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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关怀备至的婆婆,郭阿姨眼皮都沒撩下,爱理不理地应了声,“嗯。”自顾自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进去拿了换洗的衣服,转进卫生间。
大概早就习惯儿媳妇旁若无人的冷冰冰态度,秦奶奶脸上的表情不变,依旧一脸的和蔼慈祥,担忧地看了眼紧闭的卫生间门,跟着走进厨房间,看到忙着煮红糖葱白姜汤的李新城,小声地询问:“新城,你妈這是怎么回事那?”
“奶奶,沒事。”
李新城回头,看看锅裡翻滚的姜丝和葱白,放入红糖,关到小火,转身笑眯眯地把秦奶奶推到客厅裡的沙发上坐下,“昨天电视裡不是在放冬泳嗎?妈刚才跳进小区旁边的人工河裡亲自体验了把。感觉還不错,对锻炼身体挺有好处的。只是,她跳下去前,似乎忘记把衣服脱了。”
秦奶奶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听李新城這么一說,心裡顿时透亮,她這個儿媳妇不是下河去冬泳,而是跳河威胁人去了。
“真沒事?”她神情忧虑,唯恐儿媳妇夜裡走多了,這回踢到铁板,遇到不买她帐的人最后的幸存者。
“奶奶,放心吧。”与婆婆郭阿姨对秦奶奶的冷淡鄙夷不同,李新城很喜歡秦奶奶,也不会看不起她曾经沦落风尘的遭遇,“有我在,出不了事的。我会看好妈的。”
“再說,妈也是有眼力色的,知道谁能碰,谁不能碰。真遇到啃不动的硬骨头,她也不会强来。妈,是惜命的。”
闻言,秦奶奶眼神怅然,手心轻轻拍拍李新城的手背,清瘦的容颜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美好,“新城,我知道你是我們家阿林請回来的。淑芬她,也不是一开始就這样的。要說错,都是我的错。她一個女人那时候要不强起来,我們這家子就散了。”
“說到底,是大刚太老实了。”秦奶奶眼圈微红,从衣兜裡掏出一块手绣的帕子,抹抹眼角,“就是太老实了,才会被人欺负,撑不起這個家。”
“新城,我当年,”
她眼神恍惚,回忆年轻时的旧事,“我当年被人拐卖,卖到了上海的妓院,给一個年老色衰,曾经很出名的名妓林玳玉看中,做了她的干女儿。她精心培养我,想让我一到年纪就挂牌。十二岁的时候,一個富商看上了我,花了两千大洋,要买我当小妾。在成亲当晚,我拿东西敲昏了他,趁乱逃了。后来遇到老肖,跟他成了婚。過了好几年,我一直都沒能生,去看了大夫才晓得,我当初被下了药,一辈子都不能生养了。”
“我当时劝老肖跟我离婚,让他另外再找一個,不要为了我,断了他们肖家的香火。他是個好男人,一点不嫌弃我在妓院裡被過下药的事,就是不同意。過了几年,全国各地闹饥荒,到处都是吃不饱的人。有人就把刚生出来的大刚,丢在我們家门口。老肖抱着孩子說,老天爷知道我們沒孩子,所以就把大刚送到我們家来了。”
“好不容易把大刚拉扯到可以娶媳妇了,老肖一场重病走了,留下我继续在這世上熬着。老肖走后,有人给大刚介绍对象,淑芬嫁进我們家,她既勤快又能干,家裡外面的活计一把抓,人人都羡慕我讨了個好儿媳妇。”
“变故就在淑芬嫁进我們家一年后发生了,那时阿林刚出生,刚满月沒多久。我曾经在上海当過妓/女的事,被外面的人晓得了,也传开了。那时,我连家门口都不能迈出去,家裡的窗户玻璃经常被人砸掉。一出门,到处都是指指点点,戳人脊梁骨的眼光。”
“大刚是個老实的孩子,不管外面怎么传,他都不回家說半個字,对我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孝顺。淑芬的父母找上门,要淑芬跟大刚离婚,說他们家清清白白的女儿,不能给一個妓/女当儿媳妇。”
“淑芬为此,跟她父母大吵一架,断绝关系,到今天都沒来往過。她的脾气从那天开始也变了,外面谁敢說我們家不是,她就会冲上去跟人对骂,骂不過,她就扑上去打,打不過,她就躺在地上打滚……”
“新城,我今天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误会她。”秦奶奶流泪满面,泣不成声,“淑芬,她真的是個好儿媳妇。要說错,都是我這老太婆的错,是我拖累了她,害了她。”
李新城轻轻拍打秦奶奶的后背,眼光投向站在卫生间门口,靠着门框,呆呆不說话的郭阿姨,那双从来都凶神恶煞的眼睛裡,流露着平常难见到的脆弱和酸楚。
不等她收回眼光,郭阿姨眉毛一竖,立即恶狠狠地剐了默默抹泪的秦奶奶一眼,头一甩,“砰”地关上房门。
她才不要人可怜,尤其是一個当過旧社会妓/女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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