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993【螳臂当车】
随着京城花灯会落下帷幕,這场天家与民同乐的年节终于宣告结束。
新年伊始,朝廷也迎来一番新气象。
在秦王陆沉的举荐下,原先暂代灵州刺史一职的刘元返京升任左御史中丞。
原定州刺史丁会返京接任吏部左侍郎,原广陵知府詹徽升任定州刺史,原定州都督府长史黄显峰升任渭州刺史。
王衡升任青州刺史,高汝励升任灵州刺史。
与此同时,经由陆沉奏請,宁太后批准,朝廷正式设立一個单独的新政衙门革新司,全权负责各项新政的规划统筹,以及施行過程中的监察和考核,具体施行则由中书二相和朝廷各部衙负责。
革新司由陆沉主理,日常工作则由厉良玉负责,此外還有一大批過去一年在江北历练出来的年轻俊杰加入,譬如崔浩、王翰、魏惜云等人。
他们出身各异性情不同,但是過去一年当中都非常优秀地完成陆沉交待的任务,尤其是曾经提出利民十五策的崔浩,他在王翰的配合下,将青州治理得欣欣向荣,愈发得到陆沉的认可和器重。
在陆沉的主持下,革新司很快便拿出新政第一阶段的计划。
首先第一條便是今年春天加开恩科,凡江南和江北三州有功名者,江北故土各地受官府举荐者,皆可赶赴河洛参加恩科,此谓不拘一格提拔人才。
第二條便是肃清吏治,针对朝廷多年来臃肿的官员体系进行修正,御史台将会在各州、府、县建立监察体系,哪怕是最低阶的选御史都有直接上折中枢的权利。
第三條是朝廷将在全国设定田赋的水准线,即根据农户所拥有田地的数量和成色,设立不同的征收水准。
這是一個极其明确的户等制,朝廷将民户分为上上、上中、中上、中中、下上、下中、下下七等,上上户需要缴纳的田赋额度最高,余者依次递减,下下户可酌情免除。
原本這项新政推行的难度极大,光是统计现有的田产情况就是一桩大麻烦,但是得益于经界法在江南推行数年,江北巨户又被陆沉折磨得沒了脾气,再加上過去一年已经完成各地田亩的清丈和统计,因此即便有不少朝臣认为户等制存在一些問題,仍旧能够强硬地推行下去。
光這一项就能极大地充实国库。
第四條是在户部之下设立农事司,专门负责培育良种、改良耕具、研究沤肥技术和轮作之法,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喊着劝课农桑的口号,不能给百姓提供切实有效的帮助。
农事司還与工部增设的水利司合作,实地考察兴修水利,工部不再只负责给天家修缮殿宇和给百官建造官邸,他们需要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被弹劾罢官,重则身首异处。
第五條是调整太医院的职事,新设一处医疗局,主要借助官府的渠道建立遍布各州县的医馆和药铺,同时大量招募学徒,编写简单有效的卫生條例。
一辈子超然物外的薛怀义到老反而入了官场,成为医疗局首任主官。
第一阶段的新政共有八條,此外還有兴办学堂、厘定商税、鼓励商贸這三项。
陆沉很清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沒想過一口气就能实现跨越,因此在认真总结前世的一些经验教训之后,在许佐、高焕、陈循和刘元等人的协助下,先将目标对准這個国家最需要解决的問題,再加上几條温水煮青蛙的政策。
增开恩科和肃清吏治是相辅相成的手段,通過前者让官员们认清朝廷這次新政的决心,后者则是针对性地罢免和问罪一部分官员,又给予一部分官员将功补過的机会,从而避免酿成大规模惰性对抗的局面。
這一点陆沉尤其叮嘱過刘元,弹劾官员需要掌握一個尺度,水至清则无鱼的现状虽然无奈,总得一步一步来。
新政的推行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不可能光靠陆沉一個人就能完成,因此在這個過程中泥沙俱下是可以预见的情况。
当時間进入三月,新政磕磕绊绊地铺展开来,秦王府也迎来第三位下一代。
厉冰雪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在京官员纷纷上门恭贺,宫裡自然不吝赏赐。
西城太平坊,一座精巧雅致的府邸内。
“這次秦王侧妃诞下一子,你送了什么贺礼?”
這座宅子的主人、礼部尚书孔映冬笑呵呵地望着对面的中年男人。
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的刑部尚书尹博花眉微扬,淡淡道:“老夫家境贫寒,拿不出厚礼,干脆就不去惹那位王爷心烦了。你呢?如今增开恩科和兴办学堂這两项新政都是由礼部操办,你孔尚书愈发权柄深重,想来不会错過這個示好的机会。”
“大成兄何必话中带刺?我們孔家虽然不至于過于贫寒,但如何与陆家商号相比?就算拿出几千两银子,秦王怕是也不会放在眼裡,說不定還会让那個刘秉元上折弹劾我一本。为了避免這些麻烦,我只好做了一幅画让人送去秦王府。”
孔映冬意味深长地說道:“你猜怎么着?這幅画原原本本地退了回来,王府长史亲自登门道谢,只說秦王有令,心意他领了,贺礼一概不收。”
尹博道:“這也很正常,那位厉侧妃只是第一位,接下来秦王府据說還有五位待产之人,要是每一次都收贺礼,恐怕京官今年都要活不下去了。”
孔映冬笑了笑,感慨道:“多子多孙,好福气啊。”
尹博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大成兄不必着恼。”
孔映冬叹了一声,徐徐道:“平心而论,這新政八策利国利民,若是真能顺利施行,不出两年就能见到效果。”
“老夫对新政并无意见。”
尹博稍稍提高语调,正色道:“老夫只是看不惯這位王爷的做派!新政既然由他首倡,那么他就该担起责任,而不是像现在這样,名声和功劳全都在他身上,怨望则归于二相和百官!”
孔映冬默然。
片刻后他低声道:“我等又能如何?薛相和许相不站出来,秦王又靠着刘秉元這條老疯狗撕咬百官,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被刘秉元和他麾下的御史们弹劾罢免七十六名官员,从中枢到各地州府,圣人和二相一言不发,任由秦王提拔心腹,安置在各個紧要衙门。大成兄,其实你不說我也知道,秦王這是借新政推行谋夺民心。”
尹博皱眉道:“难道我們就這样看着?”
“如之奈何?”
孔映冬转而看向下首那位一直沉默的年轻人,问道:“你說呢?”
年轻人不疾不徐地說道:“二位大人,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出秦王的狼子野心。据晚辈所知,有很多年轻官员依然忠心唯上,只是他们无力撼动秦王的权势,而且沒人可以将他们团结起来。圣人和二相不是不知道秦王的谋算,只是他们身处那個位置无法表态,一旦表态就会导致局势瞬间恶化,因为军权始终握在秦王手裡。”
孔映冬摇头道:“我相信圣人和薛相是有苦說不出,但是许相未必会這样想,這三個月如果沒有他的默许甚至是支持,刘秉元哪能那么容易调动御史台的力量,秦王也无法如此顺利地插手朝政。”
“晚辈不敢妄议许相。”
年轻人微微垂首,继而道:“二位大人,晚辈相信无论秦王如何权倾朝野,总有一批忠耿之臣愿意为圣人付出一切包括性命,只要能除掉秦王這個祸国权奸。”
孔映冬和尹博同时吃了一惊。
虽說他们心中的担忧逐渐成为现实,但是终究不敢明言,不像這個年轻人一般犀利又直接。
“二位大人勿忧,晚辈不会冒然行事。”
年轻人神色从容,冷静地說道:“在晚辈看来,如今正好有一個机会,可以迟滞秦王在朝中大肆培植心腹的企图。”
孔映冬动容道:“细细說来。”
“這件事還是要靠孔大人操持。”
“你是說這次的恩科?”
“沒错。”
年轻人抬眼望着他,徐徐道:“秦王增开恩科的目的便是拉拢人心,确切来說是士林之心,那些江北的名士文人都想借着這次的恩科登上高位,可以预见他们都只会认秦王而非朝廷。孔大人,只要你能在這次恩科中尽可能多取江南士人,让江北那些人铩羽而归,秦王之谋便可不攻自破。”
“這……”
孔映冬和尹博对视一眼,一時間迟疑不决。
年轻人郑重地說道:“孔大人,秦王如今不愿背负篡逆之名,所以才用這些手段,既然他要在朝廷规制之内行事,难道孔大人還找不出足够的理由决定這场科考大典的结果?”
尹博双眼一亮,颔首道:“此言有理。”
孔映冬這时也明白過来,他身为礼部尚书兼這次恩科的主考官,让谁金榜题名還不简单?
至于理由……如他這种饱学之士,无论选中哪些文章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引经据典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一念及此,孔映冬悠然道:“好,不過为了避免秦王发怒,本官還是会给江北士人留一些名额。”
年轻人继续提醒道:“孔大人不妨适当照顾一下那些被秦王反复折腾的世族子弟。”
孔映冬自然明白其中深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点了点年轻人,感慨道:“若谷啊,你不愧是薛相亲自调理出来的年轻俊彦。”
年轻人垂首道:“大人谬赞,晚辈只是在为圣人效力。”
他便是当朝左相薛南亭长子,国子监司业薛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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