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7章 995【且观之】
好在河洛贡院足够宽敞,陆沉又在去年让陈循组织工匠进行修缮,考生们不至于缩在過于逼仄的号舍裡答卷。
当然陆沉只能做到這一步,以他的身份委实不便去给士子们打气,再者他也确实忙不過来。
厉冰雪還处于产后休养期,另一边洛九九也到了临产期,按照郎中和稳婆的估计,大概会在四月中下旬,接下来就是五月中下旬的王初珑和宋佩,林溪和顾婉儿的临产期则在七八月份。
无论产妇還是孕妇都处于极其敏感的时刻,虽然這個时代的女子讲究贤德之名,会尽量靠自身调节情绪,但陆沉做不到不管不顾,无论他再忙都会挤出時間陪伴她们。
哪怕只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只要她们脸上露出笑容,陆沉就不会觉得累。
譬如此刻他便在王府后宅青槐小院,陪着大腹便便的洛九九說话。
“老三的名字定了嗎?”
洛九九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顺手接過陆沉递来的点心——她自从怀孕以来食欲大增,尤其是陆沉在的时候,嘴巴基本很难停下来。
陆沉笑道:“還沒满月呢,定什么名字?先随便取個小名叫着,等周岁之后再定大名。”
“随便?”
洛九九转头看着他,好心提醒道:“你小心厉姐姐生气。”
陆沉摇头道:“她才不会生气,要不是我强行按着,她這会估计都去城外军营了。我真是不明白,飞羽军的骨干都是她提拔起来的,三名副指挥使都是她信得過的人,我从始至终沒有插手過。她安胎待产也就半年,难道那些家伙敢松懈下来?”
洛九九略显狐疑地看着他。
陆沉道:“怎么了?”
洛九九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让厉姐姐离开行伍?”
陆沉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她误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放缓语气道:“我从来沒有想過要将你们拘在后宅,只要你们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我都会尽力支持你们。我只是希望你们顾惜自己的身体,這样一家子才能长长久久。”
洛九九甜甜一笑道:“我相信你。对了,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陆沉颔首道:“你說。”
洛九九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缓缓道:“将来……我是說将来,能不能让我們的孩子远离那些事?我从小在沙州长大,虽然那裡比不上大齐疆域辽阔,但是也有勾心斗角,還好我是女儿身,又只有一個弟弟,爹爹才不会有那些烦扰。那十几年裡,别看沙州百姓過得很贫苦,其他各部为了一個头人的位置,好几次闹得头破血流,我不希望我們的孩子将来也這样。”
“果然是快做娘的人了,考虑得這么远。”
陆沉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洛九九不依道:“你答应我嘛。”
“好好好,我答应你。”
陆沉握着她的手掌,温言道:“你能這样想,我又怎会不依你?不過你放心,我保证我們的孩子有他自己的一片天地,不会沦为那种久居深宅、只知兄弟相争的废物。”
洛九九有些不明白,她也不想费那個脑子,因为她相信陆沉一定会安排妥当。
放下心事之后,她只觉倦意涌上来,便道:“夫君,你去忙正经事,我想小憩一会。”
“好。”
陆沉贴心地帮她盖好薄毯,又叮嘱丫鬟和稳婆用心守着,随即起身去往前宅外书房。
“都坐,說說最近京裡有什么动静。”
陆沉落座之后,看向肃立的苏云青、南屹、尹尚辅和谭正。
如今陆家秘卫還有两支人手留在江南,分别由渠忠和宁不归统领,主要协助霍真控制江南局势。
齐廉夫和江晟麾下的人手则散落于江北各州,与陆沉過去一年提拔的官员、遍布各地投身官差行当的退伍老卒一起,协助革新司和御史台的官员监督新政推行事宜。
南屹、尹尚辅和谭正各有一支人手,每人盯着京城的一摊子事,由苏云青负责总掌。
苏云青当先說道:“王爷,最近我們的人和织经司精锐发生過十几次照面,我等遵照王爷的要求主动避让,织经司也未逼迫過甚,但是這种照面肯定会越来越多。如果我等一味退让,影响士气倒是其次,关键在于這样会自缚手脚,被压缩在一個狭窄的圈子裡,以至于最后什么都做不成。”
南屹等人无不点头。
虽然在過去的几年裡,王初珑已经竭尽所能让陆家秘卫体系化正规化,但是毕竟時間太短,无法和织经司的底蕴相比。
更不必說如今秦正重掌织经司,這個特殊的衙门在他手裡可以发挥出七八成的实力,這還是苏云青這三年想方设法往织经司掺沙子的结果,否则陆家秘卫很可能完全不是织经司的对手。
陆沉默然不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朝廷迁都之后,他一直避免和秦正私下相见,這当然不是心中有愧不敢相见,而是他无法确定秦正的立场。
秦正和两位宰相不同,他对李端的忠诚更加纯粹,是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
陆沉可以用天下大局說服许佐,也能依靠這個愿景让薛南亭保持沉默,但他不确定這是否对秦正有效。
维持如今這個心照不宣的局面,将精力放在军改和新政這两件大事上,避免因为道不同而和秦正发生冲突,這是陆沉早已确定的思路。
他很清楚如果秦正坚持到底的话,两人一旦把话說开就沒有转圜的余地,必然会将斗争公开化。
陆沉不想耽误大局,但是如今看来织经司终究是绕不开的障碍。
良久過后,陆沉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在面对织经司的时候不必刻意避让,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要注意两点,其一不可主动挑衅,其二即便有冲突也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你们要跟下面的人讲清楚,如今最重要的任务是确保新政顺利铺展,本王不会让他们受委屈,但是也不能借着本王的名头胡作非为,否则以军法治之。”
苏云青暗暗松了口气,南屹等人面露喜色。
他们等的就是陆沉這個态度,如果一直畏手畏脚,他们在京中根本施展不开。
想要做事就不可能一片和气,难道织经司密探在的地方他们就夹着尾巴走人?這還怎么做事?
只要陆沉给他们這個权限,陆家秘卫就一定能张开触角钩织一张大網。
陆沉转头看向谭正问道:“近来坊间对新政八策有何议论?”
谭正恭敬地說道:“回王爷,百姓们对肃清吏治十分赞同,這几個月御史台将不少官员拉下马,民间多为称颂之声。户等制、兴办学堂、改革农事和医疗這四條也有很好的反响,毕竟這都是百姓们能够亲身感受的好处。只是厘定商税和鼓励商贸這两條,民间的反应褒贬不一,有人认为增加商税是夺利于民,也有人认为鼓励商贸会动摇国本。”
“慢慢来吧,总得需要時間让人改变想法。”
陆沉轻轻一叹,在他的设计中,肃清吏治、户等制和厘定商税這三條其实是一整套的方案,前者是提升官府运转的效率,后二者是充实国库集权于中枢,只有掌控住财权和人事权才能让這個庞大的王朝动起来,从而铺开那些真正经世济民的政策。
他看向南屹问道:“京中官员近来安分嗎?”
南屹垂首道:“回王爷,大抵還算安分,薛相和许相近来都全身心扑在新政上,各部衙高官也未出现对新政阳奉阴违的情况。”
“還是要多加注意。”
陆沉冷笑道:“這些人不会這么老实的,表面上越温顺,内裡必然越愤懑,因为新政本就是在挖這些世族、门阀、官绅、巨户的根基。眼下他们只是沒有一個合适的机会,再加上沒有人领头,所以才会這么老实,但是我們绝对不能大意。你们要认识到這一点,自古以来改革变法不可能不见血,涉及到利益二字,再温顺的人也会想着铤而走险。”
众人肃然应下。
尹尚辅微微皱眉沉思,随即开口說道:“王爷,卑下這裡有一條情报,不知是否有用。”
“你說。”
“卑下的下属在昨天下午于西城簪花楼无意间探得消息,三名来自南直隶的士子饮酒作乐,其中一人酒后言及,他此番恩科必中。”
此言一出,其他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陆沉不动声色地问道:“昨天?今天贡院开场,他们居然還有心思去饮酒作乐?還說恩科必中?”
众人脑海中浮现科举舞弊這四個大字。
其实這种事屡见不鲜,历朝历代都难以禁绝,毕竟這是朝廷取士之道,那些鱼跃龙门的士子都是未来的官员,朝中重臣谁不想从中发掘一批势力?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次恩科的重要意义。
苏云青沉声道:“王爷,這件事恐怕沒有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個别官员舞弊,倒也不会影响到新政大局,就怕出现大规模的窝案。
陆沉淡淡道:“把那三名南直隶士子的生平履历都拿過来。”
尹尚辅立刻领命而去。
大半個时辰過后,尹尚辅去而复返,带来三人的资料。
从资料上看,這三人都出身江南望族,但是和负责這次恩科的礼部尚书孔映冬沒有很紧密的关系,顶多算是门阀之间正常的交际。
陆沉静静地看着,忽地失笑道:“他们不会真有這样的胆子吧?”
苏云青问道:“王爷,要不要先停了這场考试?”
“不必。”
陆沉平静地說道:“让他们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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