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悚然】
之前细作案结束后,陆沉便被陆通带着拜望過广陵知府,当时他只是作为一個小辈旁听。
詹徽偶尔会同他笑谈几句,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和陆通畅谈民生经济。
从這场谈话以及平时陆通的描述可知,陆家和府衙的关系比陆沉的设想更亲近,這也是他主动来找詹徽的原因。
提前下過拜帖,陆沉便按照约定的時間出发。
這一次他十分小心,特意从李近那边請来两位精通跟踪盯梢的密探,换上一辆普通的马车后绕着远路来到府衙,确保沒有被北燕的探子发现。
詹徽在后宅花厅中接见他,這個安排透着满满的亲切之意。
陆沉上前行礼道:“小侄拜见府尊。”
“快快免礼。”詹徽笑容温和,连连摆手。
两人先后落座,丫鬟奉上香茗旋即退下,詹徽和煦地說道:“上次匆匆一见,沒能与贤侄多聊几句,实在有些可惜。”
陆沉当然不会将這种客套话当真,顺势說道:“小侄亦很想当面聆听府尊教诲,只是家父說過,府尊政务繁忙难得空闲,让小侄不要叨扰。”
“呵呵,他這又是何必……”詹徽笑了两声,又感慨道:“說起来,這些年我和令尊吵過两次,都是因为你的事情。”
明知对方只是找個话题,陆沉心裡仍旧有些好奇,便恭敬地听着。
詹徽不疾不徐地說道:“我与令尊的交情有些年头了,那时我還不是广陵知府,在府衙中任典史一职。你从小就很聪明,读书的悟性也高,偏偏令尊不让你走科举之道,還說甚么這是尊重伱的想法。我自然不赞同此事,却又无法說服他。后来我被调去京城,五年前回广陵担任知府,因为這件事又与他有過争执。”
他顿了一顿,轻叹道:“一晃便過去那么多年,真可谓白驹過隙。”
陆沉现在大概能猜到陆通這么做的原因,但他不会深入這個话题,好奇地道:“原来府尊与家父竟然相识這么久,一直沒听家父說過。”
“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
詹徽略显怅然,缓缓道:“我与令尊相识于十三年前,那会整個淮州都不太平,景朝军队甚至一度攻至广陵城下。”
陆沉微微一怔,问道:“府尊之意,敌军当时竟然突破了来安防线?”
若是這样的话,他无法想象最后齐军怎样做到反败为胜。
詹徽摇头道:“那倒沒有。在那之前淮州从未经历過战事,因此沒人注意西面的双峰山脉中有三條古道。或许是有人甘为向导,景朝军队便利用這三條古道横穿茫茫群山,出人意料地来到广陵城外。若非当时的广陵军都指挥使沉着冷静,加上令尊为首的乡绅士族竭力支持,恐怕广陵会陷于敌手。”
陆沉這时也反应過来。
他這段時間从李近那儿了解過广陵军的驻防情况。
位于西边群山之中的三條古道皆有驻军,其中最南面的旗岭古道驻扎四千人。此地不仅驻军人数最多,而且還是广陵军都指挥使常年停留的地方,盖因這條古道相对来說比较宽,必须谨慎提防。
另外两條古道驻军两千人,广陵城内则有四千驻军。
一念及此,陆沉心中微微一动,他能想到对北燕细作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对方难道就不能故技重施卷土重来?
若有城中内应配合,燕军奇袭广陵并非不可能。
但其实他先前已经考虑過這個問題,毕竟裡应外合這种事不稀奇,再加上北燕细作突然在广陵城内死灰复燃大有蹊跷,以他前世的经验和阅历不难想到這一点。
只是這件事的难点不在于城中的内应,而是燕军沒有办法神兵天降来到广陵城外。
此刻听詹徽提起陈年旧事,陆沉隐隐有些担忧,问道:“敢问府尊大人,敌军现在有沒有可能攻破山间古道?”
詹徽淡然道:“绝无可能。就拿旗岭古道来說,虽然它比较宽,那也只是相对另外两條而言。实则古道内部最宽处仅有四丈有余,而都指挥使齐将军選擇的布防之处宽度只有两丈左右,两侧皆是悬崖峭壁,你觉得敌人能在這么狭小的地方施展攻势?”
陆沉稍稍宽心,又问道:“会不会還有我們沒发现的山间小道?”
詹徽面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从容道:“那一仗取胜后,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刺史府派出大量人手沿路勘察。以盘龙关为起点一路南下,沿着群山一直走到衡江之畔,足足花费将近两年的時間,终于確認并无其他通道。”
陆沉本不愿像個好奇宝宝一样穷追不舍,但不知为何他心裡的忧虑并未打消,只好继续问道:“小侄有些担心,倘若敌军强行翻越大山,然后突然兵临城下——”
“贤侄,你若去過西边那些延绵不断的茫茫高山,就不会有這样的担忧了。”詹徽笑着打断他的话,继而說道:“那裡不只是山,更是一望无际的密林,任你武功如何高强,进去之后也会迷失方向,更不必說重山峻岭杀机四伏,這是实实在在的十死无生之举。”
陆沉闻言便不再继续這個话题。
但是詹徽已经回過味来,若有所思地望着陆沉說道:“看来贤侄今日登门另有玄机。”
陆沉不慌不忙地起身,拱手一礼道:“下官陆沉,参见府尊大人。”
詹徽目光微凝,旋即面上浮现笑意,缓缓道:“坐下說话,其实令尊這次离开前对我提過此事,說你已经成为织经司的干办。”
陆沉道谢落座,同时对面前的中年男人不再怀有疑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大人见笑了。”
“谨慎一些总沒错,我很欣赏你的性子,想必苏检校亦是如此。”詹徽神情温和,继而說道:“你代表织经司来找我,多半是和伪燕的细作有关,只不知需要府衙提供什么帮助?”
陆沉将自己和李近的发现简略說了一遍,又道:“小侄和李察事商议過,之所以不直接对顾家动手,除去暂时沒有确凿证据,另一点是想搞清楚伪燕细作究竟想做什么。”
詹徽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過后,他沉声說道:“這件事我来安排。两天后,我会以私人的名义邀請顾氏父子来府衙赴宴,商谈筹措粮食支援边境之事。你们不必心急,利用這個空当先查顾均烨,尽可能地找到更多的证据。只要能够证明顾家通敌,顾氏父子即便硬顶也无用。”
陆沉早有准备,冷静地应道:“多谢府尊大人。這段時間我們也一直盯着顾宅,进去的人不管,出来的人都会確認他的身份,不会漏過任何可疑之人。”
詹徽神情温和地說道:“如此甚为妥当。還有,你要注意安全,切忌以身犯险。”
陆沉再度道谢,詹徽摆摆手道:“你去着手安排吧,小心一些,不要让伪燕细作发现你的行踪。”
“是,小侄告退。”陆沉起身說道。
回去的途中,陆沉双眼微闭靠在马车厢壁上,犹如沉浸在神游的世界中。
无数意象在他眼前交缠重叠,构成一副极其杂乱宛如混沌未开的画卷。
胎死腹中的夺关之计……
去而复返的北燕细作……
异动频繁的顾家众人……
惨烈焦灼的边境战事……
還有广陵军、双峰古道、十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广陵之战……十三年前?
陆沉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如刀。
他想起初次见到苏云青时那场谈话,想起张溪的供词和顾勇临死前的踟蹰,想起原本应该静默等待策应夺城的北燕细作,想起将顾氏女纳为妾室的工部屈侍郎,想起广陵城中的四千守军,想起李近提過城内负责防务的两位将官。
陆沉心裡陡然泛起一片寒意。
脑海中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條渐渐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混沌初开,光明乍现。
那個极有可能藏在顾家大宅裡的北燕察事厅主事之人,似乎一直在等待陆沉和织经司众人的到来。
在這個关键时刻,如果顾家父子真的联袂赶往府衙赴约,而那人不做任何阻拦的话,或许就能印证他的推断。
陆沉凝望着马车的厢壁,仿佛那裡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脸,這张脸便属于那個隐于幕后的察事厅主事。
他抬手轻轻敲着身边的小几,喃喃自语道:“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死间?”
已添加厉冰雪的角色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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