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枕山襟海
《金陵有個小舅舅》最新章節第20章枕山襟海
烟雨在一片清凉下仰起了脸,雨雾青的颜色裡小舅舅垂着眼睫,清澈的眸中,倒映着一個小小的她。
好像這個时候說话有些不合时宜,烟雨心裡掀起了惊涛骇浪,眉眼上难免露出些马脚来,她迟疑地抬起了手,轻轻地托住了小舅舅的手臂。
“您看,我撑着您呢。”她突发奇想,打破了這一份尴尬,“您是伞,我是伞柄。”
顾以宁微怔,旋即笑了笑。
這小姑娘,眉头蹙着愁,可說起话来還是一团孩子气。
他点头,手臂依然稳稳地遮在她的头顶,“如此怕晒,夏日该怎么過?”
烟雨见小舅舅眼睛裡含了一星笑意,心慢慢地就平稳下来,仰着头說,“我就躲在您的影子裡呀……”
她同娘亲撒娇惯了,這一时语气温软轻跃,每一個字都轻轻抚在顾以宁的心上。
春日岑寂,他展眉,有几分天青雨润的静缓况味,只是還未及开言,斜月山房的门却吱扭一声推开了,芳婆不知六公子竟在,略慌一下,急告了一声罪,又缓声道:“山房裡整治了午饭,六爷若不弃……”
芳婆說着话心裡却咯噔,山房裡的饭食皆为家常,西府算是皇亲,平日裡餐点必是讲究,怕是吃不惯。
顾以宁却耐心地听她說完,将手臂缓缓搁下,道了一声不必了,又嘱托道:“日头炽烈,领姑娘进去歇着。”
烟雨闻言蹙着眉,被芳婆牵住了手,却扭着头看着小舅舅,显而易见的不舍攀上了烟雨的眉头,小女儿的心事显露无疑。
顾以宁的眼眉依旧星疏云淡,他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好。
烟雨不解,手却被牵着,进了山房的门。
一直到了饭桌上,烟雨還在琢磨:临走时,小舅舅說的那一声好,是什么意思呢?
這個問題想啊想啊,一直沒想明白,最后又延展到小舅舅上山来做什么呢?专为看她来的么?
芳婆见她食不下咽的,就過来劝解:“……倒是忘记同您說了,昨夜下着雨,西府裡的大管事连夜领着工匠,将咱们门前的路好生修葺一番,以后姑娘的裙角可就不会脏了。”
烟雨叼着筷箸一头,眉眼都展开来了,“……小舅舅說,河道一疏通,娘亲就能回来了,若是瞧见咱们门前的路修好了,该有多高兴?”
芳婆却暗暗叹了一口气,道:“二房二奶奶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她又提醒烟雨,“姑娘莫噙着筷箸,仔细磕了牙。”
烟雨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却听门上响起了哐哐的拍门声,像是拿棍子在砸似的,烟雨心裡一惊,那筷箸果然往牙齿上方一滑,戳破了牙肉,就有血渗了出来。
芳婆忙去开门,便有一伙子府裡的家丁拿着棍棒闯进来,领头的是两個吊眉耷拉眼的婆子,在天井裡踢翻了盆栽玉兰,叉腰喝道:“将表姑娘带走。”
烟雨跟在芳婆后头走出来,唇畔腮边還染了些血迹来不及擦,在廊上急问道:“你们這是做什么?”
那领头的粗使婆子正是上一回来過山房的周荣家的,她冷笑数声道:“好教表姑娘知道,运河道上出了劫匪,四姑奶奶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府裡头要追究四姑奶奶私自出府的罪過,表姑娘,同咱们走吧。”
說着就有两個婆子走上去,一左一右擒住了烟雨的手。
烟雨乍听得运河上出了劫匪,已然手脚发软眼前一黑,這时候强撑着气息道:“府裡头的姑奶奶出了事,不派人去搜寻营救,却先来拿人治罪,天底下竟有這样的人家?”
周荣家的面皮子上挂了嘲弄的笑,“是了,表姑娘原就不是咱们家的人,嘲讽顾府自是不留情,快将人拿住,瞧你在二奶奶面前還敢不敢嘴硬!”
芳婆挡在烟雨面前,紧紧护着姑娘,“沒有這样拿人的道理,你去請二老夫人的意思来!”
周荣家的哪裡理会,挥手叫人上前,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烟雨忍着泪意,挽住了芳婆的手道:“罢了,且去听听要如何治咱们的罪。”
眼下寡不敌众,芳婆這便扶着姑娘慢慢地出了门,临出门前,看见青缇躲在灶房裡,忙使了個眼色叫她不要出来。
一路向山下走,不多时就到了河清园,入了正厅,见了那阵仗,烟雨的一颗心便提了起来。
原来,今日這河清园的正厅裡,二房的长辈皆在。
二老夫人高坐正堂,右手坐着蘅二奶奶,左手坐着蔷三奶奶,三奶奶的侧旁则是回来省亲的五姑奶奶顾玉叶。
另有顾珑、顾琢两個女孩子跟在自家娘亲身旁,望着烟雨不言声。
那婆子推了烟雨一把,直将她推的踉跄了几步。
烟雨心中实在害怕胆怯,面上却强撑着,向列位长辈一一问了安。
那二老夫人杜氏,上一回因罚顾南音跪祠堂,而被二老爷顾知明甩了一巴掌,心裡一直憋着一口气,今日蘅二奶奶過来說顾南音竟离家四日不归,可算拿住了把柄,立时就使人把這小孤女带了来。
她拿一双老辣的眼睛去看這小小孤女,只觉得眼前似被日光迷了眼,忍不住要感慨一声,老天竟如此不公,竟将无边的美貌悉数给了這沒人教养的孤女。
她冷冷地端详着,怪道长房的顾珙为了她寻死觅活的,還有那首揆家的亲外孙程务青,若不是“行首案”牵着,怕早就上门来明抢了。
“……本就是被人家休回来的,丢尽了咱们金陵顾氏的脸面,這十年来就该深居简出,這一回我才听說,這四丫头,竟常常往外跑,這是不嫌丢人啊?今日是不着家的第几日?”
蘅二奶奶挑了挑眉,向着烟雨嘲弄一笑,凑到二老夫人跟前儿說话,“到此时,整整有四日了。”
二老夫人就骂起来,“這是要死外头!”
烟雨闻言直气的浑身震颤,由着芳婆撑着她,强忍了泪水分辨道:“回禀外祖母,我家娘亲原是到广陵收账,方才听這位妈妈說,河道上出了劫匪,故而耽搁了也說不得……”
二老夫人面上浮起来嫌恶的神情,冷冷一声哼打断了烟雨,低低地說话,像是自语,又像是咒骂,“自己個儿就是個立身不正的,還不嫌丢人,领回来一個孤女。這一声声的外祖母,听得老身真是腻味。”
烟雨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昏花一片。她往周遭惶惶地望過去,女孩子们挽着手靠坐在一处,眼睛裡有漠不关心,也有嘲弄的笑,两位舅母笑吟吟地望着她,像是等着将她摁在地心。
二老夫人斜着一边嘴笑,顾南音不家来一日,這小小孤女就任她们捏扁揉圆一日,几声棒喝压下去,回头再诱哄几句,把给程家做妾的事定下来,顾南音即便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她打着如意算盘,這小丫头站在那儿像片伶仃的絮,轻轻一吹就能散开来的样子,怕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了吧。
她等着這女孩子磕头求饶,接着便可拿捏她,可這小姑娘却慢慢儿站直了身子,轻轻拭去了泪,那双纤柔的眸便望了過来。
“广陵谢府待娘亲严苛,动辄打骂,几欲将娘亲置于死地,其后多亏外祖一家斡旋,为娘亲撑腰,在广陵府衙办了和离。此事有凭有据、有官府的章印,娘亲至今都在感念外祖的恩德,如何今日在外祖母的口中,娘亲却成了立身不正之人?”
烟雨的手在袖中死死地交握住,浑身都在震颤。她顿了顿,努力使声音变得平稳,可仍带着微微的颤抖。
“再一则,金陵顾家乃是百年的望族,外祖舅舅们在朝廷任着高官,如今既知道顾家的姑奶奶遭遇了不测,为何不派人营救搜寻,却拿了孙女儿要治罪?”
她想着先前小舅舅教她如何应对旁人责难的法子,一字一句地质问出声,心下愈发坚定。
“我曾听闻,五年前,七姨母在家庙裡被山匪掳走,至今下落不明,如今想来,莫不是外祖母您也是同今日一般,不着紧派人营救,才送了七姨母的性命?”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几位奶奶并两位姑娘震惊地两两对视,二老夫人更是面带惊惶,脸色一時間青白交错。
那一位被掳走的七姑奶奶,名叫顾倾羽,同样也是二房的庶女,因性格孤僻,故而一直在家庙裡修行避世,五年前被山匪掳走,二老夫人当时的确沒有着紧,致使顾家人赶過去时,早就沒了顾倾羽的下落。
這個小小的养女当真是胆大包天,二老夫人使劲一拍桌案,那声音刺耳极了。
“混账!沒有教养的东西,满嘴胡吣!给我把她捆起来!”二老夫人气的头发昏,指着烟雨骂,“這是谁教的,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烟雨现下豁出去了,此时教人擒住了双臂,倒也不怕了。
她正听二老夫人捂着胸口指着她骂,却听正厅外忽的静了,有寒彻肌骨的声线递进来,似有击破长空之势。
“我教的。”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