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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宇宙清幽

作者:一只甜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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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有個小舅舅》最新章節第7章宇宙清幽

  烟雨在“烟外月”小筑一直待到了老鸦還巢、暮色四合之际,仔细拾掇了自己的小筐,就同芳婆一道儿,慢慢回了斜月山房。

  山房拢共就五個人。芳婆陪了烟雨出门,顾南音带了云檀贴身侍候,山房裡就只余下青缇,正好做些饭食,侯着她们来。

  烟雨回了家,小小歇了一时,眼望着窗外天气微暗,心裡就焦急起来了。

  “娘亲一大早出去,如何這会儿還不家来?”她蹙着眉头问青缇,“可有口信传回来?”

  青缇也觉出来不对劲,“按理說姑奶奶若有事,都会叫個人家来送信儿,今儿倒是杳无音信的……”

  烟雨就坐不住了,站起身唤芳婆,“芳婆婆同我去二房走一趟,瞧瞧娘亲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芳婆幼时曾在彭城老家习過拳脚,又是個身体矫健的,由她陪着去最是放心不過了。

  烟雨就去拿了一只布做的小老虎抱在怀裡,一旋身出了门子,“给我留门。”

  青缇知道姑娘打小只要入了夜,就抱着老虎睡,這会儿见她抱着布老虎走了,知道她心裡是害怕的。可再不放心也犟不過自家姑娘,只得在门前目送着两人往山下去了。

  芳婆提着灯,牵着姑娘的手走,不過三两刻便到了山下。

  二房這时辰還未下钥,院门前正有個侍女叫芳苓的正点灯,一侧身瞧见了有個颜色清绝的姑娘站着向她颔首,倒惊了一惊,认出了烟雨来。

  “可是表姑娘?”

  烟雨心中虽焦急,可面上却仍维持着有礼,点了点头道:“正是。敢问這位姐姐,可见着四姑奶奶了?”

  芳苓见着表姑娘,忽就想到了今晨的事。

  昨夜在河清院裡服侍女客的行香,今儿天刚亮,家裡就来了人。她老子娘死的早,家裡就一個烂赌的哥子,来接她的时候骂骂咧咧,就差上手打了。

  行香哭的死去活来的,一直喊着二爷救我,刘婆子见闹的太凶,直接拿抹布塞了嘴,让她哥子绑了手拖拽走了。

  行香虽不是二房的家生子,却也是打小就买回来侍候三姑娘顾珑的。如今說撵走就撵走,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儿。

  丫鬟房裡都在议论,倒有人說,昨儿行香引了斜月山房的表姑娘之后,再也沒出现過——接着今早就被撵出去了。

  芳苓想到這儿,原本有些轻视的心此刻就提了起来,犹豫了一时,道:“表姑娘請随我来。”

  烟雨见她谨慎,一颗心就有些七上八下的,跟在芳苓的身后,慢慢走进了树影下。

  “表姑娘,您生的面善,奴婢愿意同您多說几句。”虽不知行香的事儿同表姑娘有无干系,可芳苓想着,横竖都是奴婢,同表姑娘结個善缘也沒什么坏处。

  她小声儿說起来,“四姑奶奶今晨来的,直等了一個晌午,二老夫人才唤她进去。奴婢领的是扫院子的差事,也不知道裡头說了些什么,大半個时辰之后,姑奶奶就被二老夫人罚去跪祠堂了……”

  烟雨闻言喃喃喊了句娘亲,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转身便往回跑。

  芳婆心裡虽焦急,到底還有理智,扭身扯住了姑娘的手腕,急急地问道,“是哪個祠堂?”

  芳苓有点儿害怕,向东指了指,“东山麓下的耕心堂——”

  烟雨這会儿哪裡還能辩得出来东西南北,芳婆一把托住了姑娘的手肘,哄着她不要哭,一路向东麓的耕心堂去了。

  顾南音這时辰的确跪在“耕心堂”裡。

  云檀在一旁抹着眼泪陪她跪着,连個消息都递不出去。

  想到下午同二老夫人的会面,顾南音只觉得心裡堵得厉害。

  她并非生在二老夫人的肚子裡,而是二老爷的贵妾明氏。明氏出身虽不高,却也是個秀才的女儿。同二老爷偶尔见了一面,便被抬了进门,做了二老爷的妾室。

  生了她沒几年,明氏就因病故去了,倒也沒给二老夫人添什么堵,所以二老夫人待顾南音尚算不错。

  只是下午這一场会面,却叫顾南音结结实实地死了心。

  二老夫人并不似蘅二嫂這般冒失,静静地听顾南音說了顾珙的事之后,便道了一句此事先搁下,之后不顾顾南音的愕然,依旧說起了程阁老家的孙子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虽是那孩子的养母,可生恩哪有养恩大?那孩子大了,又生了那样一张不俗的样貌,你能护得住她?”

  “不是母亲瞧不起你。你方才說长房的顾珙成日价打扰她,你有办法嗎?還不是来求我?”

  “长房是什么人,兵部尚书!咱们二房都要靠着长房過活!顾珙又是大老夫人最喜歡的孙儿,若是她开口向咱们讨了,是你敢拒绝,還是母亲敢呢?”

  “为今之计,還不是要为這孩子寻一個靠山?程务青是有個纨绔的名声,可架不住他是程阁老的亲外孙,盛实庭的儿子!人家能来求亲,可是天大的造化——错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二老夫人苦口婆心地說了這么多,直叫顾南音听得血液倒流,直涌到了眼睛裡。

  “好教母亲知道,不是每一個女儿家,都要嫁人的。”她强压下怒气,声音就有些颤栗,“她是女儿记名的养女不假,可她故去的父母亲早就为她订下了亲事,嫁不嫁的另說,可无论是顾珙還是程家,都是决计不可能去的。”

  她急中生智,拿烟雨的父母亲出来顶锅,编了個早有亲事的瞎话。此时见二老夫人面色逐渐难看起来,顾南音舒了一口气,将早有准备的话說了出来。

  “母亲既然对顾珙无可奈何,女儿便也不再提了。烟雨并不是顾家的孩子,我也是大归之身,原就不该再在顾家叨扰了。”

  她言罢,站起身旋即下拜在地,声音坚定有力,“多谢母亲這十年为女儿遮风挡雨,女儿過些时日便领着孩子出府去。”

  二老夫人闻言怒火上浮。

  那程家乃是二房如今极力要巴结的,且不說程阁老的内阁首席身份,他女婿盛实庭可是储君的老师,二老爷如今任着太子詹事府的大学士,若想仕途上再有进益,還需盛实庭的助力。

  這個同夫君和离,不知羞耻的庶女,顾家收留了她十年,她吃饱了喝足了,竟想自立门户!

  养條狗還知道报恩呢!這顾南音竟为了那個养女,想脱离顾家?不把那孩子交出来,门儿都沒有!

  她站起来,一巴掌甩在顾南音的脸上,直气的胸口起伏不停。

  “你老子還活着,你就想自立门户了?当初若你父兄不同意,你哪能這么轻轻松松地就同谢家割裂?如今翅膀硬了,竟想一走了之?反了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我這就去回禀老爷,好教他也来瞧瞧你這個白眼狼的嘴脸!”

  這一巴掌打得顾南音唇角渗血,二老夫人的一番话更是骂得顾南音心生寒凉——知道脱离顾家自立门户不易,如今烟雨被這些人盯上了,恐怕自立门户更是难上加难了。

  她同云檀被人押着往祠堂跪了,起先還有些愤慨,后来就开始担心烟雨在斜月山房,有沒有危险。

  信送不出去——外头几個婆子把守着,顾南音心急如焚,却未曾想,到了晚间,外头却在叩门,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是烟雨是谁?

  守着的婆子倒不为难烟雨,她抹着泪儿进来,抱住了娘亲哭了一会儿。

  “娘亲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来跪祠堂?您又沒做错什么!”烟雨替娘亲觉得委屈,再抬头看看娘亲的脸颊,瞧见了红红的五指印,更是心疼地倒吸一口气,“是谁這般不讲道理?您的腰不好,您起来我替您跪……”

  烟雨說着,就跪倒在一旁的蒲团上,顾南音却拭了拭眼下的泪水,语气严厉地叫女儿起身。

  “濛濛,不是你的祖宗不必跪。”她声音冷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听娘亲的话,乖乖回去等娘。”

  小女儿在一旁沒了声响,像是有些吓到了。

  顾南音头一次沒有温柔地安慰她,而是仰起头,慢慢地去看這灯火通明的顾氏祠堂。

  百年的望族,杰出之士不知凡几,满眼的祖宗牌位,曾祖高祖鼻祖,她识得的又有几位?

  人活一世,至多百岁,除了生身之母還有谁值得留恋?男子尚可凭家族助力步步飞升,女子若不以嫁人为目的,家族又有何用?

  世家望族的女儿们啊,左不過为男子们的仕途联姻的工具罢了,命好的,匹配一位良夫,命苦的,就蹉跎一生吧!

  十年前她既有勇气同谢家割裂,那么十年后,她便能为着烟雨,再勇毅一回,不管……再吃多少苦头。

  想到這儿,她将女儿的手往怀裡的布老虎上圈了圈,慢慢地望住了烟雨。

  “濛濛,娘亲是顾家的女儿,所以才有了桎梏,以至于要在這裡跪祠堂。娘亲也想通了,明儿出来,娘亲就带你去广陵,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烟雨泪眼婆娑的看着娘亲,只觉得心痛的厉害。

  “明儿的事明儿說,您什么时候出来啊?”

  顾南音摸摸女儿的头,小孩子就是這样,不管将来,只看眼前。

  “郎中說了,你小时候害了眼睛,不能总哭。快把眼泪擦了去,跟芳婆回去等娘。”

  烟雨哪裡肯依,顾南音看了芳婆一眼,芳婆立即会意,叹了一口气,拽着姑娘的手臂离开了。

  烟雨知道娘亲不让她陪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一直向下落,芳婆扶着姑娘的手肘,哄了几句。

  只是将将踏出“耕心堂”的大门,便见甬道深处有几個婆子拿着绳索走過来。

  顾家夜裡也点灯,虽不甚明亮,却也能照亮周遭环境,那几個婆子来势汹汹,老远见了烟雨,這便交头接耳,像是在確認烟雨的身份,沒過一时就有個领头的婆子嚷了起来,“這么晚了谁還在府裡溜达?给我抓起来。”

  烟雨下了一跳,下意识想解释,芳婆却瞧出来了不对劲,把姑娘往身后一掩,高声道,“嚷什么?我家姑娘是斜月山房的表小姐。”

  這些婆子就是奉了二房蘅二奶奶的命来堵烟雨的,此时见芳婆自报家门,喜的直搓手,又不好落下话柄,只一味地嚷着:“府裡宵禁,凭谁都不行,快跟我见管事去!”

  芳婆瞧出来了,眼见着這些婆子不怀好意,想到先前姑奶奶同她說的那些体己话,就决出点阴谋来了。她忙掩着烟雨后退,小声道:“姑娘,這裡是东西府的交界,若她们当真来捉咱们,您就往西边跑,千万别让她们捉住。”

  烟雨紧张地抱紧了手裡的布老虎,那些婆子拿着绳索、棍子就围上来了,芳婆抵挡着,低声叫她快跑。

  烟雨最是听话不過,听芳婆的意思,跑掉也比被捉住的强,于是拔腿就跑。

  只是芳婆再勇猛,也不能以一敌多,便有几個婆子绕過了她去追烟雨。

  烟雨人轻,向西府一路小跑,像阵风似的。

  顾家虽分了东西二府,却只是以祠堂为中心分界罢了,并沒有什么人把守,烟雨听着后头踢踢踏踏地,夹杂着婆子们的叫嚷,一颗心险些要蹦出来,眼见着前头有两堵围墙,她一個箭步绕過去,见后头生了丛丛茂密的竹子和灌木,烟雨心慌的快要窒息了,拨开一处竹林,在后头蹲下了。

  夜裡的风呼呼的,黑夜的静谧一瞬笼罩了烟雨。

  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令她似乎想到了幼年时的那一片黑寂。烟雨开始冒冷汗,抱着布老虎的手也抖了起来。

  竹林之外似乎有脚步声临近,烟雨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颤着手,在一旁的地上摸了摸,摸到一块很尖利的石块,紧紧地握在手心。

  黑夜寂静如井,那脚步声就越发的清晰,一步两步,快要走過来了。

  烟雨的肩背手臂一瞬起了细栗,头皮都麻了。

  她屏住了呼吸,随着有拨开竹林的声音,烟雨一瞬举起了手裡的布老虎,另一只手拿着尖利的石块,架在了布老虎的脖子上,自己则扭了头,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

  “不要過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她口不择言,慌的话都不会說了。

  可是這句话一出,眼前却久久沒有回应,也沒有任何动静。

  烟雨颤抖着,只敢睁开半只眼睛看。

  她蹲在地上,视角望天。天宇静蓝,夜空如洗,来人却非歹人,而是顾以宁。

  他穿雨雾青的衣衫,衬得面容惊心动魄的皙白,此时他眼睫垂下,眉眼不惊,有着金石般中正平和的从容。

  “這是什么?”顾以宁负手而站,望住了眼前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语音清和。

  在看清是他的那一刻,烟雨心裡的惊惧便一扫而空,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难以言表的紧张。

  “這個?”她哆哆嗦嗦地晃了晃,被她挡在身前的布老虎,呆呆地回答,“這是我的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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