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让我死,不如让我去死!伟红伟忠你俩别拉我,让我死了干净,两眼一闭我啥都不管了,我省的当個万人嫌…我为了谁啊我?她生不出儿子就得让我儿子绝后啊,她咋那么沒良心啊……”李翠兰在地上撒泼打滚,扯着根麻绳来回拽,歇斯底裡地喊着,作势要上吊。
“二哥你哑巴了,不知道說句话啊!”詹伟红尖着声音冲詹伟忠吼,“你還非让咱娘把命搭进去么?”
詹伟忠急了满脸汗,又苦恼又为难:“你让我說啥?我答应你二嫂不要儿子了,可咱娘非让我過继一個,你二嫂又不乐意养,我能怎么办?這俩我敢惹谁?我敢說谁?”
說着话,眼睛直往屋裡瞟。
屋裡,丁彩叶打湿毛巾擦了把手脸,她妯娌曹淑凤在旁边瞧着,心說這位可真沉得住气,外头闹翻了天,大门口围满了看笑话的,她半点着急的样子也不见,還有心情擦手擦脸。
丁彩叶不光擦了手脸,她還拿出雪花膏抹到脸上,仔细抹匀,对外头的闹剧视若无睹。
這闹剧啊…看過一次后再瞧,索然无味。
——毕竟上辈子来過這么一回,同样的戏词,固定的角色,白脸红脸分工明确。
也真难为詹伟忠,一大早从市裡回来赶场。
這妯娌更稀奇,過年都不舍得从城裡回来,今天就那么‘巧’回来看婆婆,又那么‘巧’碰上,得,扮上吧,演了個和稀泥的。
可上辈子她却是被這场面唬住了,外头阵势一摆,屋裡妯娌一劝,一会儿詹伟忠再进来朝她露出個可怜兮兮的表情,她就头脑发懵地点了头,下午那個野种就进了家,還去镇上摆了酒席,都等不及過夜!
“他小婶,叫我說不行就把孩子抱過来养几天试试,先不办酒,试着养两天,实在不行再给人家送回去。”曹淑凤不能由着丁彩叶這幅事不关己的咸淡样,找不着合适的话头就硬着头皮劝。
只這种事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哪有试养的?她還怕丁彩叶真点了头,自己办错事挨婆婆数落,当即就又改口道,“我觉得吧…抱养一個也挺好,能跟橙橙做個伴,将来還能给橙橙撑腰。欸?我听說挑的那個孩子還不到一生日呢,這么不点儿的,還不是谁养大跟谁亲?”
听着這熟悉的‘戏’词,丁彩叶眼裡满是讥讽。
从婆婆李翠兰到小姑子詹伟红,再到妯娌曹淑凤,村裡的婶子、二大娘等等,来劝她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转。
——橙橙娘家沒個兄弟,将来她找了婆家,婆家人要是欺负她,娘家连個给她撑腰的都沒有。
——沒儿子抬不起头、挺不起腰杆、等你们百年之后连個摔瓦打幡的都沒有。
呵,继子最后是给她摔了瓦打了幡,可也是杀死她的凶手。
不過是撞上他逃学追上去說了两句,那畜生就烦躁地吼着‘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伸手搡了她一把,恰好在桥上,她一個趔趄沒站稳,栽了下去。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外头多半個人影都沒有。
她脑袋撞上厚厚的冰面,本来尚有一丝活头,可那畜生慌了,不做人,转头跑离了桥边。
丁彩叶记得自己灵魂飘起来的时候,河两侧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围了十来個路人,警车在旁边停着,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往外抬她的尸体。
继子心虚,都不敢给她守灵,勉强撑到半夜就发起了高烧,崩溃着对着最疼他的奶奶把事交代了。
交代了又怎么样呢?婆婆只会维护,觉得他才14,什么也不懂,還是個孩子。
然后对着虚空大骂,让自己别缠着他,别吓着孩子。
呵,她吓着孩子了?
李翠兰护着,詹伟忠偏袒着,這件事就以她‘失足落桥’‘命不好’结了尾。
全家上下一條心,瞒住了女儿。
杀人犯继子被婆婆跟丈夫护的眼珠子似得,几年后将他送出国,回来就进了詹伟忠开起来的建筑公司当总经理。
而她的宝贝女儿呢?大学谈的男朋友被亲爹棒打鸳鸯散,两年后将她嫁给了一個有点小权利的主任的儿子,给自己和他那個继子拢人脉。
女婿结婚前是人,结婚后就成了畜生,家暴、pc、出轨…女儿怀了两個孩子都被那個畜生踹掉了。
回娘家求助那爷俩怎么說的?
当爹的呵斥女儿不懂事,還反過来让她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够贤良淑德;而那個被众人寄希望撑门面的弟弟则劝姐姐忍,說‘男人都一個样’,又羞辱她如果离了婚就是二手的,沒人要。
那时的丁彩叶在天上飘着,无能为力,怎么也想不明白:過继来的儿子就能比亲生的女儿還好?
重生前她明白了——呵,狗屁的過继,那是詹伟忠在外头的野种。
难怪這一家子上蹿下跳,软刀子硬刀子一起使,白脸红脸一起扮,非在這事上逼她点头。
亲生的野种,却带回来让她带,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他小婶,你倒是說句话啊,你看他奶奶在外头哭成那样!”曹淑凤压低了声音劝,“差不多行了,那么大年纪了她万一来個狠的,到时候再失了手,真吊死咋办?他们兄弟几個還不得跟你拼命啊!你跟伟忠的日子還能過嗎?”
瞧,這话裡還带了威胁。
丁彩叶开口了,从现在起,她不再沿着上一辈的轨迹被连气带吓到說不出话,此时她冲妯娌一笑,慢條斯理地安慰了回去:“放心吧,她奶奶舍不得死!”
“你……”
丁彩叶改了轨迹,曹淑凤沒再把她吓的六神无主,无法掌握火候,也不能再对着外头的小叔子使眼色发暗号。
她张了张嘴,有些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你到底什么想法?你看看外头,鬼哭狼嚎的好听啊?這热闹好看嗎?”
“好看啊,不好看外头能围那么多人?不都觉得热闹好看才来看么!”丁彩叶笑着站起来拎起暖水瓶倒了一缸子水,边倒边跟妯娌聊闲天似的說,“她奶奶嚎了這么久嗓子都沒刚才亮了,我给她晾上水,一会儿嫂子劝劝让她喝口水润润,甭着急,到黑還早呢!”
“……”
曹淑凤愣怔着,等丁彩叶倒完水回来重新坐下都沒說出什么话来,剩下的那几句戏词全被噎回去了。
许是噎得难受,一抿嘴站起来气冲冲走了出去。
你方唱罢我登场。
詹伟忠进门来对上气定神闲的丁彩叶也愣了下,但他不会冲丁彩叶吼叫,往椅子上一坐,把头往旁边一拧,绷着脸,冷着眼神,吓人得很。
這在往常,丁彩叶就叫他吓得心裡七上八下了。
等她七上八下噗通一阵,詹伟忠再露出個为难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她会顿时觉得自己像是犯了什么大罪的恶人得到宽恕一样,不說感激涕零,最起码也是他說什么自己就应什么。
被拿捏的很准!
丁彩叶无声冷笑,后来出了個說法叫什么‘pua’,她觉得用在詹伟忠跟她身上,再合适不過。
想到這些新名词,丁彩叶還有点恍惚。
昨晚半夜惊醒,她一时不知是梦還是真重生了一回。
丁彩叶捋了半宿,觉得后来所见所识的那些內容和国家日新月异的变化,根本就不是她能梦出来的。
她真的重活了一回,回到了1994年。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早上把闺女送去村裡的幼儿园就回来等着好戏开场。
好戏果然上演了,李翠兰先进了门,对着她指桑骂槐;碰巧回娘家的小姑子追了過来,假意帮着她這边去說自己的亲娘;大伯嫂子也那么巧的回来了,两头劝,两头抹和。
一夜沒回、哦,经常不回村的詹伟忠也回来了。
好戏开始!
丁彩叶想印证重生论,就逗猴儿似的努力說着上辈子的戏词,把戏引出来,確認了,到了她摔门进屋的时候就转身回屋把门一摔,透過窗户专心看戏。
现在,看着冷着脸的詹伟忠,丁彩叶突然觉得老天還挺垂怜她——幸亏回来的时候這畜生沒躺她旁边,不然她得多恶心?
“彩叶,我知道這事让你……”詹伟忠冷了会儿脸,沒听到往常熟悉的低泣声,转头看见丁彩叶一脸在恶心什么的表情,到口的话一噎,先问道,“你在寻思什么呢?不舒服啊!”
“哦,我寻思你回来的倒是正好,一会儿去把茅房的屎铲了扔出去!”丁彩叶拧着眉,像是无事发生地样子,“该清理的都清理清理!”
“……”詹伟忠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沒顾上细想,此时正打算要顺着她,忙连连点头,“行,应该的,交给我,一会儿我去铲干净。我就是寻思着家裡该攒不少重活了,今天才找着点空回来看看。”
“那边忙得沒白沒黑,本来计划回来看看你们娘俩就接着回去……”
詹伟忠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付出白费,他话裡话外都会替自己表功。
是的,连回個家都要丁彩叶觉得他立了功劳——他是在百忙之中回来的,百忙之中啊,多大功劳!
以前丁彩叶听着很容易被感动,也会更体谅他的辛苦,觉得他在外头累死累活挣钱养家,還想着家裡她跟孩子的日子,心裡比蜜還甜,也越发听他的话。
现在听着,他這些话比夏天茅坑裡的蛆還膈应人。
“可我沒想到回来正碰上這事。”詹伟忠见她沒搭腔,知道說正事的时机来了,他低头叹了口气,左右为难地道,“诶,真是愁死我了。你說他奶咋就這么拧呢,都什么年代了還绝后不绝后的,我這段時間回来的少就是在躲咱娘。你不知道,她都找到工地上去了,当着大家伙的面骂我管不了老婆,弄得我下不来台。”
“她就是老思想,老婆是用来管的嗎?老婆是用来疼的……”
詹伟忠自己拉了支建筑队,以前在各村裡给人家盖房子。他头脑灵活,会钻营,慢慢混去了市裡,還找了個合伙人,一起干工程。
再到后来规模更大,逐步开起了建筑公司。
可惜,是個人渣,禽兽不如的玩意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害了橙橙一生。
詹伟忠自己說的感动,觑了丁彩叶一眼,心說她也该心疼心疼他了,谁知却看见丁彩叶咬牙愤恨,脸色铁青。
正好外头李翠兰在扯着嗓子跟门口看热闹的人哭诉:“大家伙說說,我們老詹家对她孬嗎?我儿子在外头累死累活,她在家享现成的,满村裡看看去,哪個有她自在?她呢?半点好歹不知,就不替她男人考虑。她就不想想,沒個儿子咋传宗接代?将来连個摔瓦打幡的人都沒有!”
丁彩叶站起来走了出去。
詹伟忠忙跟上,在后头小声道:“你别生气,别生气,她年纪大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门外头的人也嘀咕得热闹。
“叫我說答应了不亏,白捡個儿子,听說還不到一生日,還不是谁养大了跟谁亲?”
“伟忠他娘也是,整天吆喝人家不能生不下蛋,我觉得就不是丁彩叶的原因,詹伟忠拉着建筑队在外头包活干,忙起来一個月回不来几趟,這二胎哪能顺利啊。這两口子還年轻呢,慢慢要呗,這么急赤白脸的干啥?”
“你不知道啊?丁彩叶生她闺女的时候早产伤了身子,大夫說不能生了,要不李翠兰能急成這样?”
“還有這事啊?那丁彩叶知道她自己不能生了吧?要是知道就是她不懂事了,都不能生了抱一個有啥的?”
嗡嗡嗡說什么的都有。
看见丁彩叶出来,门口那边的人沒动静了。
李翠兰转头狠狠地瞪着丁彩叶,指着她大骂:“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家伟忠咋瞎了眼娶了你這么個玩意儿?养孩子为了谁啊?等他长大我就两腿一蹬去见老天爷了,我還能沾上孩子的光啊,還不是为了能有人给你们养老,死了有人给你们摔瓦打幡,我能沾啥光?我能沾多少……”
說着话還能抽空去瞪大儿媳妇,個沒用的,就知道躲城裡享福,叫她回来当木头啊!
曹淑凤嘴裡发苦,她刚才叫丁彩叶噎的那股气還沒下去,但也硬着头皮跟一句:“是啊他婶子,娘說的在理,你就别犟了,也得替伟忠考虑考虑,你看他都难为成啥样了?”
门口围观的大部分也觉得有理:“对对对,养個孩子将来還是伟忠他们两口子沾光啊,有儿子养老……”
啪啪啪!
丁彩叶拍了三下巴掌,裡外都安静了。
李翠兰沒见過她這样,愣怔怔的,一时沒了反应。
丁彩叶看看上吊未遂的李翠兰,再看看外头,道:“原来你们闹着非得让過继儿子,是怕我們将来死了沒人摔瓦打幡?”
李翠兰詹伟忠几個一起被噎了下。
這么多天车轱辘似的来回說,這怎么才反应過来啊!
丁彩叶不等他们开口,就先看向詹伟忠,忍着恶心语气亲昵地笑道:“伟忠,其实不用這么麻烦。按這边的风俗,家裡沒儿子也可以让侄子摔瓦打幡,沒有亲侄子堂侄也行,况且你不是有俩亲侄子嗎?谁打幡摔瓦谁擎一半家产。”
“等你死了,就让詹涛詹海哥俩给你打幡,甭管你挣下多少家业都有你侄子一半。给自己亲侄子,你应该不心疼吧?”
张嘴就替詹伟忠送出去一半家产,反正也落不到女儿手裡,全送出去她都不心疼。
說完看向那边的曹淑凤:“嫂子你觉得這事儿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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