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三农专家·劫
两人很快就飞出了崴裡城的范围,飞向了城外的广袤村野。一個又一個村落从他们身下飞速掠過,终于
“它就在前方十裡。”慎這次精确地提醒道。
“前方十裡.恶灵在那裡?”劫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凝重。
“怎么了,劫?”慎转头看向好友:“前方十裡之外,莫非是什么重要之地?”
“嗯。”劫斟酌着回答:“那裡是楠木村,一個在過去很普通的村子。”
“但现在,它却是艾欧尼亚分会在纳沃利行省設置的,驗證农村集体企业可行性的第一批重要试点村之一。”
“农村集体企业试点?”慎微微一愣。
他知道這個所谓的农村集体企业是什么。
准确地說,它应该叫集体企业化的农村。
或者直指本质,它就是集体所有制的村社,只不過是在市场环境下以企业的逻辑经营而已。
這個概念,在如今的艾欧尼亚也不算陌生。
因为李维当初在战前给艾欧尼亚的同志打鸡血的时候,他除了放了一通“均衡之下的全面现代化”的空炮之外,還提出了一個“农村集体企业化”的美好设想。
而他之所以提出這個想法,倒也不是他准备跑步进入迦娜主乂。不然他也不会特别强调,這只是市场经济环境下的集体企业。
李维提出這個想法的原因很简单,也十分有理有据。
因为在未来的符文之地,农业生产的集约化,一定是大势所趋。
农业集约化便于统一管理,科学种植,连片经营,种植作物面积大,从而提升农业生产效率、资源利用效率、资源配置效率,提高产品质量,保障食品安全,增加粮食产量。
与之相比,松散的小农则很难集中力量改造农业设施,集中资本来进口农机化肥。生产效率低下不說,面对市场波动,自身的抗风险能力亦十分不足。
而随着未来全世界连成一体、工业化在符文之地逐步推进,又一定会有大量的艾欧尼亚农民离开乡村、移居海外,进入城市工作定居。
艾欧尼亚的农村劳动力将随之大量减少,土地撂荒的现象亦将愈演愈烈。這又造成了土地资源的浪费。
而如果這些进城的艾欧尼亚农民不想将白白地让土地抛荒,就又只能将土地的使用权,租给家乡的种粮大户和农业公司。
结果還是变相地走向了农业集约化。
只是种粮大户看着他从小农手裡租来的东一块西一块的零碎土地,一定会非常头疼——這种难以统一管理的碎地,又拖累了农业生产效率。
“所以李维会长才想着,不如从一开始就一步到位。”慎回忆起他一年多以前的见闻。
当时领风者正在艾欧尼亚轰轰烈烈地展开社会改造。
而李维希望在艾欧尼亚打土豪、分田地的同时,也尝试着在部分地区不分田地,而是直接将土地的使用权收归村社集体所有,以集体化企业的方式管理经营。
在這個模式下,村民的身份便不再是松散独立的小农,而是一家集体农业公司的股东。
大家自愿联合、民主管理、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既实现了农业集约化,又保障了大家的個人利益,看上去两全其美。
而集体企业的管理者,也都是村民自行推选出来的领风者。
有信仰保证企业管理者的纯洁性,就不怕這集体企业办着办着就变了味道,以至于莫名其妙地出现巨额亏损,莫名其妙地破产出售,莫名其妙地变成公司管理者的家族私产。
“這想法很好,但”今时今日,慎仍觉得李维当初的设想很好。
但第一步就出了問題。
因为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领风者之前一直在打江山,而且是一路顺风顺水地走過来,途中几乎沒遇到什么大的挫折。
他们总是能以最完美、最皆大欢喜的方式,来获得所有底层民众的欢迎和支持。
再加上李维本人也傍着迦娜女神一路躺赢,自身沒有得到足够锻炼,身上小市民习气不减,做事瞻前顾后,有心改革,又不敢面对改革的副作用
所以领风者此前的整体执政思路,就是尽可能地迎合民意,赢得尽可能多的群众赞誉。
他们把自己当成了理想中完美的执政者,不忍心听到一点不满的声音。
于是,领风者尝试推行的农村集体企业,其第一條原则就是——
自愿联合。
可艾欧尼亚的农民们愿意联合么?
当然不愿意!
农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地主。
现在“隔壁村”都在分田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地了。
凭啥他们不能拥有自己的地,反而還要将土地交给什么“集体企业”统一管理?
這些刚从旧社会裡走出来、人均胎教肄业的艾欧尼亚农民,也理解不了什么“公司”、“股东”、“股权”、“分红”
在艾欧尼亚人看来,领风者要他们建立的集体企业,就是压在他们头上的新地主老爷。
土地不直接握在自己手裡,他们就依旧還是佃农。
大家不愿意联合,而领风者既想让他们联合,又不愿意打破自愿联合的规则。
這样做的结果就是
李维设想中的农村集体企业,最后一家都沒有落地。
领风者啥都沒有干成不說,還闹得群情激奋、民怨四起。
“這個方案,不是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叫停了么?”慎有些不解地看向劫:“现在怎么又重新开始搞试点了?”
“這個.”劫表情无奈:“說来话长。”
慎這一年多来都忙着搞环境评测,自然不了解农村的情况。
当初实行的分田地政策,确实让广大的艾欧尼亚贫农一朝翻身,让原先被迫为地主老爷工作的贫农们,都有了高度的生产积极性。
“可你知道嗎,慎?”劫问:“我們领风者协会在纳沃利行省和巴鲁鄂行省的粮食收购计划,只完成了不足七成。”
“今年从艾欧尼亚出口到海外的粮食,比前几年诺克萨斯人的统计数据,竟然還少了一些。”
“现在市面上的粮食价格,甚至比战争时期也相差无几。”
“哎?”慎微微一愣。
他作为堂堂大师,当然不会自己买菜做饭。他還真沒注意到,今年這异常的粮食价格。
“這怎么可能呢?”慎想不通。
战争已经结束,领风者又给广大的艾欧尼亚农民分了田地。
今年艾欧尼亚也风调雨顺,不仅沒遭什么大灾大难,還迎来了一片丰收。
远离战争的平稳生产环境,分田带来的生产积极性,天公作美送来的大丰收,這一套正面buff叠起来
“今年的粮食产量,不是应该比過去更多么?”
怎么還能让粮食出口变少了,让粮价涨上去了,让领风者官方的粮食收购计划都无法完成呢?
慎实在无法理解。
“因为农民们生活变好了。”劫给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慎依旧不解。
這不是好事嗎?怎么還能导致粮价上涨?
“对艾欧尼亚的农民来說,這当然是一件好事。”
“以前他们在地主老爷和诺克萨斯侵略者的压迫之下,每天只能吃一些少得可怜的野菜粥和粗粮窝头,隔几月才能吃上一顿白米,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一口荤腥。”
“他们就這样极为勉强地维持着生命。而他们辛苦劳作产出的粮食,则都被地主和殖民者最大限度地掠夺而去,卖到市场上换成了他们的個人财富。”
“但现在,他们翻身了。”
“他们可以每天都吃白米精面,可以拿出多余的粮食养猪养鸡,每個月都吃上肉了。”
以前的艾欧尼亚贫农,只能吃上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餐。
但现在,他们吃得多了、吃得好了,也有能力囤积余粮。
“這”慎渐渐听出了不对劲。
假设一個艾欧尼亚佃农,一年的产出是1000斤粮食。
過去他们被地主和殖民者极力压榨,1000斤裡有800斤都给老爷交了租子。
一位老爷手下可能有上百位佃农,他从每個佃农手裡收到800斤,从裡面截留一小部分用于囤积,就已经是一個很大的数目。
所以地主收到800斤,会自己囤個200斤,剩下的都卖出去。
那市场上就有600斤粮食;
现在艾欧尼亚农民翻了身、分了田,生产积极性上来了,一個人一年的产出是1200斤粮食。
假设领风者的税只收200斤。他们自己再吃掉300斤,再拿100斤出来养猪养鸡改善伙食。
因为過去饿怕了,他们還得再囤個300斤以备不时之需。
那最后可以卖到市场上的粮食,可就只剩下了300斤了。
于是
产量上来了,市场上的商品粮反而還大大减少了。
市场环境下,市面上的粮食供应少了,会发生什么?
“于是投机商人们闻风而动,合起伙来屯粮炒粮。”
“农民们见到粮价猛涨,就更不愿意接受领风者给出的官方收购价格,也开始自发地屯粮、捂粮,以期卖出高价。”
商品粮少了粮价涨,粮价疯涨了更沒人急着卖粮。
最后就是领风者收购不上粮食,艾欧尼亚对海外的粮食出口也大大减少了。
“這”慎听明白了。
說难听一点,就是相较于過去那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乡绅豪强和诺克萨斯殖民者,领风者从艾欧尼亚农民那裡拿走得太少了。
分田减税的仁政,反而引发了粮食投机的浪潮,造成了商品粮供应的困难。
“可我們是领风者啊。”慎犹豫着說:“艾欧尼亚农民好不容易才翻了身,他们想吃饱吃好,又過上更好的生活,又有什么错呢?”
“唉”劫叹了口气:“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出入的。”
“现实裡的問題十分复杂,不是每次都能找到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
就像现在:艾欧尼亚的农民们的生活水平上来了,但艾欧尼亚的对外出口却随之锐减。
而艾欧尼亚自己挣不到足够的钱那祖安老大哥就算血條再厚,再怎么像亲兄弟一样无私支援,单靠他们的转移支付,也不可能让一個体量如此庞大的落后农业国发展起来。
“作为一個落后的农业国,艾欧尼亚如果不从农业上提取到足够的剩余,就无法快速实现籽苯的原始积累,就不能尽早地发展工业,进入现代化。”
“我們当然可以‘无为而治’,让大家现在就喝酒吃肉,過上田园牧歌的小农生活。”
“但如果不走向工业化和现代化,让人们一直在乡下种地,那随着時間推移,人口不断增长,人均耕地面积不断下降”
“艾欧尼亚农民的生活水平,只会变得越来越差。”
“要不了两代人,所谓的田园牧歌,就会变成无法解决的系统性贫困。”
为了避免這個绝望的结局,农业的集体化就势在必行。
对单個小农的行政成本太高。领风者不可能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劝說小农们尽可能地减少囤粮、出售余粮。
但是,如果千百家小农被整合成了一家大型集体企业
那领风者只需要派人向企业管理者送上一份“打击粮食投机”的官方文件,就能轻轻松松地刺激企业出售囤积余粮,平抑粮价,解决市场性的粮荒。
艾欧尼亚的粮食出口才能上来,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本去投入现代化建设。
“原来如此.”慎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但他想了想,又說:“不過,我們也沒必要做得太急吧?”
和李维的前世不同,這個世界的领风者可谓是天下无敌。
艾欧尼亚有迦娜女神罩着,又不是不马上发展工业、增强综合国力,就会被群狼环伺的国际社会围猎绞杀。
对艾欧尼亚人来說,海对面非但不是敌人,反而是他们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前往定居的兄弟之邦。
這就让快速实现工业化的必要性,随之大大降低。
“劫,你之前不是也說了,协会已经改变了工作路线,只打算在艾欧尼亚建设‘均衡优先的有限现代化’么?”
既然艾欧尼亚未来的定位,都已经是沒多少工业的旅游圣地+世界粮仓了。
那不就沒必要建设那么多工厂,不需要急着从农业上提取剩余,增加出口创收了嗎?
“你說的对。”劫這回倒是点头认可了慎的质疑。
因为看到了粮食市场的乱象,领风者内部一直有人发出农村全面集体化的声音。
但领风者高层出于和慎同样的考虑,最终也只是决定让艾欧尼亚略微地加快步伐,把现代化的路程走得温和一些。
“所以我們现在才只搞了一批农村集体企业试点,只在艾欧尼亚的部分地区推行农村集体企业,沒急着将這种模式全面推广。”
“而且,就算最后试点成功了,我們也沒打算用直接的行政手段来推行此法。”
這個试点,不光是试给领风者看的,也是试给广大的艾欧尼亚人看的。
集约化、规模化生产的农村集体企业,在有信仰加持的领风者们的有效管理之下,其生产效率肯定是比松散的小农高的。
再加上艾欧尼亚宽松的国际环境,有限的现代化需求,让艾欧尼亚需要从农业上提取的剩余、给农村施加的负担,也变得沒有那么想象中那么夸张。
产量高了,要拿走的也沒那么多。
所以农村集体企业就算配合政策出售余粮,其村社成员的生活水平,也未必会比单干的艾欧尼亚小农差上多少。
“我們希望将這批试点企业打造成农业集体化的成功典型,让那些艾欧尼亚农民看到农村集体企业的好处,摆脱独立单干的小农思想。”
“再出台一些政策,给愿意成立集体企业的村子加以定向补贴”
愿意合伙干,那就能以补贴价买到祖安的化肥农药农机。
而合伙就意味着资本的集中。大家的劳动成果都集中到了一起,自然也就有钱购买那些对個体来說十分昂贵的农业机械了。
久而久之,等合伙干的都开上拖拉机、播种机、联合收割机了,单干的小农们還在拿锄头刨地、赶老牛拉犁
那大家自然会看出其中的差距,踊跃地投向农村集体企业。
“总之,我們会先顶住一部分群众的不满,用行政手段在艾欧尼亚实现部分的集体化,缓解商品粮供应的压力。”
“等這几批农村集体企业都经营成功了,艾欧尼亚农民的想法转变了,再用补贴刺激的方式,大范围地加以推广。”
让一部分人先不自愿地联合起来,再先合带动后合,让更多人自愿联合起来。
這就是领风者的目标。
說着,劫神色认真地看向老朋友:“慎,你现在知道,這小小的楠木村为什么這么重要了吧?”
這裡是第一批试点村,是会影响到领风者政策施行的标杆,其意义当然重要。
“原来如此。”慎暗暗点头。
“不過.”他一边御风飞行,一边看向前方那渐渐显出轮廓的村落。
恶灵的气息,就在那個方向。
“可這恶灵总不至于,是冲着這项政策来的吧?”慎有点不能理解。
领风者的這项集体化改造政策,最多引起小农们的不满和警惕。
可小农们最多是暂时不满。
他们一年多前才被领风者从乡绅豪强和诺克萨斯侵略者手裡解救出来,总不至于因为這一点儿不满,就召唤恶灵来袭击试点村吧?
就算有疯子真干得出這事,他们有這個能力么?
有如此超凡之力的,不是宗派长老,也得是大族豪强了。
可這些人恨的是领风者的一切,他们也不会特别地去反对這项政策。
“是。”劫点了点头:“所以我担心的是,对方不是冲着试点村来的,而是冲着领风者来的。”
因为楠木村是崴裡地区唯一的集体企业试点,所以這裡也聚集了相当多的领风者基层干部。
但這裡又不像崴裡城区,有劫這样的强者亲自坐镇。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要无差别地报复领风者,那.”
劫用他過去几年无差别袭击诺克萨斯人的丰富经验,语气凝重地判断道:
“這裡,就是最好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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