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不拘一节老顽固
尽管赐宴是在酉时末才举行,但韩健申时便要出发,等于提前三個小时入场。皇帝赐宴,官员必须提前到,不能让皇帝等臣子。
韩健此行,从皇宫应天门入宫。洛阳皇宫,以正南宫门最多,共有五個,其中以应天门为中间,也为正门。
韩崔氏与他共乘马车到皇宫外,此时零零散散已有不少人在排队入宫。韩崔氏下马车,叮嘱一番,而她作为女子又只是东王的妾侍,并无资格参加宴会。
“三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事事都交待好几遍。”韩健最后听的有些烦躁,看着仍旧老高的日头道,“太阳快落山,再不进去就晚了。”
“還說,若不是你惹事回来,三娘用這么担心?”韩崔氏一直不让韩健进去,像是在等什么人,過了半晌,他才看着远处一個走過来的老夫子道,“来了。”
韩健虽然身为小东王,却沒正式袭爵,尚不能开府纳幕僚。为了让韩健生平第一次入宫不闹洋相,韩崔氏特地請了一個亲戚,从国学馆退休下来的崔明礼陪伴韩健入宫。這也是朝廷的惯例。
崔明礼,是韩崔氏的一個堂伯,年纪五十岁上下,痩削的老头,留着山羊胡,精神矍铄,有点为人师长的派头。
“伯父,健儿就托付给您老。”韩崔氏行礼道,“他還不懂事,您老多提点。”
“贤侄女放心,老朽必然护小郡王左右,保他安危。”崔明礼道。
韩健心想,這老帮菜最多是在旁讲解规矩,提醒他不令他出错,說的好像要上阵杀敌一样。真遇上拼命的,還不定谁保护谁呢。
韩健心裡对崔明礼有成见,但表面上也算恭敬。及二人进了宫门,韩健对他一笑,当是打招呼:“你好。”
“小友,你好。”崔明礼笑着回礼。
韩健沒想到对方也不见外,心中增了几分好感。魏朝君臣融洽,进宫只需要简单搜身,不需脱光了衣服一点点检查,看着队伍前面的官员被几個太监摸来摸去,韩健皱皱眉,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上。
崔明礼好像读懂了韩健心中所想,解释道:“小友身为东王,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如萧相故,沒人敢触及你身。”
韩健看着崔明礼一笑,听他這一說,他也沒觉得這老头有多么讨厌了。他身为东王,都能剑履上殿了,自然就不存zài夹带兵器之事,搜和不搜沒什么意义。
二人同步而行,韩健接口问道,当是找找话题:“所說的萧相,是汉相萧何?”
“正是。”崔明礼点头。
韩健再道:“那崔老先生对萧何此人,有何评价?”
崔明礼突然面色凝重,脸上稍微露出個无奈之色,道:“奸相!”
這评价倒令韩健着实意外,历来萧何在史书上的名声都不错,毕竟萧何是汉初三杰,又拥立刘邦灭暴秦平西楚有功,为汉朝第一相。韩健心想,难道因为两個世界歷史有不同,他们說的不是一個人?
“崔老先生,此言何故?”韩健看着崔明礼问道。
崔明礼直言不讳道:“萧何举荐韩信有功,却又设计杀信,此为其罪一,又拥吕雉母子,其罪二。若信在,何至于令吕雉小儿如斯猖狂?”
韩健愣了愣,崔明礼這是语出不善。說吕雉,如今也是女皇临朝,岂不是影射当下?
韩健一笑,冲淡了点尴尬的氛围,装作什么都沒听出来,一叹道:“這也就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崔明礼把话說出口,才醒悟到自己說的太過,但见韩健沒什么特别反应,才放下心。
崔明礼心想:“小郡王年纪尚轻,该不会想到太多。”
再听到韩健說“成也萧何败萧何”,崔明礼重复了一遍,又突然觉得這小郡王不简单,光凭他一席话就能作出完善的总结。
他尚不知道,這句话非韩健原创,而是后世人对萧何一生的总结,明着說的是韩信成败,其实說的是汉初成败。汉起于萧何的辅佐,但汉初之乱,也为萧何所致。
不過在韩健看来,這句话不過是出于封建统治者的立场所出。天下唯有能者而居之,吕雉有本事,所以她窃夺了朝廷,背后人說三道四,主要因为吕雉是個女人。
韩健作为后世人,有思想的包容性。
通guò這事,韩健对崔明礼的评价是,這是個大男子主义,且有不入俗流见识的老顽固。
二人過了检查的关口正理门,正式进入皇宫内院。韩健四下看了看,殿宇楼台林立,比他游故宫时见到的那座宫殿還要大,至于今天举行宴会的武成殿,他根本不知道在哪。
“請随我来。”崔明礼在前引路。
韩健看着前面挪动的人流,心說不用你我也能找到,不就是跟着人群走嘛。
韩健和崔明礼走的是闲庭信步,而那些大臣则走的很急,韩健心想這就是入朝不趋待遇的不同,這些官员进了宫,习惯性加快脚步,而他则不慌不忙。
连带着崔明礼也不慌不忙。
“要不要追?”韩健指了指快速路過的大臣,问道。
“不急,不用。”崔明礼好整以暇道。
韩健一副“你說的误事了赖你”的神色,本想也按部就班地走,但再想,這老头本来就是三姨娘請来打酱油的陪客,误事了赖他怎么赖?把他宰了以泄心头之恨?
韩健再一想,反正今天已经让女皇知道了他逛窑子的丑事,再多一件也无妨。何况此时尚未日落西山,也不是太赶。
于是韩健板起面孔,继续慢悠悠地走。
路上仍旧有大臣不断超過他们,渐渐的也就沒了,韩健看了看身后,沒人了,他们应该是最慢的。
這时候,突然从殿宇之前的過道闪出来一個着文弁服的朝官,笑着走過来像是要打招呼。
韩健从进宫以来,沒一個人认识,主动過来打招呼的只有這一個。就在韩健心想這是谁,如何会這么热情?那人也走近了,却不是跟他打招呼,而是跟崔明礼。
“崔博儒,国学馆一别,已有两年了。身体可好?”来人笑问。
這人一副马脸,给韩健的印象很不好,韩健停下脚步,把头调向一边。
“顾中丞,听闻你近来高升,恭贺了。”
“那還不是陛xià赏识?”马脸大臣一笑,显得有几分得意,“崔博儒不是早就赋闲在家了?怎么還到宫裡来,拜访老友?哈哈,在下這就要往武成殿参加赐宴,就不打搅崔博儒在這裡散步,告辞!”
這人說完,拱拱手,扬长而去。
“谁啊?好像挺嚣张的。”韩健瞅着這人背影,问道。
崔明礼像是一肚子火气,听到韩健的评价,不由看他一眼:“你也觉得他很嚣张?他這人就是如此,霸道,无礼!几十年脾气都沒变。我与他同为贡生出身,在国学馆又是同僚。他学问不济,却靠着门路步步高升,如今在朝中也算是一号人物。”
“哦。”韩健点点头,一笑。
嘴上韩健沒說什么,心中却在想,這是同窗兼同僚,人家比他混的好,他妒忌了。
老顽固也有面红耳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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