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断刀斩长安 一
年至七岁,便写出“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這样词句来讽刺那时正当流行的青词骈体。
彼时修罗帝国正是由盛转衰之际,皇帝已经听不得逆耳忠言,那歌舞升平的纸糊江山纵然危在旦夕,在杀了几個忠心耿耿直言进谏的老臣之后,终于整個朝堂都跟着他们的皇帝一叶障目。
那一年,帝国象征修罗,已十三年未出世。
天子无道,寒门便难出头。所以纵然被寄予厚望,天资卓绝的张叙丰也沒有进一步考上秀才。
终其缘由,不過是读书人的酸腐气犯了,几次院试写出一篇篇针砭时事的大逆之言,不仅沒有伯乐相识,還被当时文坛主流文人以一篇《伤叙丰》讥讽,笑他少年成名后便江郎才尽,再无寸进。
从此便闭门读书,携手颜如玉,独居黄金屋。
直到终于熬過了耳顺,熬死了亲人,熬成了孤老时,迎来了两個人。
那個雪夜,十七岁的少年,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幼儿,敲响了陋室柴扉。
十九年后,少年成了大周的开国皇帝,而那個幼儿,成了当今丞相的独孙。
他叫张初心。
是那個雪夜裡的秉烛夜谈之后,张叙丰取的,却不是为他而取,而是警示年少的神农,不忘初心。
至于這個名为张初心的少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他只知道,每次眼前這個人来时,都会为自己带一坛酒。
是坛,不是壶。
他扛着坛子過来的路上,一定很惹眼。
他也一定很喜歡喝酒。
所以壶满足不了他,一定要是坛。
可是這個爱喝酒的怪人,从来沒带来什么好酒。
他說
“皇帝不发饷,我們沒钱买酒啊。”
在大周,皇帝不发饷,是一句流行的俏皮话,流行了很多年,流行到如今再有人說,张初心一般都会认为這是個无趣且庸俗的人。
眼前這個人,的确是個无趣的人。
他总是找张初心喝酒,却总是說不出可以下酒的趣事。
所以,倒還算不上庸俗。
毕竟,不說话,必然比硬說一些无趣的事,要高雅多了。
可他连一盘好的下酒菜都沒有。
“皇帝不发饷,我們沒钱买菜啊。”
好吧,于是一個大周百官之首的独孙,一個长安卫最年轻的卫将军,就成了這样的“酒朋友”,不仅沒有肉,连酒都是劣酒。
這一日,年轻卫将军又提着酒上了丞相府,只是這一次,他带了一壶好酒,和一個新的话题。
“神农回京了。”修颜涾說道。
“有所耳闻。”张初心道。
仅仅九個字,二人便不再說话,各自喝酒。
几杯之后,修颜涾又說道“再有几日,便是中秋。”
张初心不语,這样的家长裡短,与他而言,无趣的很。
尤其是,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家。
虽然相依为命,他却一直无法对那個一手将他养大的老人视作家人。国家二字,国在前,家在后,老人一直遵循着這样的道理,事事以国为先。
何况,這個一生未娶的老人,又何来后人。
他這孙子,不過是寄人篱下過客。
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乡。
修颜涾又道“每年中秋,都会有個朋友,从南方为我带一坛好酒。”
张初心道“你口中的好酒,常常不怎么好。”
修颜涾道“這确实是一坛好酒。”
张初心道“那便希望如此。”
修颜涾道“這位朋友,還会带来几样江南的好菜。”
张初心道“可有好肉?”
修颜涾道“桂花鸭不曾少過。”
张初心道“桂花鸭算不得好菜。”
修颜涾道“若是出自听雨楼呢。”
张初心道“那便是极好的菜。”
修颜涾道“這极好的菜,一個人吃,就也成了糟糠。”
张初心道“酒糟你喝得并不少,米糠也总比沒有好。”
修颜涾道“這次有好酒,又有好菜,便只缺一味,可成好宴。”
张初心道“哪一味?”
修颜涾道“好友。”
张初心道“千裡迢迢赠你酒肉,還不够好?”
修颜涾道“不够。”
张初心道“那怎样才够好?”
修颜涾道“如你這样是最好。”
张初心不答话,歪着头摩梭酒杯,片刻之后,终于沒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随即修颜涾也跟着他一起笑。
两人一起喝闷酒喝了快一年,這一日,终于喝得开怀。于是那一小壶酒,也足够醉人。
待到壶中酒饮尽,张初心道“你的酒一向难喝,每次我喝在嘴裡都要偷偷吐掉半口。”
修颜涾道“我知道。”
张初心道“希望中秋时的酒,能和今日的一样好喝。”
修颜涾道“一定比今日的好喝。”
张初心道“希望你的朋友带够了酒,不過若实在沒有,换做以前的劣酒,也能滥竽充数。”
修颜涾道“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說這么多话。”
张初心道“因为這是你第一次带了好酒来。”
修颜涾将自己杯中半杯酒倒入张初心杯中,便起身离了酒桌,在屋内闲逛,四处打量。
這是张初心的厢房,丞相府比起将军府寒酸了许多,除去张叙丰和张初心的卧房,還有一间管家和厨娘這对老夫妻共住的房间。剩下便是书房和厨房,且不說沒有廊道庭院,便是一间像样的客堂都沒有,便是有人来访,也都在书房会见。
京城官员中,张叙丰的府邸,连县令都不如。既沒有丫鬟仆役,也沒有护院官家。
所幸他有一個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友,暗中为他安排了护卫日夜盯梢,不然這個藏着举国韬略的寒舍,不知抵得住几次夜访。
据說大周成立至今开了两次恩科,其中一次便有位赶考的书生用尽了盘缠,路過丞相府以为是寻常百姓家,便要借宿。不成想那日张叙丰恰巧在家,十分客气的接待了书生。
沒有客房,张叙丰便让书生睡在书房,书生推辞道“离家在外,有片瓦遮身足矣,先生鸿儒雅舍不敢多扰,晚生住柴房即可。”
张叙丰道“觉睡不好,如何能考好。恩科取士乃是国策,不可懈怠。”
二人几番推让,终于各退一步,让寒士睡进了张初心的房间。
张初心对此表示无语凝噎。
夜间寒士问张初心,家中长者气势不凡,可是当代哪位学究。
张初心无所谓道“算是吧。”
寒士道“不知有何高作流传于世。”
张初心道“沒有,他沒空。”
寒士道“业从何处?”
张初心道“治国。”
寒士道“我辈读书人,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老先生专修治国之道,所言句句不离国策,将来大作现世,必能惊动朝野,成那治国良方。”
张初心道“你好烦,再吵我就赶你出去。”
寒士叹气几声,說了几句寄人篱下身不由己的话,张初心便果断抱着被子推门而出,在书房過了一夜。
直到后来寒士终于中了探花,在朝堂上见到那位和蔼老者,才知张初心当初所說的治国二字。
并非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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