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妹妹、遗产与承诺
听哥哥說,很久以前,在人类還生活在地球的时候,工厂流行流水化作业,每個工人只需要负责面前小小的工作区间即可。只有落后地区的小厂,才保留着一人多活的任务。
尽管几百年前人类的足迹便已遍布银河,但大崩溃依旧深刻影响着所有人。
英仙座星域是人之领最晚开发的殖民地,许多先进的技术尚未落地,人类志得意满地要征服银河,广袤的银河系到处是殖民地。
在那個年代,這些新兴的殖民地不会在本地储存太多技术资料,依靠星门的通讯網络可以快速传输任何信息和技术,沒人会想到星门会崩溃,沒人会想到自己会和太阳系失联,那些数千年万亿人代代积累的技术都烟消云散。
但它就是发生了。
失去人之领,如今的英仙座,技术的衰退是难以想象的。更何况還有战争和动荡、许多核心星区之外的殖民地衰亡导致的技术进一步缺失。
比技术衰退更严重的,是秩序缺失。李姝一個人,就要负责一條矿物精炼生产线从矿石浸出到净化的所有流程,净化后的金属溶液会被装入罐中,按订单或材质决定是直接精炼還是进一步熔炼提纯。
這些活原本需要大量安全员和技术员时刻检查,但在個体工厂,全部交给她一個人。如此复杂繁重的任务,李姝也不敢有任何抱怨和抗议。
她不干,有的是人干。只要她敢有任何消极怠工,工厂随时能从街上招到替代品。
李斌曾评价如此疯狂的压榨和生产风险的无视,是连地球早期的工业化都做不到的。
想到老哥,李姝劳累一天的身体越发觉得疲惫。老哥已经离家8年,李姝对這位聪明可靠的哥哥分外思念,父母還在的时候,只关心工厂,她是被李斌拉扯大的,她受李斌的东方思想影响很大,重视亲情,重视生活。就连她的名字,也是李斌给起的,父母只有在工厂难以为继的日子,给李厂振起名求玄。
“還好有個弟弟。”她把防毒面具扣在脸上,缓慢走着,安慰自己,“虽然吃得多,但很可靠。”
看着路边其他工人,在角落的摊位裡买又硬又腻的营养膏,回家热热就吃,李姝的背稍稍挺直。
這种东西怎么配叫食物呢?李家吃的,才叫饭菜!
她怀念老哥的厨艺,李斌不但教会了她生存,也教会了她如何烹饪,李斌走后,她又把這项技艺传给李厂振。
想到回家后,就能吃上老鼠干配酸甜苔藓营养泥,少女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
她甚至感觉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不对。
李姝停步,警惕地看向自家。
李家原本就在工厂裡,三年前工厂彻底破产,父母自杀后,她就和弟弟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這裡位于工厂区边缘,直接在顶上结构板修的房子。這裡远离空间站引擎堆,重力最弱,不便于生活,受工厂污染气体影响也最重。像這样的房子,在整個工业区還有不少,住的都是贫困人群。
這個距离,她不应该能从污染空气裡闻到香味,何况现在她還戴着防毒面具。
李姝从工装背带裤的兜裡抽出一根撬棍,贴墙小心靠過去,看见家门大开,平时舍不得开的换气系统猛烈吹着,她心裡一揪。
確認门口沒人,她小心挪几步,深呼吸准备准备探头观察,便听见弟弟畅快的笑:
“哇,营养膏還能這么做呀?這也太香了吧,老姐从来沒教過我!”
另一個朝思暮想的温和嗓音回道:“老鼠干泡开油炸再切丝,和酸甜苔藓混进营养膏,就是一碗菜肉粥,做起来不难,但当年我手裡可沒有油,也就沒法教李姝了。”
端菜的李斌說着,感觉门口多了一道身影,他抬头一看,便笑起来:“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李姝见真是李斌,先是难以置信,接着眼睛便红了,撬棍脱手在空中悬浮,又被飞扑的身体撞飞砸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
被李姝撞了個满怀的李斌眼疾手快盖上滚烫的粥,李厂振在流着口水還不忘嚷嚷:“粥,粥!姐别把粥撞翻了!”
被妹妹扑着撞上桌子的李斌疼得龇牙咧嘴:“沒眼力见的蠢货,還不快把粥接過去,想看你哥哥姐姐毁容嗎?”
李家餐桌,大哭一场的李姝恢复了镇静,只是眼眶肿着,她抱着碗喝一口看一眼李斌,生怕自己還在做梦。李厂振倒是呼呼啦啦干了三碗,肚子滚胀,现在正用勺刮碗裡的残渣過嘴瘾。
李斌倒是对营养膏沒有任何食欲,只吃了一点,听完李姝讲完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大为震撼:
“所以爹妈自杀了,至少你们知道的消息是自杀,工厂也不姓李了?”
李厂振眼巴巴地瞅着李斌的碗,猛点头。
李斌脸阴下来“咱们三個被生出来,真不是什么父爱母爱,而是自然生育的子女,根据巨企定的债务法,可以被作为借贷资产?我們刚出生就被爹妈拿去贷款了?”
李厂振继续点头。
李斌垮了脸,犹不死心道:“家裡现在還有2807星币,但一共欠了一万多?”
李姝的头低了下去,就连李厂振也不好意思再看李斌的碗。
“他MD!两個老东西,死得好呀!”李斌拍桌子,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所谓的爹妈,压根对三人沒有一点爱。只是因为如今英仙座婚姻制度,甚至家族都随着人之领消失而消解,生、育都可以由专门工厂替代,百姓贫困,所以多数家庭不会也沒钱生养孩子。因此凡有自然生育子女的家庭,都被巨企判定为父母有强烈抚养意愿,从而愿意借贷。
父母還不清沒关系,子女接着還即可,還不上就签合同当世代契约奴工。李斌的這一世的爹妈,因为经营不善,就打起了子女贷的主意,想靠不停生孩子贷款维持工厂运转。
但巨企也不是傻子,当李厂振也背上贷款后,巨企判定再给李家贷款的风险太大,就不再放款了,要不然,這回李斌回来,可能就不止是一对弟妹,而是兄弟姐妹成群结队了。
等到工厂彻底不行了,巨企就将其夺走主持拍卖,上万星币的工厂,最后被低价买走,资金大部分拿去還债,剩了2807星币给李姝李厂振两姐弟。
李斌愤懑道:“我就說我干得好好的,家裡欠的也不少,民生公司怎么不肯多签几年合同而是把我踹走,感情他们一开始看上的就是工厂”
這也就能解释为啥自己一個工厂区出身,8岁的小屁孩就能当船员,民生公司不是本地企业,收自己纯粹是当人质。现在工厂股份到手,自然要把李斌踹走,防止他因此生恨影响公司经营。
萨拉都应该是真心想留下自己,毕竟自己和民生公司的恩怨,与他无关,亏损是公司的,走私赚的,可是自己的钱。
李姝放下碗:“弟弟出生的时候,厂裡就很难接到订单了。破产清算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最后给了這么多星币,我有些心慌,明明還有很多欠款。”
卖厂剩的钱,李姝一分沒动用過,這几年吃住花的,是她和弟弟的辛苦钱。她不知道怎么花這笔钱才能填平债务,又怕动了钱被工业区其他人察觉。這裡的人都穷,花销敏感得很,只要花钱,時間一久就琢磨出味儿来,往后就沒有安生日子了。
李姝深知大哥早慧,又出去见過世面,這笔钱她和弟弟不会花,拿到钱的第一時間,就打定了主意等李斌回来做主。
李斌不屑道:“别把巨企想成好人,這些钱不是给咱们花的,是给咱们当本钱去搏的,你月薪多少?现在和星币的兑换比多少?”
李姝摇头:“都是日结的,一天150点券,大概要13000点券换1星币。”
“還TM点券,搁這儿玩游戏呢。”李斌唾道,“一年干到头,算你一天不歇,也才4個星币,连利息都還不上。”
李姝以前是知道還不上的,但她不敢去算清楚的,怕知道了就沒勇气活下去。李斌這一通算下来,李姝越发觉得绝望,眼泪已经流下来。
李厂振见姐姐哭了,抓心挠肝地急:“姐你别哭啊,谁给咱放的贷,你告诉我,我晚上去他家点火!要是你怨那死爹妈,我去掘了他们的坟,骨灰拿去喂蟑螂好吧。”
“你不许去!”李姝一瞪眼,李厂振就萎了,她垂眼打量自己满是老茧和小伤疤的手,“我就想把厂子赎回来,不用再给人打工,一家人自己做主,好好生活。哥,那两個人被抓走的时候,我捂着厂振的眼,他不知道,我清楚得很,样子太惨了。”
看来李姝是恨父母到极点了,只說那两個人,他安慰道:“赎厂算什么,個体精炼厂看人脸色做生意,舔完上家舔下家,狗都不做。老哥给你個准话,咱们要办厂,還得是有技术含量的造船厂。”
“但办厂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咱们得先想办法把债還了,不然利息越滚越高……”
李厂振见大哥开口,姐姐立马不哭了,又听到還债,他立马精神了:“我看了好久,要挣钱,還得……”
“你闭嘴,听你大哥說!”李姝皱眉道。
“哦。”李厂振又蔫下去。
李斌道:“我身上有1392,家裡有2807,加起来4199星币,抹零按4200算。我的想法是,咱们得买艘船,太空裡危险多,但机会也多,无论是探索人之领遗迹,還是捡太空垃圾,或者加装采矿设备挖小行星,都比当工人挣钱。”
“买船?”李姝惊讶起来,“够嗎?”
“新船当然不够。”李斌笑起来,“但七八手的,還是有机会的。先吃饭,明天跟着老哥去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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