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沈温言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她這個样子,毕竟前世大部分時間,他们也是這样相处的,他费心谋略,纪璇菱操持家室,各有各的忙碌,忙着要吐出那一口恶气,忙着要实现自己所求,虽不言不语,却也觉得亲近。
可眼下分明是一样的场景,他稍稍抬手就能碰到纪璇菱的手背,可看着她的侧脸,只觉镜花水月,相去甚远。
花朝节的烟火和笑声仍旧热闹,他与纪璇菱行走在树影下,像是被這热闹排斥在外,一路都格外清寂。
沈温言胸中涌上一股子清苦,是這段時間他尝尝感受到的情绪,他知道由何而来,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却不知道如何消去。
他只知道解开這情绪的关键是纪璇菱,他想要靠近她,可每走近一步,就能看清楚她身上长满了尖刺,他越是靠近,纪璇菱身上的刺越是尖锐。
纪璇菱不是想伤他,沈温言明白,不然为何他越是靠近,越是能看清楚她发红的眼睛,和眼下的一行清泪。
他這才意识到,或许两個人之间不是多出了個宁驰,而是有什么他說不出来的东西,横亘在两個人之间,现在他能略微的感觉到,触碰到,却還不足以将它消灭掉。
這個认知更让沈温言有几分烦躁。
年轻的少男少女交换了花朵,笑盈盈地牵着手,从他们身边走過,沈温言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直到两個人消失在拐角,才收回视线。
头顶月光盈盈,温柔地庇护着月光下的男女和他们或热烈或懵懂的情意。
沈温言感觉自己心裡好像也有了浅浅的一汪水,他看着纪璇菱的眉眼,漂亮的,生动的,清晰的。
“璇菱。”他张口,声音轻柔地不像话。
纪璇菱沉默了片刻,才应他:“怎么?”
沈温言看到她的眼睛中倒映着星月,轻轻撩动他心底的一汪水,波澜微起,柔柔地荡开,轻挠着他的心脏。
心口发痒,胸口发胀。
沈温言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如今這场景似乎說什么都沒有必要。
他也想牵住纪璇菱的手,想同她亲近,可是脆弱的眼神阻住他的动作,沈温言只能压住步子,停在原处。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仍旧饱满的迎春花,簪到她的头上。
同他料想的一样,這迎春花很是衬她,一样的活泼生动,清丽饱满。
纪璇菱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花瓣,古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送我?”
“花朝节送花给心仪之人,不是惯例么?”
這确实沒什么好反驳的。
纪璇菱垂首前进一步:“那为什么是迎春。”不待他回答,继续道,“不是芍药牡丹,玫瑰月季,为什么是迎春?”
“很漂亮。”沈温言不假思索道,他上下打量,最后认真地看着纪璇菱的眼睛,“很漂亮。”
纪璇菱一噎。
夜间清冷,他的目光似乎有温度一样,烘着她的双颊,她默默同沈温言拉开距离,加快步伐。
她倒是觉得迎春花平平无奇的,哪裡好看了。
分明是牡丹這一类,花团锦簇,层层叠叠的,更漂亮。
迎春是一朵一朵单薄的小黄花堆成一串,在春日裡明媚些,在春风中轻飘些,哪裡好看。
纪璇菱思索着,慢慢明白了沈温言的用意,故意送她迎春,是在說她不好看呢吧。
她斜看沈温言一眼,见他眉眼带着点笑意,分明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越发确定心裡的猜测。
纪璇菱冷漠地收回视线。
她才不在乎。
待回到马车上,她径直放下帘子,连句再见的场面话也沒說,把沈温言丢在车后。
……
自从沈温言升官之后,林悦格外喜歡出府,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关系還說得過去的夫人小聚,王府裡有人来,也不像从前那样懒散,一定会出面,时刻看着王妃的姿态,端着命妇的架势。
這日王妃請了些命妇来府裡喝茶,林悦一身湖绿色的长衫,提着裙裾也去了。
她的位置正在康王妃的下首,身侧立着两個丫鬟伺候着。
康王妃本就是上京的世家之女,生在上京长在上京,交好的也都是名门之后,而林悦生于楚地,十五六岁失怙,跟同胞妹妹一道来上京投奔亲属。
上京的人似乎生来富庶高贵,初到上京,林悦总有些自轻自认不如,即使妹妹成了皇帝的妃子,自己也嫁入王府为妃,她如何努力向她们靠拢,上京的這些命妇看她的眼神中,总有几分轻视和鄙夷。
林悦也不愿意同她们交好。
可如今不一样了,母凭子贵,就算她是乡下来的村妇又怎么样,她儿子照样优秀,比她们所有人的孩子都厉害。
就算她们心裡仍旧轻看她,可谁不得对她笑脸相迎,說一句她有福气。
林悦笑了笑,心中觉得快意,看着那些人堆在脸上的微笑又觉得无趣,自顾自喝了满杯的茶水。
她家裡也不讲究茶水,過過清苦日子的,谁把茶水真当個事物,只求解渴有点子茶味就行了,什么好什么坏,什么时节的珍贵,她是一点不懂的。
但是王妃懂且精通此道,林悦当时不喜歡她,于她相关的茶道更是避之不及,眼下却有些后悔了,若是她先前也去学上几分,這时候也能說上几句,得這些贵妇们的青眼赞叹。
林悦在心裡叹了口气,听着她们互相恭维的话,也沒去接话,直到一位侍郎夫人把话头引到她身上。
“侧妃娘娘觉得如何?”
林悦照着前面人說過的,略微修饰一下,便听见那夫人赞叹道:“侧妃娘娘当真是有见地。”
王妃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并沒有說话。
林悦感受到她的打量,挺直腰背:“這茶我是不懂的,不過是跟在王妃身边,才知道這么一二。”
康王妃淡笑:“你過谦了,這茶水你要是喜歡,多带過去些。”
林悦道谢,摸了摸鬓角道:“其实我也不好饮茶,肃之却是喜歡,我便先替他谢過娘娘了。”
王妃含笑点头,其余贵妇看向林悦,多了几分复杂。
“听說前些时日陛下還嘉奖了七皇子和沈三公子,也不知道侧妃娘娘是如何教导的,孩子竟有這样大的出息。”
林悦谦虚地低头:“也說不上教导,全仰仗王爷和王妃娘娘。”
众人只說她谦虚,谁不知道康王世子才是自幼养在王爷和王妃身边的,备受重视,本以为他能做出什么成绩,沈温言忽然出现,将人压得死死的。
嫡长子却不如一個庶子,谁心裡都不会好受,要再碰上像林悦這种爱张扬的妾室,王妃和世子,心裡指不定憋了多大的火气。
“說来咱们肃之也二十有余了,想世子在這個年纪的时候,世子妃都怀上了。”
林悦一顿,仍旧粲然道:“孩子有他的主意,婚姻之事急不得。”
那位侍郎夫人忙道:“沈寺丞如今忙着正事,哪裡還抽得出時間来管這些,還得侧妃娘娘多多费心才是。”
她继续道:“我妹妹家倒是有個待嫁的女儿,就是不知道沈寺丞能不能瞧上。”
上京的人事林悦也清楚,這位侍郎夫人的妹妹不過嫁了县官,今年才调回京中,這样的门楣似乎低了些。
林悦不语,看着杯子中的茶水,听一道女声道:“先前不是說沈三公子和靖平候府上的小姐有婚约嗎?”
提到靖平候,林悦才微微抬头,看向默默坐在一侧的赵美柔。
与贵人相见,赵美柔已经好好地装扮一番,可层层脂粉還是难遮住脸上的疲惫,她笑了笑,看着有几分紧绷,說道:“都是上京的传闻,信不得。”
“怎么信不得。”赵美柔身边的夫人道,“正好你二位都在,這两個好孩子想要成事,還不是你们一句话的事。”
林悦认真地想了想,跟靖平候府的亲事确实不错,虽說老靖平候去世之后,侯府的威势不如从前,但是余威仍在,根系仍在,朝廷感念老靖平候功绩,仍旧关照,王爷虽然沒有直說,但也挂心。
這么一想,同纪家结亲当真是不错,不過……
不過前段時間侯府上的事,她也有耳闻,纪锦湘說是去别苑给老夫人祈福,可哪裡沒有佛寺,哪裡不能祈福了,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侯爷才狠得下心,把眼珠子一样疼的女儿赶去别苑。
林悦想试探出真相,可赵美柔除了說一句高攀了,什么也不說,再问只僵着一张脸微笑,林悦也不自讨沒趣,上京的权贵這么多,姑娘也不少,一個纪锦湘也算不得什么。
不過她们的话当真提醒了林悦,一個男子生命中两件大事,金榜题目自己的孩子是不稀罕了,洞房花烛确实该准备起来,沈温言的事业和家室,都当压過這些人。
林悦心不在焉地继续应酬,王妃一眼便看出她所想,在心底冷笑一声,也并未多說什么。
宴請结束,林悦回了院子也還在琢磨這件事,世子爷娶的是大将军之女,世代簪缨,她儿子自然也不能差,要差也只能差一点点,余下的可就不行了。
林悦略微想了想,大致确定了几家,打算過几日去找人商量商量,打听打听。
眼下還要确定的,是沈温言的心意。
沈温言需要知事的时候,她也挑了几個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都被他回绝了,应当是忙着上进,沒有這闲工夫。
现在孩子已经有了成绩,朝堂的事也该缓上一缓,考虑考虑婚姻大事。
或许沈温言早就考虑好了,正等着她去问呢。
林悦愉悦地想着,备好清凉的点心,去院中等着沈温言下值。
這几日天渐渐热了,沈温言奔波一天,回来已经出了不少的汗,他又爱洁,一回府径直回房沐浴,险些跟书房前的林悦错過。
他停下步子想了想,先到林悦身前见礼:“天气暑热,母亲今日怎么来了。”
林悦打着扇子,看着沈温言越开越满意,喜笑颜开道:“這不是见你這几日辛苦,送了些点心来。”
沈温言抿唇,顺从地按照林悦的意思坐下,略微尝了几粒。
林悦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举止有度,姿态优雅,俨然一個在世家熏养出的贵公子,忍不住道:“前些时日的花朝节你可去了?”
沈温言点点头。
“可有看中的姑娘?”
沈温言的动作一停,林悦给他倒了杯茶水:“母亲也沒别的意思,如今你年岁也大了,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你若是有心仪的直接告诉母亲,娘一定帮你玉成好事。”
沈温言看了她一眼,想起前世,林悦跟纪璇菱的关系似乎還說得過去,說不定林悦的话纪璇菱当真能听得进去几分。
可现在不是好时候,纪璇菱而今也对他厌恶的紧,不如再過些时候吧。
他点了点头:“只是如今還不到母亲出面的时候。”
林悦顿时来了兴致:“是谁,哪家府上的小姐,我可知道?”
沈温言叹了口气:“母亲不必多问了,到时候您便知道了。”
林悦想着也是,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但是她却忍不住好奇,是那個清贵人家的小姐,能得到自己儿子的倾慕。
虽說她与沈温言相处的時間并不多,但对自己的這個儿子,她也有几分了解,這個孩子有些地方像她,样貌好,眼光高,能落入沈温言眼中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林悦按捺不住道:“你不想同母亲說就不說。”她给沈温言扇了几下,“那姑娘如今多大的,可有什么喜好,這你总得跟母亲說說,免得到时候见面了,冲突了你的意中人。”
她的话說得诚恳,沈温言毕竟同纪璇菱相处了十几年,也算是清楚她的喜好,纪璇菱的性子很好,就是偶尔有些刚硬,不太喜歡讲东讲西,总直来直去的,待她坦诚些,善良些,通常都能跟她平顺相处。
沈温言想到這忽然一愣,看了眼笑盈盈的林悦,一时有些迷惑,林悦,似乎不像是能跟纪璇菱好好相处的一类人。
“怎么了?”林悦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沒有什么异物,“你是不了解人家姑娘喜歡什么?”
沈温言点头。
“嗨,那算不得什么,小姑娘喜歡的左右就那几個样子。”
珠宝首饰,漂亮衣物,如意郎君,這些对沈温言来說,都算不得什么。
不是的。
沈温言心想,那是纪璇菱,怎么会跟其他的小姑娘一样。
林悦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便随处看了看,正见桌上有個土陶的小花瓶,形状做工都算不上好的,在一众精致的白瓷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沒怎么在意,默默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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