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二·一生
沈太医這么一按,就诊出了喜脉。
只是长公主至今未曾下嫁,“喜脉”這两個字在沈太医舌尖滚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口。
“怎么了,你這表情,可是殿下這身子不大好?”惜合见沈太医面带犹豫,吓得急忙凑過去小声询问。
沈太医和长宁宫关系不错,如今惜合一问,他不好再隐瞒,便实话实說了:“殿下……有喜了。”
“啊?”惜合惊讶地合不拢嘴,“有喜了?”
沈太医见惜合的表情虽然惊讶,但并不惶恐,心裡猜测对于有喜一事,殿下与惜合都是有所预料的。
“到底怎么了?”屋子裡的长公主发了话,惜合走過去耳语两句,就听长公主先是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她掀开遮挡的纱帘,走出来向沈太医问道:“几個月了?胎儿可好?”
沈太医望着长公主的面色,见她面容白皙,并无病容,道:“回殿下,胎儿已有三個月,殿下身体强健,胎儿发育完好,這段日子只需安胎即可。”
长公主点点头:“那便好,你开些安胎的方子。”
长公主有孕乃是大事,尤其如今长公主并未婚嫁却有身孕,只怕会引起满朝非议。沈太医不敢多言,回宫后将此事禀告给了陛下。
对于這些,楼清随并不怎么在意,她請来有经验的婆子照料她的起居,又吩咐府中准备婴儿需要的被褥衣袜。
這個孩子的到来,楼清随說不上是期待,也不厌恶,只是淡淡的,有些随缘的意味。
楼竞越得知姐姐有孕,心知這孩子定然是容谨的,他虽然对容谨這個人厌恶非常,但這孩子是姐姐的血脉,是他的亲人。楼竞越派了沈太医往来公主府,又送去大量滋补药品,只盼着他的亲人平安。
很快,原本清静的公主府变得人多了起来,往来的婆子侍女太医络绎不绝,谢瑾将一切变化看在眼裡,心中不免担忧。
這几年,惜合对谢瑾的看法并沒有改变多少,她对谢瑾這位曾经的小权臣颇为仇视,若非楼清随這几年与谢瑾关系亲密,惜合怕是要将這人赶出公主府。
“殿下這是怎么了?”谢瑾拦下了惜合。
看着谢瑾隐隐担忧的表情,惜合心中痛快不已,她扫了谢瑾一眼,冷冷地說:“殿下如何与你何干。”
谢瑾如今只是公主府中的小小侍卫,长公主如何与他并无干系。谢瑾无可反驳,他向屋内望了一眼,道:“這几日太医来得频繁,我担心殿下。”
“殿下无碍,不用你担心。”惜合說完,就见到庆儿从公主房中走出来。
庆儿站在门口,笑吟吟地道:“殿下有令,命谢侍卫入内。”见惜合仍有几分生气的样子,他又說:“殿下說一会儿想吃金糕,让惜合姑姑做呢。”
长公主想吃的金糕必须由惜合亲自做,别人做的她不爱吃。惜合到底是疼主子,撩起裙摆向厨房去了。
庆儿一向温和,他对谢瑾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势。谢瑾走了进去,庆儿便将门阖上,自己守在外面。
屋子裡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楼清随靠在在矮榻上已经睡熟,肚子上還搭着一块织锦面的小褥子。
谢瑾走過去在矮榻边的圆凳上坐下,他沒舍得吵醒楼清随,只是静静地看着长公主有些苍白的面容。
小几上摆着喝了一半的药汁,谢瑾端起来仔细嗅了嗅,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像是极为兴奋,又像是痛苦,還有几分呆愣,很难想象一個人的脸上能出现這么复杂的表情。
出身军伍,谢瑾也略同医术。這药汁中放了黄岑大枣以及甘草,明显是清热安胎的方子。
他愣在当场,自入伍以来谢瑾从来沒有想過自己在這世间還能有亲人。這几年在楼清随身边陪伴,对谢瑾而言已经是上天对他莫大的怜悯,沒想到如今楼清随能怀有身孕。
母亲和妹妹离开后,他就不曾奢想過這一切。
他不曾奢想過,自己還能有家人。
谢瑾压抑的喘息吵醒了楼清随,她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谢瑾,原本妩媚的双眼中含着淡淡的疲倦:“我竟然睡着了。”
待她看清谢瑾发红的眼睛,不免有些讶异:“你好像……哭過……”话音刚落,谢瑾的表情更像是要哭一般,楼清随吃惊地看着他,沒想過自己還能看到谢瑾要哭的模样。
“你知道了……”楼清随见他盯着自己的腹部,也猜到谢瑾這般反应是因为自己腹中有了胎儿,她抚摸着腹部,语气淡淡,“我沒想到会有這個孩子。”
谢瑾跪在矮榻前,伸手抱住了楼清随的腰身。
一向冷酷的男人无声地表露心中的震动,楼清随伸手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微微隆起的肚子,“你真的在哭。”
“我沒想過,你和我会有這個孩子……也沒想過,你能留下他。”谢瑾的脸埋在楼清随的臂弯,“我很害怕。”
楼清随温柔地抚摸着谢瑾的长发,发出轻轻的疑惑声。
“我害怕失去你们……”
他曾因无可失去而沒有弱点,如今,他有了牵挂,妹妹和母亲相继离去的痛苦记忆让他心中怀有恐惧。
“我是大昭长公主,這孩子也会是大昭的郡王郡主。沒有人能伤害到我們。”楼清随淡淡一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們。”
从出生那一刻便拥有高贵身份的小郡主最喜歡的人除了母亲,還有会带她吃糕糕的谢瑾。小孩子爱吃甜食,母亲和惜合姨姨总是不让她多吃,只有谢瑾会带着她去西市玩,還会给她买好多糕糕吃。
“谢瑾!”穿上漂亮裙子的小郡主大声喊着谢侍卫的名字,“我好啦——”
每次出门前,小郡主都要喊上這么一嗓子,她喜歡让谢瑾抱着或是背着,自己很少走路。
谢瑾候在门外,听到小郡主的声音便将古剑重璋从腰后别到腰间,好让小郡主扑到他背上。很快,小丫头像一头兴奋的小鹿一般冲了出来,手脚并用地爬上谢瑾的后背。
“哦,驾驾驾!”小郡主玩得开心极了,抓着谢瑾的衣服让他向外走,“走咯!”
妆扮妥当的长公主缓缓走出门,她扫了一眼女儿,语气有几分严厉:“這么大了還要背,下来自己走。”
小郡主怕母亲,眼泪汪汪地扑腾着想要下来。谢瑾伸手拖住小郡主,淡淡笑道:“她還小,沒事的。”
“你总是這么娇惯她,小心惯出坏毛病来。”楼清随自己是被宠大的,对于這個女儿,她自然也是想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予到女儿身上,只是谢瑾对写容的娇惯比自己更甚,已经是有求必应的程度。
整座公主府裡能镇得住這小丫头的,竟然只剩下楼清随自己。
无奈之下,楼清随只得绷起脸扮做坏人。
這一次出门,是要去西市见一位故人,楼写容吵着要去,只得将她也带上。
“想吃炸团子。”楼写容依偎在母亲怀裡,撒娇道,“要红豆馅的。”
“好,红豆馅的。”楼清随的心思不在這裡,她靠着绣枕,想着即将要见到的故人。
马车行驶在西市宽阔的大道上,很快她们听到谢瑾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到了。”
谢瑾扶着长公主下马车,又将小郡主抱在怀裡,三人进了叠花楼。
见面的地方是熟悉的房间,面前的人却让楼清随觉得有些陌生。
“玘哥……”
這一声出来,到底是带了几分感慨。
文玘穿着浅杏色长衫,温柔一如既往,他笑着請楼清随三人落座,将备好的花昭酒盛给楼清随和谢瑾,桌上摆着楼清随爱吃的几样点心,最开心的当属楼写容,這些点心也都是她爱吃的。
几年前,他们三人也曾這样对坐同饮,只是那时身份不同境遇不同,此时再相聚,已有些物是人非的滋味。
“一别经年,故人可好?”文玘定定望着楼清随,眉眼含笑。
“安顺和乐,還算圆满。”楼清随同样笑着应答。
文玘的目光落在抓着点心吃的楼写容身上,看着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又将目光落在一身侍卫打扮的谢瑾身上——即便银甲遮面,他仍能认出這就是曾经炙手可热的兵部侍郎:“如今容大人在公主府裡做侍卫,這倒是,让人料想不到。”
谢瑾淡淡道:“我如今名唤谢瑾,容谨已是過去。”
“他叫谢瑾!”小郡主嘴裡咬着栗子糕,口齿不清地将谢瑾指给文玘。
“谢瑾……原来你母亲姓谢。”不难猜到這個姓氏属于谢瑾的母亲,文玘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轻轻笑了,“小郡主玉雪可爱,很像幼时的殿下。”
小郡主自然是楼清随与谢瑾的女儿,秀丽的容貌继承自母亲,穿着杏黄裙子的模样像极了幼时的楼清随。
听到文玘夸自己,楼写容有些害羞地睁着大大的杏眼望着他。
楼清随掩唇轻笑:“這次回来帝都,要待多久?”
“不足一月。”文玘从袖中抽出一枚信筒递到楼清随面前,“這是容曦托我转交于你的信。”
“容曦?你竟然遇到了容曦,她如今怎么样了?”楼清随怎么也沒料到容曦出宫后竟然会和文玘相遇,当时容家被抄,身为皇后的容曦“郁郁而亡”,楼竞越将她送出帝都后,便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沒想到容曦会遇到文玘。
“她一切无碍,如今正在编纂农书。”文玘這些年开办印书馆,将派人整理搜集的工农资料编纂成书,运往大昭各個州县。
“這原本是太子一直想做的事。”文玘将手边放着的几本书册递给楼清随,“這是這两年编纂的开蒙书册,一份已呈献陛下,這一份就留给殿下過目。等陛下批阅,便可印发整個大昭。”
“多谢。”楼清随收起书册,将盛酒的玉碗从女儿手裡拿回来。
故人再见,再多的话也变成叹息,三個人沉闷地饮酒,偶尔交谈两句,显得格外冷清。楼写容看中谢瑾面前摆着的一碟瓜子糖,便伸手向谢瑾道:“谢瑾……”
小主子发话,谢瑾立刻将楼写容抱過来,拿了瓜子糖喂她。
临走前,楼清随听到文玘对自己說:“你如今安好,我便放心了。”
“玘哥总是疼我。”楼清随淡淡笑着。身后不时传来楼写容奶音奶气的声音,她被谢瑾抱在胳膊上,手裡還抓着谢瑾的长发。
“呵。”文玘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倘若光阴回转,我绝不会放开你。”
“玘哥……”楼清随愣了一下,就听文玘继续道:“只是……”
文玘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小郡主一言不发望向他们的谢瑾,他嘴角带着温柔清浅的笑意:“只是,沒有人可以替代谢瑾。”
他向楼清随拱了拱手:“殿下,珍重。”說完,他对谢瑾点头致意,转身上了停在街角的马车。
直到马车拐過街角再也看不见,谢瑾走到楼清随身边低声问她:“殿下可要回府?”
楼清随替女儿擦去嘴角的点心屑,温柔地看着女儿:“回去吧,写容困了。”
楼写容靠在谢瑾怀裡,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只是手還紧紧攥着谢瑾的头发。
谢瑾试着将小家伙的手轻轻掰开,结果楼写容哼哼唧唧竟然要哭,无奈只得任楼写容攥着。
见状,楼清随让车夫在身后跟着,要是小郡主醒了他们就上车。
谢瑾抱着女儿,与楼清随一同走在西市热闹的街道上。楼写容睡得很熟,小脸埋在谢瑾肩头呼呼大睡,只是手裡還紧紧攥着谢瑾的头发。
“她倒是黏你。”楼清随给孩子盖上斗篷,伸手摸了摸女儿露在外面的手掌的温度,“睡着了也不撒手。”
“你总是怕惯坏她,写容偷偷說過好几次怕你。”谢瑾淡淡笑着,他向上托了托楼写容,“她更想亲近你,只是害怕。”
“我只怕這府裡沒有镇得住她的人。”楼清随想起自己神情严肃时,楼写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說的也不错,我对写容是有些严厉了。”
二人一边說一边走,恰好路過卖小玩意儿的摊子,楼清随停下来,挑了两個模样精致的泥人。她将泥人托在手心比了比,就塞进谢瑾的袖子中:“府裡金的玉的她都瞧不上,這些小玩意儿她倒是喜歡。”
想到自己也是喜歡宫外的稀奇,楼清随又笑了:“看来是跟我学的。”
“這两日母后染了风寒,身体不大好,丫头又吵着要进宫见老祖宗。”楼清随想起這件事来,“不行,這几天你得带着写容,省得她又闹腾。”
這是谢瑾甘之如饴的事,他替女儿掩好挡风的斗篷,笑着应了:“属下遵命。”
谢瑾抱着女儿,与楼清随一路向公主府走去。
大昭国史记载,长公主襄助昭惠帝平定容文二族叛乱,一生未嫁,膝下育有一女。
传闻公主坟中除了长公主的棺椁外,還有陪葬着府中侍卫。曾有贼掘坟而盗,掘土三尺暴亡。此后二百年,大昭覆灭,公主坟不知详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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