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赐膳
长公主内裡心高气傲,加上身份尊贵从未被人如此轻视過,直到回了长宁宫,楼清随還沒能平复心情。
在太后面前谨小慎微,在武挽盈面前下跪都不曾让她如此大受挫折,唯独這次忍耻对容谨委身荐枕,即使一早就预想過要遭受的一切,真正经历时,她還是感到羞愧和痛苦。
惜合遣走宫裡侍奉的奴才们,将长公主扶进殿内。楼清随就着惜合端来的金盆,狠狠撩水擦拭双唇,直到磨得发疼才停下。
“他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对我!”长公主端起茶杯一通狂饮,放得冰凉的茶水总算能让她的心安静下来。楼清随攥着惜合的手,咬牙道:“母妃让我和竞越好好活着,可活着真累啊……”
惜合替长公主顺气,劝慰道:“活着沒有不累的,咱们受了這遭罪,以后全是享福的日子了。”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啜泣起来,反倒是楼清随安慰她:“你怎么也哭了。”
惜合抹了抹眼泪,她比楼清随大十六岁,這会哭起来比楼清随還惨一些:“我心疼公主。”
“好歹還有個心疼我的人,不算惨。”让惜合這么一哭,楼清随心中的悲愤散去许多。她靠在榻上听惜合念书,一边用沾了冷水的帕子敷在眼睛上。
“别念了,听着心烦。”過了会,楼清随放下帕子,盯着小几上的烛火出神,“我要睡了,你也下去吧。”
“公主,有些话,奴才一定要說。就算心裡再苦,您也要想开些。”惜合扶着楼清随在床上躺好,替她放下锦色床帐,像位慈爱的长姐,“娘娘在宫裡一辈子无争无求,为的就是让您和陛下平安,這样的道理您比我更明白。”
“知道了……”楼清随叹口气,“我都明白,只是真這么做了,心裡不痛快啊。”她侧過身枕着自己的左臂,叹息着,“這位容侍郎,看着年轻,心思却深不可测。我自认长得還算标致,白日裡一番挑逗,也未能让他有所动容。要么是他不行,要么就是他定力非常,怎么看都是個留不得的人物。”
惜合将被子仔细掖好,道:“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总是有弱点的。公主不可急躁,徐徐图之便是了。”
“這话听着精辟,惜合姐姐哪裡学来的大道理?”楼清随眨着眼睛看向惜合。
惜合不好意思地低头:“這都是娘娘之前爱看的传奇裡的,我也趁闲暇时翻看了不少。”
“不错,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弱点,這個容谨,总不会是无欲无求的怪物。”楼清随想到這裡心情好了许多,“惜合姐姐睡去吧,明天要去长信宫问安,不能出了差错。”
惜合领命退下,留下长公主躺在床上沉思,她抓着锦被,听到惜合压着嗓子叮嘱守夜宫女的声音,這样的声音她听了十几年。
今日的耻辱让楼清随心中苦闷,半梦半醒之间她想起慈和的秦昭仪来。
楼清随记忆中的秦昭仪从来带着笑意,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因她家世普通,不曾与人交恶,在宫裡的人缘倒還不错。
她记得自己那时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跟随母妃在太液池边乘凉。亭子裡垂挂着湘妃帘,午后的阳光变得温和而晦暗,随侍的宫女们坐在台阶上打盹,惜合摆好散发着香气的瓜果,又从奶娘手中接過她,将年幼的公主安放在秦昭仪身侧的凳子上。
楼清随靠在母妃怀裡,歪着脑袋去看母妃手裡的传奇故事。
那时节柳叶繁茂,垂丝如雨,她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水合香,在刀光剑影的故事裡昏昏欲睡。
那是一段非常宁和的记忆,楼清随醒来时,仍记得梦中令人安心的水合香。她略略起身,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立刻走過低声询问公主是否要起身,楼清随今日要去长信宫问安,也沒了懒床的心思,就点点头,示意宫人们伺候她穿衣洗漱。
一切收拾完毕,惜合为长公主取来御寒斗篷,将暖手小炉塞进长公主怀裡,這才扶着主子上了小轿。
今年的正月比以往都要冷,跟着轿子的宫人们冻得直缩脖子,楼清随一下轿就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寒风,幸好惜合心细,让她裹得严实,這才沒被冻得打哆嗦。
吉云祥月两位宫女等候在暖阁外,见到长公主仪仗立刻将人迎入内阁。容太后听到声响缓缓转头看向长公主,看着她一步步走過来跪下行礼问安。
“起来吧。”容太后示意楼清随坐在自己身侧的位子上,问她,“可曾用過早膳了?”
“回禀母后,不曾用過早膳。”楼清随半垂着头回答。
看得出长公主心中有怨,太后并不以此为忤,反倒温声道:“那就留在我這裡用膳吧。陈元——”太后叫来总管太监,吩咐道,“去,叫御膳房做些长公主爱吃的菜来,长生粥熬得软烂些,少加些冰糖。”
“是。”陈总管领命退下,亲自前往御膳房准备今日的早膳。
“谢母后赐膳。”楼清随行礼道谢,忽然太后伸手盖在楼清随手背上,楼清随一顿,就听容太后說:“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吧。”
“是,儿臣很生气,很难過。”楼清随抽回手,直直地看向太后,“我与文玘青梅竹马,本该有一段姻缘。现在母后为文玘赐婚,我与他這辈子再无可能,我怎能不生气不难過啊……但母后做事,自有考量,我要是闹起来,那是不懂事,只能自苦罢了。”
太后也看着她:“你在我面前還能发发怒气,到了外面,這些话你又跟谁說?”
楼清随咬着下唇:“儿臣明白,母后对儿臣疼爱宽容,是其他姊妹求不得的福分。”
“我疼你,一是有情,二是觉得你聪慧机敏。”容太后弯起细长的眼睛,慈爱地笑起来,“有些话若是說多了,就显得矫揉生分。”
前去御膳房吩咐早膳的陈元回来,刚刚踏进内阁,不等他禀报,容太后又对楼清随說:“陈元回来了,尝尝今日的长生粥合不合你口味。”
“启禀太后,长公主,早膳传到,請主子用膳。”
楼清随扫眼過去,只见宫女如云,端着各色热粥点心鱼贯而入,依次摆在桌上。等一切摆放完毕,楼清随扶着容太后落座,自己方才落座。
“闺女,快尝尝這长生粥。”太后放下银箸,对楼清随点点下巴,“我叫他们熬得软烂些,热腾腾喝了暖胃。”
长生粥被仔细盛在竹木盒子裡保温,宫女端出粥碗,奉上纹银汤匙,楼清随捏着汤匙搅了搅粥,果然熬得软糯粘稠。
這顿早膳是太后释出的善意,楼清随在太后這裡用了早膳,却沒有立刻离开。她這几日在叠花楼饮酒,与容谨见面之事,太后心知肚明,這一次问安,她却只字不提。楼清随觉得有异,却不敢主动提起,只等着太后开口询问。
“早膳也吃過了,茶也饮過了,眼看日头升起要到正午。难得出了太阳,咱们去外面透透气,生得骨头都懒散了。”
楼清随听了這话,扶着太后起身,柔声劝道:“外面风大,母后不如在门口围着暖炉坐坐。万不要像女儿之前那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舒畅。”
容太后听了這话也觉得有理:“就依你的,陈元,在门口立起屏风暖炉,我与长公主也学那些骚客们沾沾风雅。”
“用话本裡的词来讲,這叫‘饮风承露’,只有境界高深的侠客才有這等定力呢。”楼清随掩着嘴角咯咯笑起来,她扶着太后坐下,自己立在身侧侍奉。
“這词听着耳熟,是《白发侠客传》裡的吧。”容太后想了想,“這本书我看過,前面写的好,后面就免不了俗了。”
“正是呢,太后竟也读過。”
太后捏了捏楼清随的手,道:“你母妃爱看,我也跟着读了两本。你這丫头喜好也随了她,闲书看的可不少。”
楼清随见太后主动提起秦昭仪,小心翼翼陪着笑意:“经史典籍读多了也乏味,那些闲书虽說上不得台面,可也有一番自在的风景。我天天在宫裡待着,哪裡见過這些情形,觉得好玩也是情不自禁。”
容太后听了她這话,满面笑意,原本薄情的面容也显得和煦起来,她微微抬头看了眼望着院内枯枝残雪的楼清随,见她神色欢愉,原本苍白的面容也带了血色,就将原本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长公主与容谨在叠花楼会面的事情她都知道,就连长公主說的那些话她也听人悉数回禀。楼清随舍身投怀,为的是姐弟平安,這一点,容太后是信的。
楼清随的性格随了秦昭仪,秦昭仪小门小户的出身,从小在街市长大。平民生活不易,秦昭仪沒有世家子弟的自持,能好好活着便是顶天的大事,进宫后随遇而安,只要能吃上一口饱饭便知足,争宠献媚的事从未干過。
自己怕她稀裡糊涂被人害了,不时私底下打点,看着她从才人升了昭仪,生了公主皇子,一眨眼也過去近二十年了。
信归信,现在,防也要防。
容太后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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