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皇城梨园广场内,诸国使团与大周正在举行一场击鞠赛。
场上彩绸飞扬,马蹄卷起阵阵尘土,几对人马分别代表着不同国家,在场上追逐竞争,每当有人击球进洞,边上便响起擂鼓庆贺。
马蹄声,擂鼓声,呐喊声,各种声浪交杂在一起,热火朝天。
赵锦繁率众臣与各国使者于一旁高台上观看比赛。
虽說是场以娱性为主的击鞠赛,但谁都不想在诸国面前失了颜面,铆足了劲拼。
北狄人以牧马为生,最擅御马,获胜的彩绸大半都去了他们那裡。乌连人民风彪悍,狠劲十足,获得彩绸的数量紧随其后。
而大周所获彩绸寥寥无几。
场上這群大周儿郎们個個身手矫健,球技一流,为了今日的击鞠赛,训练许久,原本信心十足。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临上场前這支队伍的领队突发旧疾。
缺了主心骨的队伍,人心涣散,少了几分士气,在场上表现得不尽如人意。
北狄王萧衍脸上不无得意:“你们大周从前也是马背上得天下,今日只得那么些彩绸,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
在场大周官员只能挂着一脸假笑装作沒听见。
乌连王在一旁默不做声,他只是觉得這场击鞠赛一眼就能望到头,异常无趣。
东瀛使者清原還是老样子,只要能踩上大周一脚的场合,他必定要出来說叨几句,尽管他东瀛在场上一面彩绸也未得到。
只听他讽道:“大周泱泱大国,连击鞠都击不好,說出去未免让人笑话。”
话音刚落,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冷笑:“是谁在那口出狂言?”
众人循声望去。
楚昂骑着马悠悠上前,抬眸朝看台瞥了一眼,气势凛然。
清原为他气势所摄,笑容僵在脸上。
时隔多日,再见楚昂,他依旧還是那副小爷我脾气差不好惹的样子。
赵锦繁合理怀疑,若不是在场有多国使者在,他得顾及大周颜面,方才他一出口必定不会是“是谁在那口出狂言?”而是“到底是哪條狗在吠?”
楚昂懒得多說,拿起球杖,骑着马朝赛场中心而去。
“少将军!”
场上的大周儿郎们见他来了,兴奋地迎了上来。
北狄王萧衍听见场上的呼喊声,对赵锦繁道:“原来這位就是贵国的少将军,我军曾跟他交過不少次手。他的行军风格异常凶悍,本王還以为是個粗犷的糙汉子,不想是位样貌精致的美男子。”
赵锦繁笑了声:“楚将军的确样貌不凡,自小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
楚昂的相貌随了他的父亲定国公,年轻时的定国公不知引得多少贵女芳心暗许,這其中就包括楚昂的母亲和现如今的那位定国公夫人。
乌连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侧头插了句话:“你们大周人是不是打架越凶,长得越好看?”
赵锦繁不明所以:“啊?”
這是什么道理?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赛场上传来了震天擂鼓声。
看台上的大周官员们雀跃地呼喊着。
“大周胜了!”
“少将军好样的。”
赵锦繁朝赛场上看去。
楚昂正被场上的大周儿郎们簇拥在中心。
他极擅长骑射、击鞠,与场上這群击鞠能手们過去都是打惯交道的,彼此之间都很熟悉。他一個眼神,一個动作,其他人便知道他的下一步动作。
几人配合默契,在楚昂的指令下,冲锋的冲锋,防守的防守,很快就拿下了一球。
這一球過后,整支队伍士气大振,全然沒了最开始上场时的颓丧之气。
大周在场上的形势开始逆转。
楚昂带领着大周儿郎们稳稳控球,北狄人见此情形奋力追击,乌连人紧随其后,广场之上开启激烈角逐,擂鼓声一声接着一声。
一直到赤乌西坠,霞光染满整片天际,比赛才结束。
楚昂带领着场上的大周儿郎们拿下了第一。
大周官员们欢呼雀跃,北狄王不甘不愿地拍手恭贺,至于东瀛使者清原自觉沒脸,半途就躲得沒影了。
夕阳余晖倾洒在楚昂身侧,落下一层绯色光晕。
他牵着马离开人群,走到看台下,自下而上望去,对上赵锦繁的视线:“怎样?沒让你丢脸吧?”
“那是当然。”
赵锦繁垂眸注视着他,冠冕上十二串旒珠随风轻摆,在她眉梢眼角折射出斑斓光点。
楚昂低头轻笑,那一笑如朗月入怀。
赵锦繁微愣,回過神来,笑道:“這几日都不见你,你去哪了?”
楚昂回她道:“去了趟陵州。”
赵锦繁了然。陵州是楚昂母亲的祖籍,他约是去那探望外祖了。
击鞠赛结束后是庆功宴。
大周官员们齐齐朝楚昂敬酒恭贺。
楚昂不咸不淡地举杯回礼,喝完众人敬的酒,转头走到坐在正中上首的赵锦繁跟前,往她杯盏裡注入少许酒水,道:“难得高兴,不喝一杯?”
他主动向她邀酒,代表着之前生她的气已经烟消云散。
赵锦繁倒也很想陪他喝一杯,只不過现下她肚子裡多了位难伺候的小祖宗,实在不方便饮酒。
她将杯盏裡的酒换成了水,道:“我這几日正服着些补气血的药,酒水冲撞药性,暂饮不得,只好以水代酒敬一敬子野。”
楚昂皱眉,急问:“你身子還未好?”
赵锦繁回道:“只是调养一二,不必担心。”
听她說自己担心她,楚昂不自在地道:“我并非担心你,只是随口一问。”
话是這么說,他又低头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见她面色红润的确不像生病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赵锦繁:“对了,明日的围猎你去嗎?”
這几日赵锦繁与诸国使团洽谈互通商贸、使节往来之事。连日来,与這些使团周旋,饮宴、击鞠之类的应酬不断。
明日诸国相约在西郊猎场围猎。
她知晓楚昂一向喜歡骑射,本以为明日他也会一起去。却不想,楚昂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這几日家中有客。”
“這样啊,那好吧。”
春闱将近,又想到楚昂刚从外祖家回来,赵锦繁隐约猜出了他家中来的是哪位贵客。
沈谏坐在不远处,看着赵楚二人有說有笑的样子,默默饮酒。
坐在他身边的张永顺着沈谏的视线瞄了眼:“相爷可知,陛下好男风,尤其对少将军一往情深。”
沈谏呵呵几声:“你从哪道听途說来的?”
张永道:“上回宴請各地举子和使者之时,陛下亲口对着昭王承认的,我在旁亲耳听见的。”
沈谏见怪不怪:“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她都‘喜歡’。”
這话怎么听上去酸邹邹的。
张永瞥了沈谏几眼:“您看着也颇有姿色,所以您的意思是陛下也喜歡您?”
沈谏:“……”平常怎么不见你脑子转得這么快?
张永相当自信:“按您這說法,陛下应该也挺喜歡我的。”
不過论色相,那位才是個中翘楚,這么說陛下也……
张永脑中闪過一個人影,想到那個人,他浑身寒毛莫名倒竖了起来。
不,唯独那位绝不可能。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說起来有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张永道,“千都山那些個乱党残余,又不难处理,君上指個人去不就成了,何须亲自前去?”
沈谏无所谓道:“谁知道呢?他那個人一惯任性。”
比起荀某人,他倒是觉得有個人最近更奇怪。
沈谏的目光朝赵锦繁望去。
从荀某人给他的回信来看,出手杀他的毫无疑问是他们這位陛下。
赵锦繁是個耐心的猎人,行事一向谨慎求稳,从不急于求成。
却不知她为何,忽然间那么着急对荀某人下杀手?
這实在不像她一惯以来稳中求胜的作风。
到底为什么呢?
想必荀某人也很好奇为什么,所以才会让他将近期赵锦繁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于他。
也不知道他从中看出些什么沒有?
庆功宴到中途时,定国公楚骁携夫人宋氏前来参宴。
定国公楚骁身形挺拔,五官深邃凌厉,举手投足透着将门中人洒脱不羁的豪气,虽上了年纪,那股风流潇洒的劲儿依旧不输当年。
他身旁的宋夫人,姿色秀丽,端庄温婉,站在高大的定国公身侧,显得有些小鸟依人。
两人看上去相敬如宾,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這些年定国公深居简出,甚少出席公开宴席,今日罕见露面,显然是为了他的儿子楚昂。
楚昂自受封官职以来,便自立门户,与定国公府几乎无甚往来。久违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的脸上并不见任何喜色。
定国公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楚昂,并未上前与他搭话。
倒是宋夫人走上前,十分亲昵地同楚昂打招呼:“子野。”
楚昂见她走来,恭敬回了她一礼:“夫人。”
宋夫人還待再說什么,楚昂并未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借口說自己喝多了,和赵锦繁道了别,转身离了席。
宋夫人望着楚昂离去的背影,转头又看了眼定国公,无奈叹了口气。
张永坐在一旁,看着眼前這父子离心的一幕,啧啧了几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沈谏斜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什么了?”
“這外头可都在传,定国公他……”张永正欲跟沈谏分享自己得来的小道消息,他口中的定国公便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张永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见定国公走来,沈谏起身朝他寒暄:“您看上去气色很不错。”
定国公顺口回了句:“托沈相的福。”
沈谏笑了声:“应该是托陛下的福吧。陛下聪颖果敢,应对各国使团游刃有余,使我大周声威大震,這些天//朝野上下对陛下无有不服的,保皇派总算是一雪前耻了。”
“你說的不错。”定国公抬目朝坐在上首的赵锦繁看去。
“不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彻底赢回人心恐怕沒那么容易,更何况……”沈谏语调一顿,“他回来了。”
庆功宴结束后已是深夜,赵锦繁回到紫宸殿中,沐浴更衣,准备休息。
如意替坐在镜前的赵锦繁梳着发,面露忧色:“明天的围猎您非去不可嗎?”
赵锦繁道:“這是自然,朕身为大周国君,既与诸国使团约定好了,总不好冒然失约。”
如意看向赵锦繁的小腹:“不過您的身子方便嗎?”
赵锦繁朝她眨了眨眼道:“无妨,只是稍稍装個样子,不动真格。”
如意面上忧色不减,叹了口气道:“每次一到围猎您身边总有不好的事发生,三年前您刚当上储君时的那场遇刺,還有前阵子摔马那事都因围猎而起,我這心裡不知怎么的,总也安定不了。”
赵锦繁闻言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她从镜台旁隐蔽的柜子裡,取出一把生锈的匕首。這把匕首是从三年前行刺她的那群刺客身上寻到的。
這把匕首的形状很特殊,它比一般匕首刀身极窄,柄细,刃上有尖刺,是为行刺专门打造的暗器。
巧的是,前阵子她摔马时骑的那匹马身上,有用同样暗器造成的伤口。這個伤口十分细小,又藏在马的鬃毛之下,极其不易被人察觉。
那匹马突发烈性,将她摔下马的真正原因就在于此。
整件事情绝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杀她。
而且這個人极有可能和三年前行刺她的那位是同一個。
這個人锲而不舍地想要她的命,可见心中执念之深。
皇城铜墙铁壁不好下手,出了宫就不同了。
明天的围猎是個下手的好机会,只怕這個人不会错過。
但這個人到底是谁呢?
赵锦繁躺在床上,闭目静思,心裡隐隐有了答案,周身升起一股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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