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账(30日更新) 作者:未知 叶疏陈到地方的时候, 酒肆已经要关门了。這裡地处偏僻, 也沒挂任何的招牌, 不知是怎么被他找到。 最后叶疏陈請掌柜通融,买了两小坛酒, 偷偷抱回到家中去喝。 高家的這個小院,真的是见证了不少的离合。 高吟远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家道中落后随意买下的院子,最后成了一個收容之所, 京城有名的几位官宦子弟,都来這裡住過。连九五之尊也招待過一次。 這样說来,這平平无奇的院落, 真是格外包容。 邱季深正感怀之际, 叶疏陈翻出了煮酒的家伙。他熟练地在院裡支起来, 烧热之后,给两人各倒了一碗。 邱季深只喝了一口, 便被辣得合不上嘴。 大梁怕百姓沉迷酒色,耽误营生,一般是不允许随意买卖酒的。就算商家卖酒, 也只卖低浓度的米酒一类,基本不会让人喝醉。反倒是军营裡的是士兵喝酒最多。 在如今的酿酒水平和社会背景下,能找到這种程度的烈酒, 是真的不容易。 叶疏陈将碗举在半空, 說:“今日不谈前仇旧怨, 不可翻脸, 不能生气,就当是朋友,互相间畅饮两杯。” 项信先看着他二人苦笑說:“我們能做朋友嗎?我們做得了朋友嗎?” 叶疏陈還是潇洒說:“朋友嘛,交心就好。是吧邱季深。” 邱季深撸了把头发,只管点头道:“啊……是啊。有理有理。” 叶疏陈:“你看,我們三人,我是前千牛卫的国公长子,你是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左丞,邱季深虽然沒用了些……” “喂喂!”邱季深不满叫道,“我是前途无量,享誉盛名的邱公子好吧?今上的五郎兄弟,你說谁沒有用呢?” 叶疏陈大笑道:“哈,好吧。反正我們三人都是天之骄子,虽說如今落寞了些,那也不是常人可以比及的。若我們都要妄自菲薄的话,天底下的人又该怎么才過得下去?项信先,只要你明白自己做的决定沒错,那還管它许多干嘛?” 项信先說:“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错。可我不是那般坦然,也不是那般大义,你们错看我了。我也卑鄙地暗想,若我不是那么执拗,不会至于今日,我分明如此弱小,为何非要自视過高?” 邱季深:“人皆自私,所以我才觉得你能如此,尤为可敬。弱小又怎样?人就是生而卑弱啊!与天地相比,更是沧海一粟。可天下间能力挽狂澜、铸造歷史的英豪,也同我們一样弱小,你见過哪位不会受伤、不会后悔的圣人了嗎?我觉得你的志向不弱小,不可笑,更不是自视過高。” 叶疏陈放下碗,乐颠颠道:“邱季深,你都开了口了,也来夸夸我啊!” 邱季深正要說话,叶疏陈急忙道:“不能翻脸,也不能生气,先前說過了!我再加一句,不能骂人。” 邱季深笑了出来:“夸你两句怎么了?我們英武非凡,恣意潇洒的叶公子,难道不该夸嗎?” 叶疏陈美了,一口喝尽碗中余酒,叫道:“好!” “那我也坦诚說一句。”叶疏陈对着邱季深道,“虽說自遇见你,我就有不少麻烦,可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最高兴的。” 邱季深說:“……被夸的时候,我還是喜歡套路点。” · 邱季深喝得并不多,大抵因为他们都不是喜歡借酒消愁的性格,聊到无话可說之后,就各自散了。 邱季深回房间睡了会儿,因为不习惯喝酒,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早晨天還未亮,听见更夫敲着铜锣从街上走過的报时声,立即窸窣地爬起穿衣,一番准备后去官署报到。 此时街上已经有了人气,早晨贩卖餐点的摊位陆续摆出,官阶高的官员,穿着繁复的官服,走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赶往皇宫早朝议政。 小摊的架子上挂着几盏橘灯,顺着两侧蔓延开去,照亮了這一條通往森严宫廷的曲折道路。 而宫中,宫仆手中提着烛灯,候在殿外为官员引路。 因为天色尚早,先到朝臣们或打着哈欠,或小声细谈,都是一副精神困倦的模样。 此时项古山到来,认出他的官员作揖喊了句:“项左丞。” 以往礼让谦逊的项古山這次却未有回应,只径直走到最前方,将最外身的官服脱了下来。然后在一众官员瞠目结舌的表情中,半跪下身,仔细地折叠衣物。 御史公挥开围观众人,走上前急道:“项左丞你這是怎么了?面见陛下岂可衣冠不整,赶紧将官服穿上,马上就要开门早朝了!” 他话音刚落,项古山将头顶的官帽也摘了下来,端端正正摆在衣服上方。 御史公惊讶道:“你……” 项左丞抖了下长袖,后退跪下,以头磕地,用带着疲惫的声音用力喊道:“罪臣前来請罪!” 众臣议论纷纷,茫然不解,与他关系亲近的官员,弯着腰小声劝說。 不久,唐平章在侍卫的簇拥下到来,停在项古山的身前。看不出表情意味,只客套又疏离地說道:“项卿快起,有事大可商量,都且入殿再议。” …… 等邱季深听到风声,已经是快散值了。 一般工部的上官卯时前去朝会,差不多天亮就会回来,可這次過了中午才相继回到官署,還皆是一脸凝重。之后在同僚私下的闲谈中,邱季深得知是项古山指认了太后谋杀忠臣,因涉及审问与处置,才在宫中耽搁了那么久。 邱季深想找人打听,无奈知道实情的几位都是讳莫如深,不敢提及。想来也是,牵扯到大型的权势阵营,谁敢在未有定论前擅加非议,不怕得罪了哪边人,被当做出气的替死鬼? 邱季深在工部逛了一圈无果,只能悻悻回家。刚进家门一扫,发现项信先的挚友梁渊弘又来拜访了,正与项信先背对而坐,思索人生。 “原来你来了?亏我還在外面找了那么久!” 邱季深连忙放下手裡的东西,搬了张椅子坐到梁渊弘的对面,催促道:“想必你是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的,麻烦给我說說。” 梁渊弘瞥了眼项信先,顾及地沒有开口。 项信先主动道:“說吧,我也想知道。” 梁渊弘嘴巴张了张,发现无从入手,问道:“你们想从哪裡听起?” “项……”邱季深說,“他应该坦白了当年的事吧?就从那事开始讲起。” 梁渊弘低头思忖,手指不停在桌面上弹动,依旧觉得:“這個也要往前好多才能听得明白。要說太后与楚氏的恩怨,得从一些不大可靠的传言进行推测……” 邱季深:“我知道,是先帝的楚昭仪,与太后交恶在先。太后曾与我說過。” 梁渊弘点头:“确实如此。那一次先帝南游,带了宠妾楚氏与皇后,就是楚使君派人招待的。那一年真是血雨腥风,或许是楚氏觉得自己归了故乡,又备受陛下宠爱,所以忘了分寸了,出了小皇子落水的疑案,太后因此被重罚。可是之后,楚昭仪诞下的皇子因落水病逝,紧跟着楚昭仪也因伤痛外加风寒去世。因二人過世,此事就算了了,太后沒有再追究。” 邱季深皱眉:“沒有再追究?难道楚氏亡族,不是因为太后多年清算旧账?” 梁渊弘摇头:“依项左丞而言,不是。” 他压低了声音,严肃說: “太后当年,不受陛下宠爱,生下太子之后,二人相敬如宾,之后出了楚昭仪一事,越加冷淡了。可太子還是颇受陛下赏识的。十多年前陛下病重难以理事,太子即将承袭大统,却先一步罹难,储君之位突然空悬,其余几名皇子便开始趁机争权。這個应该人人都知道。” 這個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夺权全死光了,也轮不到小透明唐平章了。 邱季深问:“太子之死别有隐情?” “诚然如此。”梁渊弘遗憾說,“许是为了报仇,也许是因为不甘。楚昭仪的生父,当时确实蠢蠢欲动了。虽說他们只是楚涵英的远亲,可楚涵英毕竟是家主,哪能置身事外?” “项左丞发觉后告知了楚使君,望他能刮骨去毒,使君不知为何心生迟疑。项左丞便自己向上呈报。大约是使君渐渐发觉形势不对,心生悔意,想找国公代为求情,可惜为时已晚,太后不能容他。再之后,你该已经知道了。” 叶疏陈抱胸靠在门边,哂笑道:“竟是如此。” 梁渊弘回头看了他一眼,叹說:“說有辜,却也无辜。可說无辜,又确有牵连。太后当年悲愤交加,加上朝局不稳,手段過于强势,不难想象。我只是想不明白,楚氏這番举动,是求的什么呀?几位皇子互相争权也就算了,毕竟储君之位空缺,他们若能得势,還可以說得上是名正言顺。可這与他一外姓官员有何关系?我可不信是为了楚昭仪报仇。” 无人应声。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梁渊弘惊讶說:“若真如项左丞所言,其中该另有隐情,否则楚氏的举动难以解释。可他既已自首,又无需再做隐瞒。這两两矛盾之处,你们不觉得奇怪嗎?” 邱季深站在一旁摇着折扇,不做评价。项信先更是木头一般,全无反应,不知道听了多少。 梁渊弘见好友心情不佳,悻悻住嘴,說道:“說到底,我等为人臣子,也不過是领命行事而已……不過此事确实做得不对,心太狠辣了些……唉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么了!罢了当我什么都沒說吧!” 他說着拍了下自己的嘴,然后懊恼闭嘴。 叶疏陈此时感慨了一句:“陛下也是长大了啊。” 此话听着,竟有些令人唏嘘。 “诶!”梁渊弘提起一口气,摆出憋大招的气势,最后转成了一個让人听了想抽的轻叹:“唉……” 邱季深咋舌:“要說就說,吞吞吐吐的,现在哪還有人顾得上你的心情啊?” 梁渊弘:“說便說吧。我是觉得各事安排,不像是陛下的手笔。行事果决步步为营,還恩威并施,旁敲侧击,仿佛有人在背后指点。” 邱季深:“你就直言是楚美人吧。” “莫非不是嗎?”梁渊弘說,“事事表露皆指向她啊,自她入宫之后,陛下品性大变,若非是她,也牵扯不出這桩旧事。难道你们不這样认为嗎?如今太后与陛下交恶,之后要怎办?互相翻旧账?那朝廷還不大乱!” 邱季深:“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唐平章如今折了项古山,太后与余氏又怎会坐以待毙?唐平章如今最缺的就是亲信,几位宠臣都是初露头角,想伤他们太過容易,唐平章一定会疼得比他们厉害。 “下一個是谁?”邱季深自嘲道,“我提名我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