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祭祖宣詔
夜風從窗外捲入,縷縷的檀煙,頓時被吹得支離破碎,消於無形。
屋內靜得只餘淺淺的呼吸聲,本是悶熱的天氣,卻由於這種安靜,沒由來的讓人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地上躺着一塊錦色的綢緞,其上似繡着龍紋。地上零星點點的血跡,似是紅梅綻放,鮮豔奪目,應是剛剛灑落。旁邊椅上有一人,始終沒有說話,目視前方,沒有焦距,一向淡然的眼底,此時更是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只是嘴角隱隱可見幾絲鮮紅。
黑衣男子,靜立一邊,看着椅上過分安靜的人,嘴角張張合合數次,卻沒有聲音傳出。臉色深沉,滿是糾葛。
彷彿是過了一世……
那雙清冷到似是結上了千年寒霜的眼,緩緩的閉起。似是想要把那瀕臨崩潰的情緒,統統按壓下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再睜眼,眼裏那寒霜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靜,宛如一汪死水,再不起半點波瀾。
“星影,你今日沒來過!”淡淡的語調,平緩得沒有起伏。不像是詢問,更不像是命令,而似如在緩聲陳述着事實。
“小姐!”星影一驚,上前一步:“明日便是祭祖!”
“無妨!”她打斷道,緩緩起身,背過身去,不再看他,似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星影眉頭緊收,似是還想要說什麼,見她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也就閉了口。想想小姐一向做事都有分寸,定也能解決此事。只是今日……
看了看地上的血跡,緊了緊身側的手,擔心的看了她一眼,終還是滿腹糾結的轉身,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之中。
頓時屋內只餘下她一人,愈發的安靜,直到完全沒有聲息。轉身走向一旁的書架,滿滿的書目中央,顯着幾個醒目的盒子,那是她這幾個月都會收到的禮物,打開最新的一個,一朵枯黃的花朵,安靜的躺在裏面。
花瓣一片片的捲起,枯皺成一團,她小心翼翼的拿起,剛要捧入手心,花心一散,片片花瓣簌簌而落,隨風吹散再也尋不着蹤跡,只餘一枝枯黃的花梗。
呆立……
她還剩什麼?
一股揪心的痛,自心底泛開,傳入四肢百骸,深植進靈魂。腹間翻攪,口裏又充斥上那濃烈的血腥味。
閉上眼,咬緊着牙關,生生嚥下。
良久……
合上蓋子,放下,拾起地上的遺詔。
“來人!”
身着宮服的婢女,應聲而入:“娘娘?”
“去勤天殿傳個話,就說皇上要找的東西,本宮已經幫他找着了。明日便是祭祖之日,讓皇上好生休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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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懷仁七年六月十三,新帝親政臨朝,祭祖之期!
按大慶祖歷,必先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讀遺詔,再行入朝天寺祭祖,纔算完成。
軒轅念看着底下黑壓壓叩拜的百官,從今日起,他將是大慶,真正的至尊。自豪與壓力兩種衝突的情緒同時席來。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一旁的君思。
她雖爲太后,卻也是以先皇任命輔政之臣,必然要出席。突然又想起昨日邊關傳來的緊急軍情,頓時有些愧疚,那個人……殉國!
姑姑定是最爲傷心的人吧?
可是如今見她清冷的臉色,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麼悲傷的情緒。疑惑她是太過傷心到麻木,還是已經想明白了,或是那人在她心中的份量,沒有想象中多。
早初他命肖芳華領兵出征,確實是帶着對她怨氣。如今有些結局,確也是他的責任,不過換作是如今的他。卻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因爲也確實有這個能力。
“母后……”他忍不住壓低聲音開口。
旁邊的人卻沒有反應,仍舊是一臉正色的注視着前方,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
他再喚了一聲,她卻仍舊沒有回過頭來,頓時有些疑問,但礙於現在的形勢又不好開口,只道她還在爲肖將軍的事傷心。
於是不再開口,認真的聽着太監的祝辭。
直到宣旨詞儀,宣佈宣先皇遺詔。他纔再次轉頭看向她。
遺詔他久尋不着,早已經命人重造了一份,昨日她卻突然派人傳話,暗示丟失的遺詔已經尋回,他是萬分欣喜的,連夜趕去她的寢宮,想要問清詳情,她卻稱已經睡下了,閉門不見。他這才發現,她知曉了肖將軍殉國之事,由是也沒多加追問。
今日就是祭祖之日,他雖相信姑姑的能力,但心底仍是有幾分擔心的。
轉頭看向身側的人,對方卻仍是沒有反應,只是靜靜的坐着,好似與現場喜慶的場面格格不入。
軒轅念心中一緊,莫非遺詔還沒找回來嗎?沉了半會,向旁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念那份早已經準備好的詔書。
太監領會意的點頭,正要上前。君念卻突然開口:“陳無!”
淡淡的聲音喚的是她身邊的太監。
“是!”陳無行了個禮,拿出詔書,雙手捧着呈到軒轅念面前。金絲龍紋,隱隱有幾分舊色的錦鍛,雖然刻間摺疊了一下,卻正是先皇遺詔。
軒轅念頓時鬆了口氣,大聲道:“宣!”
忍不住感激的看向一旁的君思,果然姑姑向來說到做到,遺詔終還是由她找到了。想到這又暗暗笑自己,當初還大言不殘的說自己找。看來他要學的,還不只一點點。
陳無領命,上前兩步,展開遺詔大聲朗讀了起來。
“母后……”趁着宣旨,他忍不住轉頭,想要說幾句感謝的話,帝王之尊不能道歉,感謝總是可以的吧?
旁邊的人,仍是沒有迴應,就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軒轅念一陣莫明,總覺得今日的姑姑有些有一樣,雖然知道肖將軍一事對她打擊甚大,但是……好似又不止這些。今天的她……
再次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是眼神有些不對,雖然以前也很冷陌,但今天卻更甚,好似……好似少了生氣?
沒由來的,心裏一陣忐忑,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卻尋不着不原因。再次看她一眼,或許是他多想吧!
如今遺詔都已經尋回來了,還能有什麼事?暗暗搖搖頭,拉回心神,專心聽着那萬分熟悉的遺詔。
“……太祖、太宗創垂基業,所關至重,元良儲嗣,不可久虛,朕子念,心妃所生也,年七歲,岐嶷穎慧,克承宗祧,即遵典制,持服十日,釋服,即皇帝位。皇后君氏代爲輔政,朕以腹心寄託,其勉天忠盡,保翊衝主,佐理政務,而告中外,鹹使聞知。然,女子入朝論政,自古未有,天理不暢,朕亦不敢違之,遂帝臨親政時,君氏……”
陳無念到一半,突然停下,眼睛猛的瞪大,盯着最後一行字,手突然不斷的抖動起來。
“怎麼停下了?”軒軒念一愣,厲眼看了過去。
跪在下方的百官也紛紛疑惑的擡起頭來,面面相覷。
陳無的手抖得愈加的厲害,眼裏盡是驚恐,回頭看了看微怒的軒轅念,再轉向旁邊冷淡的君思,臉色剎時慘白:“這……這……”
“如何?”軒轅念見他臉色有異,不免也心生疑惑,回想起來,他剛剛的最後一句,他怎覺得有些耳生。正要喚上前!
“念!”冰冷的聲音從旁邊響起,君思緩緩擡頭,雙眼似是寒冰一般,正掃向宣旨的陳無。一個字的單音,從口中溢出,清冷異常,音量不大,卻清晰傳遍整個大殿,全然壓過在場的渲鬧。
陳無只覺心間一寒,身形一個顫抖,那句語更加的念得哆嗦:“遂帝臨親政時,君……君氏……誅……之!廢后!此爲……初赦!”
語落,若大的殿內,寂靜。
半會,連連的抽氣之聲才響起。
軒轅念更是一臉的駭然,突然似是反應過來,照不得什麼尊卑,起身一把奪過陳無手裏的詔書,緊盯着上面最後一行字體。一筆一畫皆是他所熟悉的字體。
瞬間臉色慘白,手間微微的顫抖,這……怎麼可能!那是——姑姑啊!
“大膽奴才!”心神一凜,急忙換上怒顏,只是那臉色顯得有些勿忙,少了氣勢:“你竟敢假傳聖旨,這詔書上哪……哪有什麼……什麼誅殺之詞?”
“皇上饒命?”陳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嚇得不敢起身:“奴才只是照實念而已,並沒有假傳!”
“朕親眼所見,難道還冤枉你不成!”他怒言,誅?怎麼可能是誅?父皇怎會寫下這種話?
“皇上饒命,那行字……墨跡已經滲出來了,這……是大家都看得見的!皇上懷疑,大可將遺詔公示!”
“放肆!”軒轅念厲斥一聲,更加的慌亂,卻還是不自覺抓緊着遺詔:“太后是父皇心繫之人,怎麼可能會下誅殺的詔書,況且太后輔政這麼多年,只有功,沒有過。怎可誅之?就算有此話,定也是父皇久病……糊塗了!對,就是糊塗了!母后……”
他有些慌亂編着理由,反彈性的轉頭,看向前方的君思!
後者,清冷的臉色,自進殿起就沒有變過!眼神緩緩轉過來,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軒轅念一愣,終於發現今天的她有何不同了。她太平靜,平靜得似是一個死人。
“母……後”姑……姑,她早知道遺詔的內容?
座上之人,緩緩起身,那豔麗的紅衣錦衣,似是火豔一般的燃燒着每個人的眼睛。
“天牢的路,我識得!”嘴角輕揚,畫出一個完美的孤度,剎時美得令人心顫。
“母后!”軒轅念一驚,還想要說什麼。
她卻一轉身,緩緩走下臺階,步穩如山,清冷的目光,一直注視前方,滿身的傲氣與威嚴。令臺下的羣官不由自主的讓出一條道來,看着她走出大殿。
如同那一日,她牽着他的手,在羣臣面前,一步一步登上那個高臺一般。一步步的走向門口,沒有猶豫,沒有回頭。
只有脣邊,那淺淡的笑容,格外的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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