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幼年哲也（二）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諸伏景光的聲音在客廳內迴盪,帶着少見的嚴肅，連帶着語調都高了不少。
小孩似乎被嚇到了一般，猛地將手往回一縮,手肘撞在木製的椅背上發出了一陣脆響。
神谷哲也有些茫然地道：“我說錯話了嗎？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諸伏景光只覺得心怦怦直跳,越跳越快，他很想生氣,但又不知道這氣應該對着誰。
最後，他只能丟下碗,走到神谷哲也旁邊，不顧小孩瑟縮的表情，直接拉起他的袖子。
果然神谷哲也的右手肘處已經出現了一塊青紫,甚至還有擴大的趨勢,周圍白皙的皮膚此刻成了最明顯的對照，看着就令人忍不住皺眉。
前輩這體質變小後怎麼感覺更容易受傷了啊！
被抓住的胳膊還在不由自主後縮,孩子過於柔嫩的肌膚被諸伏景光帶着繭的手握住，也摩擦出輕微的紅痕。
“你不要生氣。”神谷哲也的聲音還是平靜無波的，只是依稀能聽出些小心翼翼,“遮住就看不見了。”
諸伏景光深呼吸：“那看不見就可以當作不存在了嗎？”
“爲什麼不可以？”神谷哲也歪歪頭,淺金色的眼睛乾淨澄澈，“只要看不見，人類不是就可以當作不存在嗎？”
那些明明沒有死掉的人，只需要蓋上一抔土一塊布，就可以裝作死掉的樣子，不需要浪費醫療資源去救助，也不會冒着更多的風險去救援。
他這只是一點點的，甚至算不上傷,爲什麼要那麼緊張？
“不可以當作不存在。”萩原研二走到他旁邊，嚴肅地道，“發生的事情都有跡象，悶起來的傷口不會癒合而是會爛掉，你不可以這麼不在乎自己。”
神谷哲也對萩原研二沒什麼好感，毫不猶豫地反駁道：“可是我又不會死掉，我會活特別特別特別久。”
他連續用了三個“特別”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可表現出來的模樣卻又對自己的傷毫不在意。
這一點倒是跟長大後的神谷哲也如出一轍，說着要養老，卻成天滿不在乎地打遊戲熬夜怎麼勸都不聽。
果然，哪怕性格差別再大，小隻的和大隻的，本質還是一個人。
如果換作一般的孩子，這磕一下早就哭天搶地喊疼了，而神谷哲也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還是向諸伏景光道歉。
環境是影響孩子性格的首要因素，但很顯然，神谷哲也小時候所處的環境絕對算不上好。
兩個大人的心此刻都像是被浸在酸水裏一般，酸得難以忍受。
諸伏景光對上那澄澈的眼睛，認真地道：“誰都會死掉，如果你再放任傷口持續下去，會發炎感染，到時候更難受。”
“再說，你自己不是也說穿亮色的衣服會被打到嗎？受傷是不是會很疼？特別疼也會死掉的！”
這就純粹是嚇小孩的話了，一般小朋友聽到這怕是立馬點頭保證下次不會，但此刻尚且年幼的神谷哲也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一臉“拿你沒辦法”的樣子。
“不要在我面前撒謊啊。”他小聲地道，“不過，我知道了……”
“你不要生氣，長官。”
諸伏景光面露無奈：“我不生氣。”
萩原研二默默嘆氣，他發誓他知道錯了，以後再在神谷哲也面前嘚瑟他出隱藏任務他就不是人。
被小孩直接忽視的感覺，也太難受了！
諸伏景光拿了跌打損傷的藥水小孩塗上，接着將他放回了椅子，將有些涼了的粥重新燉了一次又端出來。
“你先嚐嘗好不好？”諸伏景光將碗推到他旁邊，哄道，“不浪費，你喫多少都不浪費。”
小孩臉上出現了一絲躊躇，他下意識瞥了瞥萩原研二的位置，有些生疏地用左手拿起勺子，中指和食指張開，一夾——
像是夾筷子一樣的姿勢夾勺子，勺柄直接翹起，連帶着蘑菇湯一起飛出了碗外，灑到了桌子上。
已經張好嘴的小朋友一瞬間驚呆了。
他慢吞吞地閉上嘴，看諸伏景光，面無表情：“它似乎不想讓我喫。”
話語無意識地帶上了絲控訴。
正在喝水緩解剛纔嗆到氣管的不適感的萩原研二：“……咳咳咳！”
不行了，這小小神谷怎麼能做到又可憐又搞笑的？
諸伏景光也沒忍住抽了抽嘴角，但看着小孩幽幽的目光，還是沒笑出來，只是自己示範了一下動作，讓神谷哲也跟着他學。
很快，小孩就掌握了正確的使用方式，他隨意地吃了兩口，就將勺子放下。
“報告，我喫好了！”
“就喫那麼一點？”諸伏景光皺了皺眉，“太少了。”
“那我再喫一點。”神谷哲也下意識皺起眉，連帶着五官都縮在了一起，像是個褶子包，顯然不太情願。
諸伏景光嘆了口氣，走過去將他從椅子上揪下來：“不想喫蘑菇粥就跟我說可以嗎？”
“這不是我的任務嗎？”神谷哲也擡頭看他，淺金色的眼中一片迷惑，“我在這裏，還有什麼其他的任務？”
“沒有任務，哲也只需要開心一點就好。”諸伏景光耐心地說着，一邊將人放在沙發上，遞給他一塊軟糖，“喫這個吧。”
倒也是他疏忽了，雖然大隻的神谷哲也喫什麼都行，但小孩子指不定就真的只對甜食感興趣。
神谷哲也將軟糖直接塞到嘴裏，也不知道要嚼，就含着，腮幫子鼓鼓的，倒像是個囤糧的倉鼠。
諸伏景光轉頭一看，見小孩連眼睛都眯了起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就覺得好笑。
這個年齡的前輩怎麼可以這麼好哄啊！
要知道後來的神谷哲也喫個蛋糕還要挑挑揀揀口味，難搞的要死……
雖然這麼想着，但諸伏景光還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溫柔的神色。
就這時，門“砰——”得一聲被大力推開，發出一聲巨響。
諸伏景光等人下意識朝門口看去。
松田陣平氣喘吁吁地推門而入，喊道：“景光你剛纔做了什麼？你不知道警視廳那羣傢伙……哎？”
他話說到了一半突然頓住，僅僅是因爲看到一個黑影“唰”得一下閃到沙發後面，速度快到他連樣貌都捕捉不到。
“家裏什麼時候養貓了？”他喃喃道。
諸伏景光皺了皺眉：“松田你怎麼還一驚一乍的，請假回來的嗎？”
“對！”
松田陣平換鞋進來，諸伏景光則是轉頭，想給神谷哲也再介紹一下這位新——長官。
只不過他話還沒說出口，就發現剛纔還乖乖坐在沙發上喫糖的小孩已經不見了。
諸伏景光：“？？？”
“哲也？”
他有些茫然地喊了一聲，下意識掀起了沙發墊。
萩原研二看着他的動作忍不住扶額。
看來今天降智的不是他一個，是所有人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他走上前，左看右看，想起神谷哲也一開始的藏身之處，便直接用力一舉，將沙發整個給撬了起來。
果不其然，剛纔還乖乖喫糖的小孩正以標準的裝死姿勢趴在沙發起來。
見沙發被掀開，他下意識捂住耳朵，整個人條件反射似的蜷縮起來，靠在角落裏，格外不起眼。
“哲也？”見小孩這般舉動，諸伏景光也跟着放輕了聲音，“沒事的，別怕，這沒壞人。”
松田陣平此時也反應過來自己剛纔那激烈的舉動似乎嚇到了人，他穿着拖鞋慢慢走過來，半蹲着，對上神谷哲也淺金色的眼睛。
“神谷，過來。”他攤開手，表示自己的無害，“剛纔嚇到你了，很抱歉。”
看着松田陣平身上和諸伏景光如出一轍的警服，神谷哲也慢慢鬆開捂着耳朵的手，他有些茫然地看了圈四周，小心翼翼地挪出來。
松田陣平一直攤着手，直到那冰涼的、柔軟無骨的小手主動放到他手上。
一瞬間握緊。
捲髮警官徑直將孩子拽進了懷裏，把他身上的灰塵輕輕拍掉，對着他依舊鼓鼓囊囊的腮幫子戳了戳。
“這是吃了什麼？”
神谷哲也下意識吞嚥，想將還沒嚼的軟糖給嚥下去，後又卡在喉嚨裏，有些難受地低頭咳了起來。
諸伏景光被他這動作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把人拎起來，倒着拍背幫他咳出來。
神谷哲也被嗆得可太狼狽了，小臉憋得通紅，由於乾嘔而產生的生理性淚水在眼眶打轉，欲落不落，又被他強行憋了回去。
他依舊很努力地繃着臉，被諸伏景光拍一下，自己也忍不住抖一下，像是想逃又不敢逃的小動物。
“你是笨蛋嗎？軟糖含不化，要嚼碎了再咽！”松田陣平險些嚇出一頭冷汗，他連珠炮似的訓道，“你——”
萩原研二將沙發挪到一旁，走過來拉住幼馴染的臂彎，將人直接拽到了一旁。
他小聲地道：“你別對小神谷那麼兇啊！”
松田陣平：“？？？我很兇嗎？”
“哪怕被我嚇到，也不應該直接把糖嚼都沒嚼就吞吧？”他嘟囔道，“這膽子也太小了……”
畢竟長大後的神谷哲也跟他們都很熟，松田陣平也知道他就表面懶散，實際上心裏門清兒，自然理所應當地認爲他小時候也很聰明。
雖然被自己嚇到這種事情就蠻不可思議的了……
松田陣平語氣有些飄忽，開始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兇了。
“笨蛋！”萩原研二直接一手拍到他腦袋上，咬牙切齒又壓低嗓音，“他以前壓根就沒喫過……糖。”
想起小孩剛纔在飯桌上說的話，萩原研二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麼表達。
不喫東西不想浪費糧食，那他是怎麼長這麼大的？靠什麼活下來的？
神谷哲也一直不正常的體重與這個有關嗎以及——他到底在哪裏經過了自己的童年，最終長成那榮辱不驚的姿態？
這要是直接問，他會說實話？
萩原研二覺得這讓諸伏景光去問指不定還沒扒拉出什麼信息，但他那性格溫柔的同期八成不願意爲此去戳小朋友的痛楚。
真是苦惱啊……
而聽到他所說的內容，松田陣平也沉默了下來，將墨鏡上撥到頭髮上，他轉頭看向客廳。
殘局已經被諸伏景光很快地收拾好了，神谷哲也換了個位置坐，非常拘謹地看着大人們在忙前忙後。
他的臉頰還有些紅，但不是因爲害羞而泛起的紅色，眼中的警惕還未消去，哪怕是坐着也渾身緊繃。
像是一隻炸毛了的小刺蝟。
尤其是一不小心對上松田陣平的視線，神谷哲也立馬就低下頭，不再看第二眼。
“他剛纔躲到沙發下，是因爲我推門的聲音太響，嚇到了吧。”松田陣平喃喃道，“這應激的——有些嚴重。”
萩原研二揉了揉眉心：“他長大後也是三番兩次強調喜歡安靜的環境。”
僅僅因爲重重的開門聲就能嚇到往沙發下躲，還捂住耳朵縮在角落，很難讓他們不想多。
可是……爲什麼這麼小的孩子會出現在那種環境？
這個年歲大的小孩，有些連話都說不清，連路都走得跌跌撞撞，能起什麼作用？
“真是太難搞了。”松田陣平咬着下脣，有些焦躁，“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神谷他本人呢？”
“……我覺得應該去問問那些異能者了。”萩原研二嘆息，“這超出了我們的理解範圍。”
“又或者說，小神谷總不可能去喫aptx-4869吧？”
神谷哲也看着這個叫諸伏景光的大人將地掃乾淨，把沙發放回原位，再給他倒了一杯牛奶。
牛奶杯捧在手中，溫溫熱熱順過杯壁透出來，不燙，像是曬太陽一般，化到血液裏。
但他依舊感覺很疑惑。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到這裏來，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回去——又或者說，他現在連自己到底是誰都搞不清楚。
沒有人問過他有沒有爸爸媽媽，那麼他就應該是沒有的。
沒有人問過他要不要喫飯，那麼他就應該是不需要喫的。
那巨大的聲響在耳邊炸開，他模仿着記憶裏的人躲起來，可接踵而來的卻不是更加響亮的噪音，而是大人溫暖的手掌。
他們的情緒都是真實的。
神谷哲也能夠感覺到。
但同樣，他也能感覺到，這些人在透過他看着另一個人。
但還是好溫暖啊……
小孩將牛奶杯捧起來，貼到自己柔軟的臉頰上，慢吞吞地蹭了蹭。
諸伏景光打掃完，轉頭見神谷哲也還拿着杯子發呆，有些無奈地道：“這個直接喝就好，趁熱，不過也別一口喝太多。”
“剛纔那個是什麼？”神谷哲也的眼睛聚焦在垃圾桶上。
諸伏景光怔了怔：“你說軟糖嗎？是甜食的一種，如果哲也想喫的話，記得要多嚼一下再嚥下去。”
“可是嚥下去就沒有了。”
“那可以再拿一顆。”諸伏景光想了想，補充道，“不過一天不能喫多，萬一蛀牙就不好了。”
神谷哲也堅定地道：“我不會蛀牙。”
“那也不能多喫。”諸伏景光冷酷無情。
對小朋友寵愛過度那簡直是災難，更別說面前這個表面看着乖的神谷哲也一點也不省心。
小白毛瞬間耷拉了，神谷哲也慢吞吞地喝了口牛奶，又很快喝了第二口。
雖然跟軟糖的味道不一樣，但這也是甜的。
“這個也是甜食嗎？”神谷哲也舉起手中的杯子問。
諸伏景光看着他喝出了一圈奶鬍子，忍俊不禁地道：“別想了，牛奶不是甜食也不能多喝。”
“哦。”
小白毛更蔫兒了。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打電話聯繫完武裝偵探社，出來就看到這一幕。
前者下意識逮住了後者的胳膊，用力一掐，嘴中喃喃道：“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不疼啊。”
“神谷哲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他語氣古怪地道，“我覺得我現在狀態有點微妙。”
“小陣平你是欠揍啊！”萩原研二咬牙切齒，“你掐的我你說疼不疼？”
不過很快，他也露出有些飄的表情，喃喃道：“講真，這兒子給我我也願意養啊……”
“有點可愛過頭了。”
松田陣平冷酷地打碎他的夢：“但事實證明，神谷不喜歡你！”
萩原研二灰暗了。
他毫不猶豫地薅上了松田陣平的頭髮，把他弄得一團糟以打擊報復。
“景光，下午去橫濱一趟吧。”松田陣平走出來說，“反正這事情也瞞不住，我們又不能一直請假。”
“正好若竹那傢伙還在橫濱，我們過去總比他丟下工作跑過來哭比較好。”
諸伏景光“恩？”了一聲：“你們告訴zero了嗎？”
“說了，他說抽出空就來找我們。”
“那確實應該去看看。”褐發青年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小孩，“希望是異能力的影響吧。”
儘管小時候的神谷哲也很可愛，但這種異常的狀態持續太久，他們心中還是會擔心，若能恢復那還好說，不然所有人的生活又要再一次被打亂了。
神谷哲也抓着玻璃杯，擡起眼看他們：“是要出門嗎？”
“是的。”
“能告訴我要把我送到哪裏去嗎？”他慢吞吞地道，“不說也沒有關係，我遵從命令。”
諸伏景光將他環起來，抱在懷裏，柔聲道：“不是要把你送到哪裏去，而是我們大家一起去。”
“橫濱那邊也有許多哲也的朋友，大家都很關心你。”
“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神谷哲也白色的睫毛微顫，他淺金色的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又很快闔上，他有些踟躇地反手抱住諸伏景光。
“好。”
儘管你們看的對象，都不是我啊。
但是……好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我很早！誇誇！完結倒計時g，貼貼你們啦～感謝在2022-04-1823:47:14~2022-04-1912:08:24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蕭雨琴、夜羽、長滿觸鬚的羽毛筆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be美學愛好者22瓶；xglgqd、夢野靈10瓶；作者更了嗎？、cheryl、落橪、sy5瓶；夜未央3瓶；萍水相逢一文章2瓶；洛洛辭、清玖大人、共此燈燭光、葉子醬、51854794、水宛月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