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林中诉情 作者:草木葱 第二日大清早,舒眉梳洗完毕后,起身就往霁月堂去請安。 一路上,府裡的下人交头接耳,见到她们走来又马上散开了。一個個垂着脑袋到跟前来谢礼,有那年幼不怕死的小丫头,還不时抬头偷偷打量她们面上表情。 醒来的這两月,舒眉对府裡此等状况司空见惯。加上梦裡的暗示,還有昨晚夜宴上的情形,早就推断出高氏自她进府后,就开始放纵下人,给自己施压。无论任下人乱嚼舌根,還是让吕若兰在她面前,故意提及公主选伴读的事。无非只有一個目的——给她制造心理压力,好主动求去罢了。 前任小舒眉有无受影响,她并不知道。不過,自己一都市白领的成熟灵魂,還能受這等小伎俩影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舒眉淡淡一笑,不予多加理会,一脸泰然地飘然而去,该干嘛干嘛去! 這种平静心境沒持续多久,一行人刚踏上霁月堂前面的台阶时,就听得裡面传来年轻女子的呜咽声。 真是晦气,屋漏偏逢连阴雨!她暗地裡自嘲道。 “兰儿谁都不怨,只怪自個儿命太苦,当初邹……” “四夫人,您来了?”范嬷嬷一瞥见舒眉,忙出声打断了那人的话。 郑氏面上一喜,起身朝小儿媳招手:“快過来,旅途劳顿,也不知好好休息,今天還過来做甚?” 并未向舒眉介绍屋中客人。 高氏和一名女子转身朝她這边望来。 舒眉眼皮直跳,一下子就认出,那人正是梦中出现過的吕若兰。她面容仍旧清丽秀美,流放的经历,好似并未对她容颜产生多大影响。 她不由朝对方放置在椅背的双手望去——白嫩如细瓷般皓洁无瑕。丝毫看不出受過磨难的样子。 难不成在流放途中,她一直被有心人特意关照?!很难想象,三年裡若是历尽苦楚,哪還能有這般细皮嫩肉的?!舒眉心裡不觉暗暗称奇。 难怪三年后,高家還是把她当成棋子派来了。敢情這副皮相,以及之前和齐峻的纠葛,才是她们敢于孤注一掷的原因。 见舒眉默不作声了,吕若兰从座上站起身来,朝她福了一礼:“若兰给四夫人請安!” 舒眉微笑点头,跟她客气地虚应:“原来是吕姑娘啊!之前早有耳闻,一直盼着能见你来着,自从我醒来后,有不少人在我面前提及你,总算是见着了!如今你住在哪儿?” 吕若兰脸露出讪笑,也跟着回应道:“听表姐提過,四夫人从马上摔下来,头部受伤,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小女不敢到跟前打扰夫人。” 舒眉腹裡轻哼一声,暗道:那时自己刚醒来,上赶着說要道歉的,不知哪位?! 她面上不露声色,走到婆婆身边,给她行礼請安后,就立在郑氏一旁。不再搭理吕若兰。 郑氏刚把她拉到榻前,挨着自己坐下了。 吕若兰也不要人招呼,在表姐身边自行坐了回去。 “……诬蔑之人真是可恨,姨父清清白白的,竟然由他们无中生有泼了脏水。害得表妹可怜吃了三年苦。不過幸亏途中,爹爹托人照拂保护,倒并沒让那帮臭男人占到什么便宜……”高氏继续舒眉来之前的话题。說完,她状是无意地扫了郑氏和舒眉一眼。 “……反而是沧州时,兰儿跟爹爹失了散,混在那些人中间,差一点……幸亏四哥及时赶好,才将小女从流民堆裡救出来……”吕若兰一脸余悸,“等爹爹被陛下赐還府宅,到时兰儿再在府中设宴,答谢齐府的恩人,還恳請太夫人、表姐和四嫂到时拨冗到场。” 她的语调时而舒缓轻柔,时而诚挚激动,将劫后余生,感恩戴德的心情,抒发得淋漓尽致,让人听了无不动容。 舒眉暗道,难怪她都到這境地了,還被高家视为重要棋子,果然有几把刷子。心裡不由暗生佩服。 从霁月堂請安出来后,舒眉心裡只感烦闷,脚下不知不觉,就往枕月湖边走去。 冬日的枕月湖边,四周的树木早已凋零。因前两日京裡下過一场大雪,空枝挂着一串串毛茸茸的雪绒,岸边聚满了尚未消融的厚雪,湖水裡浮动着薄冰,景色甚为萧瑟。 望着這副似曾相识的景象,舒眉不由凝眉沉思。 听吕若兰话中透出的意思,颇有自抬身价的意思,自是不愿入宁国府为妾了。高氏那暗示清白的话语,明摆着是說给郑氏听的。 想是重夺四夫人的位置?!人家显然不是冲着宠妾身份来的。那么自己面临的挑战,将会加大。要么像入京那次沉船一样,除掉她的小命,自然空出位置;或者怂恿齐峻休妻,朝她泼脏水,让齐府不得不休妻。 要是放在现代,小三通常会用手段先怀上孩子,然后母凭子贵,逼男人离婚好登堂入室。 她们会采用哪一种呢?! 想到這裡,舒眉只觉头痛,她倒不介意让位。只是不能用這种方式,感觉像落荒而逃似的。還有正如齐屹所說的,就是主动让位,高家也未必会饶過她的小命。 舒眉正在那儿烦恼,从通往荷风苑小桥上,過来一位婢子,走到她身边福了一礼。 “芙姨娘望见四夫人行至此处,想請您进屋烤烤火,喝杯茶暖暖身子。”那名叫采薇的丫鬟,代她主人发出诚挚的邀請。舒眉闻言,带着雨润欣然前往。 芙姨娘裹着软厚的毛褥子,坐在锦榻之上。屋内炭盆烧得旺,暧意融融的。不是第一次来她這儿了,且在這裡舒眉住過不短的时日,她进屋后也沒跟主人客气,找了离暖炉近的地方坐下了,就开始跟芙姨娘四目相对。 见舒眉面带愁苦之色,芙姨娘知她有解不开的心事,便叫采薇把雨润带下去,让她好生招待。然后,问起对方何故愁苦。 “吕家翻案了,听說要官复原职。刚才,我见過若兰姑娘了,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大嫂当着母亲的面,留了她在府裡暂住,直到吕家被陛下赐還宅子。”說完,舒眉沉重地叹了口气。 同情地望了她一眼,芙姨娘安慰道:“你是八人大轿抬进齐府的,她爹爹即便升至尚书阁臣也无济于事,你担心個什么?” “明招我自是不会担心,就怕她们来阴的。三天闹一出,五天演一起,看着都心烦。如今京城裡,除了表姐,我再沒其他亲人了。偏生她又嫁了人,我不好上门打扰。以后,若真有什么事,连躲避的地方都沒。” “能有什么事?這府裡只要国公爷在一日,就沒人敢把你怎么样。四爷不会的,他骨子裡還是敬重老太爷和他大哥的。” “但愿如此了,姨娘這儿我以后可要常来躲清静了。” “求之不及。自从巍儿进文渊书院后,我這儿越发冷了。” 舒眉倏地一惊,左右张望一番,问道:“都入冬月了,怎地他们還沒放假嗎?姨娘怎么舍得让他到那裡住宿的?!” “靠他四哥引荐,拜到竹述先生门下,巍儿恨不得把時間掰成两半用。”芙姨娘脸上露出心疼且自豪的表情。 可怜天下父母望子成龙的心!舒眉心裡叹息了一声。 在荷风苑芙姨娘处,舒眉主仆俩盘恒了半日,在主人家的挽留下,又在那儿用了膳食。估摸着对方要歇午觉了,她這才带了雨润离开。 从枕月湖左面的小桥下来,让人一眼就望见边上那片林子。 舒眉不由想起,她刚到齐府时,曾在這儿撞见過齐府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在這儿秘会。好像還托人拿物件出去变卖的。想到這儿,她脚下不觉加快了速度,想尽快离了這是非之地。 可還沒等她走出几步,一個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 “……不是我诚心不守承诺,当初为了咱们的亲事,你四哥我不吃不喝闹了好半天……后来,后来你也知道的,爹爹就是不肯松口,還把我打得下不了床。等得到消息时,你已经被关进去了……” “兰儿不怪你,是我自己命太苦。在辽东吃再多的苦,都沒放弃回京见你一面的念头。那时我在想,只要峻郎還等着兰儿……吃再多的苦,也要活着回到你身边……”就到后面,语声悲戚,声音呜咽。时断时续地,好似喘不過气来,哭得肝肠寸断。 本该掬一把同情泪的,舒眉眼前不知怎地,浮现出那双白净的玉手。她压下心中强烈的不适,加快步子逃了似的离开了那裡。 可林中大戏并未因听众的离开,就匆匆落幕。 吕若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望着眼前的男子动情地說道:“峻郎,你莫要怪伯父和齐大哥狠心,听說你们府上有祖训,世代子孙不得卷入朝政之争。毕竟姨父……当初,爹爹沒指望将兰儿许到齐家的。都跟邹家换了庚贴……他们這样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都怪娘亲和大姨,贸然为我出头……” “再有什么苦衷,也不能朝你父身上泼脏水。幸亏老天有眼,让吕叔父沉冤得雪……”提起此事,齐峻火冒三丈,愤然地接着道,“借口!都是借口,大嫂都娶进门多年,不站队也已经站了。怎地就多了一個你?我知道,是大哥,是他怂恿爹爹拦住你的……不站队?不站队为何要我娶那黑丫头?不是站队是什么?還有她,若不是住到咱们府裡,怎会……” 吕若兰怯生生地辩解道:“四嫂也是无辜的,那时她才十一岁,哪知长辈的安排,你莫要迁怒于她了!上次……累得她从马上摔下……兰儿心裡好生過意不去……” “你就是太善良了!怎会不关她的事?若不是她善妒,何必半夜追過去?!小小年纪,别的沒学会,拈酸呷醋倒学上身了……” “……不是的,若真是拈酸呷醋,就不会抬举青卉那丫头了!听表姐說,她之所以這样做,只不過想将峻郎你留在府内。我也是女子,挺能理解她的。你莫伤了人家一颗心,前段時間她這番折腾,還不是想要得峻郎你的垂青,你真不该這么冷着她……” 吕若兰不提還好,一提起青卉抬房的事,齐峻倏地想起,妻子装失忆的事情来。 回来后他仔细想了想,妻子一时說失了忆,可转眼间又记起她的义兄。前面的說辞,明摆着是为给青卉设陷阱,故意装的。 突然间,他仿佛开了窍。一张俊脸顿时气得脸歪鼻斜——原来,她是用欲擒故纵手法,将自己玩弄于股掌间。 這天晚上,齐峻再次登上听风阁,敲开他大哥书房的门。 刚一进去,他上前就给了齐屹一拳,打完后朝对方怒吼道:“吕家的事,是不是你找人做下的?沒想到我打小崇敬的大哥,竟然是這种人!为了摆脱那门亲事,竟然不折手段,去迫害一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