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黄叶碧水之间,一個人缓缓走来,如秋叶静美,如夏花绚烂,如春光明媚,如冬雪纯澈,這仿如夺天地造化的人儿,正是当朝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德妃云清竹。
她慢慢走到了云府后院,走向了一处水榭。
水榭中,两個老头儿正对坐手谈,瞧见德妃過来,两人都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自顾自地下着棋。
一個是德妃的父亲,自然不用时时拘礼;
另一個则是如今被“软禁”于此的泗水州牧卫远志。
别看当日在晚宴之上,一番被德妃拿捏的姿态,那不過是双方心知肚明演给众人看的一场戏罢了。
德妃带着皇命而来,卫远志如果不能装得体面,那德妃或者她身后的陛下,就只有帮他体面了。
可既然過了那一关,他的生死前程,就不是德妃能够左右的了。
而且,老辣如他,岂能不明白,从他被滞留云府,到他回京的這一段時間,就是德妃收服他为己用的机会。
這是陛下的默许,這是中枢对德妃的奖励,但偏偏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身为封疆大吏,他自有他的骄傲和心思。
他可不是那种可以轻易投入谁门下的小喽啰。
如果非要站队,如今已正位东宫的太子,拥有勋贵集团支持的淑妃,乃至于坐镇一方,无意太子之位,自保无虞的大皇子,哪個不比這位新兴的德妃要好。
所以,他装着傻,迟迟不接德妃的招。
德妃想聊聊她的愿景就装傻,想說正事就打太极,露出招揽之意就装聋,就像一條滑不溜秋成了精的老泥鳅。
德妃也无奈,只好时不时地主动热情,主打一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试图让這位声望不俗的老臣归心。
瞧着两人下棋,德妃便挥退了侍女,自己亲自为两人续了好几次的热茶。
礼节如此,卫远志自然也不可能真的過于端着,只好开口主动找了個话题,“娘娘,听說昨日你召见了无当军的金将军?”
德妃笑着道:“嗯,高阳那孩子有個堂兄,想从军,便将金将军請過来,看看能不能进无当军历练一番。”
卫远志轻笑一声,“作为老军神当年的亲军,无当军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德妃点了点头,“是啊,金将军直接了当地就将本宫拒绝了,真是半点情面不留呢!”
卫远志淡淡道:“這些年老夫虽然偏安一隅,但对于朝堂诸事還是有所了解的,娘娘想将手伸进军方,這一点固然沒問題。无当军也是最好也最能有所象征的路子。但无当军太难,朝中各方想了多少办法,如今也不過进去了两人,還都止步于千人都尉。娘娘若真想有所作为,還是换一個吧。”
這些日子,德妃也算是有礼有节,虽并不能打动他让他改变主意,但适当指点两句,聊作回馈還是可以的。
德妃微微颔首,“卫大人老成持重,所言自然无虚,本宫也是這般想的,无奈高阳那孩子倔,還想去试试。”
卫远志无语摇头,“年轻气盛,正常。”
“卫大人,娘娘,這一点,老夫就跟你们的想法不一样了。”
云老爷子嘿嘿一笑,“我觉得高阳那孩子,总是可以创造神奇,沒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卫远志轻笑一声,并不争论。
身在他那個位置,惊才绝艳的后辈见得多了,哪一個不是心高气傲,又有哪一個沒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见卫远志的态度,云老爷子干脆笑着道:“卫大人,不如這样,我們打個赌,如果高阳那孩子,成功让他堂兄进了无当军,你便答应,与小女开诚布公地谈谈,你愿不愿意如她所愿另說,但给個說话的机会。如果沒有成功,那小女也就不再纠缠,此事便就此作罢。”
“父亲!”沒等卫远志說话,德妃就先急了,這事儿怎么能這么挑明了聊呢,而且這岂不是把自己逼得沒退路了。
卫远志捻着胡须,看着云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德妃,心裡转了一圈,立刻点头道:“好,若是他真能有那般本事,老夫也愿意认真听听娘娘的宏图壮志。但如果沒有成功,還請娘娘见谅。”
他才不相信在德妃出面都沒有结果的情况下,夏景昀還能将堂兄送进无当军,這不扯么!
如今他的生杀大权一定程度上還掌握在德妃手裡,自己人也被软禁着,真要太端着,闹得大家都不好看,把德妃惹得动了真怒也麻烦。
云老爷子提出這個赌注,他正好通過這個机会脱身!
德妃看着父亲,有些无奈,這种事岂能如此儿戏。
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這已经好几天了,卫远志還是滑不溜秋地不接茬,强留着也沒什么意义。
就這样一把定胜负,赢了自然好,输了双方都有台阶下。
但从内心深处而言,她還是不希望看见卫远志這一枚重要砝码从手中溜走的。
她扭头看着远方,夏景昀,你還能给本宫惊喜嗎?
江安城外,无当军军营。
金剑成背着手踱着步,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听着這第三遍相同的問題,亲兵笑着道:“将军,這才辰时三刻呢!昨日那人是巳时才到的。”
金剑成嗯了一声,“本将這不是求贤......求得饥渴嘛!”
“将军,那叫求贤若渴。”
“不他娘的一個意思!”金剑成哼了一声,左右等着无聊,便去营地裡走一走,骂骂大头兵玩。
昨日那個年轻人,虽然比起战阵厮杀,多半比不過這些百战老兵,在两军对垒之际,自己不出三枪便能取了他的性命,但对方還未入军伍啊,那身底子,谁看了不說一句好!
稍加培养,稍作历练,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战场杀神。
若是再通点文墨,啧啧,自己绝对是为公子捡来了一块宝啊!
走了一圈回来,他看着亲兵,“现在总到巳时了吧?”
亲兵点了点头,然后安慰道:“這昨日也就說了個大概,說不定是有事耽搁了,将军再等等吧。”
“废话!”金剑成傲娇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进了大帐。
“你說,他来了之后,我给他安排在什么位置?安排個什长是不是低了点?安排個都尉?那不行,太高了。无功而居之,大家都会不满的。再說了,公子也沒有给我任命都尉的权力!”
“那就百夫长吧,不高不低,他的武艺也服众,届时立了功就再擢升。”
“哎,這一趟舒坦,办好了差事,還捡回去一员虎将,公子肯定会奖励我的!”
亲兵垂手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将军的嘟囔,心中偷笑。
想象的美好在于,它可以将心头那些曼妙的幻想尽情演化出一個让人忍不住开怀大笑的未来;
但它的残酷在于,现实从来都很难如想象般美好,往往带给那些爱想象的人以巨大的落差,让他们愈发难以接受现实,沉迷想象。
从巳时初等到了巳时末,肚子都等饿了,依旧沒看到期盼中的身影,到這时候,金剑成也几乎确定,自己的想象照不进现实了。
“哎!你說,你說,這煮熟的鸭子给飞了!他不从军了還好,未来要是去了控鹤军或者羽林军,公子知道了不骂死我啊!”
“哎!我這真是,早知道昨天直接把他留下来嘛!”
金剑成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报!”
正烦着,亲兵跑来,“将军,德妃娘娘义弟夏公子求见。”
金剑成皱着眉头,“他来做什么?”
“夏公子說,他想送他堂兄来投军。”
“還死皮赖脸上了是吧!這年轻人听不懂话還是跋扈不讲理啊!”
金剑成无语地骂了两句,“他那堂兄长什么样?”
“守卫沒說,既是堂兄,想来跟他应该差不多。”
“又是一個小白脸!”饶是金剑成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直接开骂,然后挥手,“不见!”
一旁的亲兵迟疑道:“将军,咱们此行毕竟是护送德妃娘娘而来,对方新认的义弟咱们就這般不给脸面,是不是多少有些?”
金剑成从善如流,“那你說怎么办?”
亲兵眼珠子一转,“不如就說将军外出巡视去了,不在营中,兴许那夏公子便知难而退了。”
金剑成满意点头,“你小子是個奸贼!就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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