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要這些小人物真的去拼命，恐怕連他們真正的主人、吳家寨寨主吳凡也不一定做得到。大多數人在江湖中並無許多堅定而持久的抱負，皆是“混跡”而已。許多人一輩子也不過做了那一兩件可以令人、更多時候是令自己津津樂道的俠義之舉而已。
——其實我們任何人都會有很長很長“混跡”人生的時候，抑或說，人生主要是用來“混跡”，只有偶爾閃現的瘋狂和激情，纔會給人生加諸一些精彩的段落，絢爛的回憶。人，畢竟是容易疲倦和膽怯的。
葉青青恨恨地道：“若不是杭語薇那妖女，今日定可擒住陸浩謙這廝！”
練青虹嘆了口氣，道：“你也不必太過記恨她，反正她也活不長久了。”
葉青青怔道：“爲什麼？”
練青虹便將杭語薇中了“風月無痕”之事說了一遍，最後道：“她大概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命，才遵從陰寒楓的命令送來的毒藥罷。”
葉瀚揚站起身來，望着山谷中閃爍的燈海，緩緩道：“我不信。”
練青虹道：“在名花谷的時候，二師兄誤把她當做祭品，放她的血入神潭，竟真的引來了凌曦神龍，那個時候起，我便懷疑她是陰寒楓煉製‘風月無痕’的犧牲品。因爲那種毒會讓人的血透出藥香味兒，這正是神龍喜歡的血食味道。”她見葉瀚揚不語，又道，“你還看不出來麼，夏宣清可以不受她的媚功誘惑，就是因爲他喝了神龍血……”
葉瀚揚打斷她的話，道：“晚輩的意思是，不相信她會毒死那麼多人。”其實他想說的是，不相信杭語薇會毒死沈燁軒。
練青虹卻以爲他對杭語薇有情，嘆道：“你是不願相信而已。”
葉青青突然道：“三哥哥，你很喜歡那個女人麼？”
葉瀚揚怔了怔，沒有說話。他只要一想起杭語薇，一想起那晚在船上的事情，便覺得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而他一生之中，好像也只有這一件令他不安的事情。
葉青青又喫喫笑道：“她是很美，美得讓女人都嫉妒不起來，只有羨慕的份。三哥哥若是不喜歡她，我倒覺得奇怪。”
衆人聽了，便即低低笑了起來。
躲在暗中的柳凝霜見葉瀚揚沒有否認，心中不覺有些醋意。
自從在名花谷葉瀚揚幫她頂住鍾雪霄那一掌的時候起，她想到他的時候便止不住的心跳。只是她很清楚，像葉瀚揚那樣赫赫有名的人，根本不會留意自己這樣的無名小卒的，所以她從來沒有過奢望，只要能遠遠地看看他，她便心滿意足了。
這時葉瀚揚道：“青青，你不和裴姑娘在名花谷養傷，怎麼又偷跑了出來？”
葉青青笑了笑，道：“青青想念三哥哥和四哥哥，裴姑娘想念她的師兄，我們商量了一下，便瞞着練谷主溜出來了。誰知一到英雄山莊，便碰上這麼熱鬧的事情。”
葉瀚揚看了看練青虹，眼中有一絲異樣的神采。
練青虹卻道：“葉四小姐生性豪爽，我早知道你不會乖乖地留在名花谷的。”
這時，葉青青突然指着東南方，道：“你們看，那裏怎麼着火了？”
衆人順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見第一峯的峯頂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像一隻巨大的蠟燭。紅色的火舌突突地舔着深黛色的夜空，彷彿連星星都被融化了。
葉瀚揚不禁道：“是什麼人在那裏放火？”
葉青青道：“你怎知一定是有人放火？”
葉瀚揚道：“白天這裏下了那麼大的雨，若不是有人放火，又如何燒得起來。”
葉青青不做聲了。每個人心裏都在想着，第一峯上無人居住，爲何有人要在那裏放火？
突聽鍾小魚的聲音道：“柳姑娘，你在這裏做什麼？”緊接着拐角處涌出來點點火把，鍾小魚拉着滿臉通紅的柳凝霜走了過來，她們身後，卻是葉瀚飛、夏宣清、唐瀟、白劍犀和彭人玉。
柳凝霜紅着臉跑到練青虹面前，輕輕說了句“谷主”，練青虹略點一點頭，摩挲着她頭髮，不由得感慨道：“名花谷也沒剩下幾個人了，以後不要叫我谷主，叫我師父吧。”
鍾小魚笑了笑，道：“倒不如前輩您認個義女吧，我看這位柳姑娘對葉大俠也傾心得很，若是做了您的義女，倒也門當戶對。”她一說完，除了唐瀟之外，衆人都笑了起來。
柳凝霜的臉更紅，葉瀚揚卻替她解圍道：“你們要到哪裏去？”
唐瀟接口道：“去第一峯，看看那裏出了什麼事。”一頓又道，“那裏突然着起了火，我總覺得不踏實。”唐獨鶴死後，他似乎一瞬間長大了許多，就連說話的時候眉宇間那股沉甸甸的感覺，也像極了他的父親。
突然一個聲音道：“不必了。第一峯上燒的是寒毒宮弟子的屍身。”
衆人一驚，見說話的竟然是元峯，他與牧霏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迴廊的另一頭。白天牧霏與鍾雪霄拼得淋漓盡致，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此刻她雖已調息半日，卻還是略顯疲態，輕輕地挽着元峯的手臂。
練青虹道：“你們剛剛從那裏回來？”
元峯道：“不錯。”停了停，又憂心忡忡地道，“整個寒毒宮的弟子都死在第一峯上。”
練青虹道：“他們是如何死的？”
牧霏道：“被人用刀砍死，死狀極慘。”說完，她嘆了口氣，彷彿不忍回憶。“我和六哥不忍他們死後暴屍荒野，更怕他們身上藏了什麼奇毒害了附近山民，便將他們都燒了。”
練青虹沉吟道：“今後你們有什麼打算？”
元峯雙手一攤，道：“我夫妻是向諸位告別的。”
練青虹吃了一驚，道：“這麼快你們就要走了？”
元峯淡淡笑道：“我與九妹早已退出江湖，若不是五師姐的相邀，此刻過得該是泛舟湖上、吟詩作畫的日子。”
練青虹歉然道：“這的確是我的錯，實不該要你們回來趟這趟渾水。”
牧霏笑道：“卻也無妨。若不是這樣，恐怕也難見到二師兄最後一面。”說完，他二人對衆人一拱手，轉身便向英雄山莊外走去。
衆人皆是面面相覷，覺得這兩位前輩實在太瀟灑了些。
只有葉瀚飛抱着雙臂，嘿嘿地笑道：“他們似乎有些古怪。”
鍾小魚道：“武林前輩麼，脾氣都很怪的，你說是不是啊夏宣清？”
夏宣清被她問得一怔，訕訕地笑道：“可是我覺得你的脾氣也很古怪！”
衆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慢慢散去無話。只有唐瀟立在原地不動，彭人玉見了忍不住道：“唐兄，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麼？”
唐瀟的臉上陰晴不定，道：“我覺得這兩個人在說謊。”
彭人玉訝然道：“爲何？”
唐瀟道：“凌曦天境這個門派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卻也聽說了一些。練谷主和陰寒楓、鍾雪霄、楚煦言還有這個元前輩和牧前輩，本是同門。既然這些同門有三個做了惡人，另外的幾個也有可能……”
彭人玉道：“但是，今日若不是練谷主，我們豈非都要死麼？”
唐瀟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是如此容易相信別人！”
突然一個水靈靈的聲音在他身後打趣道：“想不到你才做了唐門掌門，說話就變得如此老江湖了！不過，說得倒是很在理。”
唐瀟全身一震，回頭卻見竟是鍾小魚，她居然也沒有離開。唐瀟看了看她，道：“你也覺得他們在說謊麼？”
鍾小魚眨着眼睛，道：“他說謊不說謊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彭人玉忍不住道：“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鍾小魚一字一句地道：“我對那些寒毒宮弟子的屍身有興趣。”
唐瀟的瞳孔慢慢收縮起來，道：“鍾少幫主果然犀利，看事情看得很透。”
鍾小魚學着他的樣子道：“唐掌門也不賴麼。”
金鎮南一個人立在陰影中，鼻子鼓鼓的不說話。
他本是這裏的主人，亦本是衆人馬首是瞻的對象，但現在好像大家完全忘記他這個主人的存在了。
昨日議事的時候，他只是提議將全部事情的罪名推到杭語薇身上，卻沒想過如何防範敵人來犯。葉瀚揚卻告知衆人他已請來名花谷的練青虹對抗寒毒宮，並且吳家寨的離去也是因爲他要那些人埋伏在英雄山莊周圍伏擊青龍會、星河派和雪山派，又請元峯和牧霏這兩個武功奇高的神祕人去搬兵。剩下的人，只須牢牢把守住英雄山莊的天然壁壘即可。今天，葉瀚揚又不惜傳授環碧小築心法救衆人的命，想必從此江湖上會有更多的人真心實意地稱他一聲“葉大俠”吧！
剛纔，他又聽到唐瀟和鍾小魚等人的話，愈發覺得如今的年輕人都已是老江湖了。他暗忖道：“莫非自己真的老了，這江湖已是年輕人的天下，而我該過一些養花種草的清閒日子了？”他暗暗決定，再也不做勞什子的談劍大會，而要好好補償一下自己的家人，尤其是髮妻的喪子之痛。
唐瀟、鍾小魚和彭人玉終於看到了那片燒焦的屍首。
第一峯上墨色一片，地上還是溫熱的，空氣中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焦臭味兒，那些屍首橫七豎八地糾纏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幾乎看不出人形了。
鍾小魚捏着鼻子上去踢了一腳，道：“他奶奶的，簡直燒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了。”
唐瀟卻找來一根樹枝，將人骨扒開，似在尋找着什麼。
彭人玉問道：“你在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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