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遇再遇
如果她现在敢走,她能断定他一定会追過来,揪住她的头发,给她一個大嘴巴,那时,连裡子都不会有了,更何况面子。
她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抬头客观地审视他。
灰色的不辨质地的皱巴巴的上衣,稀稀疏疏的头发已经遮掩不住发红锃亮的头皮,鼻头也红红的,脸颊的肉可怜地垂着,透着嗜酒過度的颓废。
她无法理解,妈妈为什么会嫁给這样一個人。
一個暴怒无能,乏味又毫无责任感的男人。
桑大伟又卡擦卡擦地吃了几口蔬菜,咽下几杯酒,晃晃酒瓶空了,他遗憾地咂咂嘴放下,拿着残余一点点酒的杯子探手碰了碰桑红面前的酒杯:“来,咱爷儿俩干一個。”
桑红在他的逼视下,抿抿唇仰头把杯子裡的酒倒入了喉咙,一股热辣滚烫的冲劲直冲肺腑,几乎本能就要涌出,她抿紧唇强迫自己咽下。
咽下酒,咽下不甘。
“再拿一瓶白干来。”桑大伟粗声大气地抬臂向着柜台吆喝。
桑红探手按住他的胳膊:“别喝了,你不是有话要說。”
一面侧头对应声的服务员摆摆手,那胖女人会意地收了取酒的动作。
桑大伟接触到女儿的目光愣了一下,惋惜地咂咂嘴,鲜见地沒有恼羞成怒,甚至還慈祥地笑笑丢给她一炸雷:
“医生說你妈的心脏搭桥手术,不能再拖了,這個月就是她的大限。”
桑红呼吸一窒,手指紧紧地抠到肉裡。
“我也在想,就這样不管她,让她清清静静地去了,也胜過好死不活地躺着,可她還不到四十五岁,我怎么忍心!”
不忍心你還不管她到处滥赌,她冷眼瞧着等他說下去。
他很老相,佝偻着背,苦着脸,声音有些呜咽,他是不好,可他毕竟也生养了她,是她最亲的人。
“她当年不顾家裡的阻拦执意要嫁给我,我也曾发誓要一辈子都疼她爱她的,早知道她的身体会在生了你之后成了這副模样,打死我都不愿意让她怀孕,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泪水亮亮地顺着他脸上的沟壑蜿蜒。
桑红瞬间有些绝望地瞪着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在說什么?在控诉她为什么要存在嗎?
他一贯都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类似的话也說過无数遍,可都沒有今天這么刻薄。
桑红忍着泪,指甲掐得手心痛到发木,口气凉薄:“我是不该生下来,可现在說這個問題,显然无济于事,妈妈的手术费怎么借?”
“怎么借?有借无還,我哪裡還能借来钱?”
“需要多少?”
“三十万。”
“那么多!”桑红有些绝望了,這数目对她来說不啻于天文数字,她甚至想着,把她和爸爸一起卖了,恐怕也弄不来這么多钱。
“手术风险极小,医生說她的心脏搭桥之后,最差的程度也是会生活自理,甚至到楼下转转看看,都可能做到。”桑大伟兀自憧憬着美好的前景。
“弄不到钱,說這些做什么!”
“红红,隔壁棋牌室的王金花倒是愿意借钱给我們。”
“王姨?她愿意借這么多钱给我們?”
桑红震惊,那女人和他们非亲非故的,說交情,多不過爸爸是她那裡的常客而已,而且,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爸爸,找不出一丝值得人高看信赖的地方。
“嗯,只是,她說了,要让你帮她做件事,事情要是顺利,這钱就不用還了,包括我以前欠她的赌账也都不用還了,還再追加五万块给我們。”
桑大伟小心地看看女儿,這事情還是要靠她了。
桑红愣了,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這么高的筹码,要她做的事情会简单嗎?
当即寒声道:“她倒是個好心的,她說的那件事情是什么?”
“這我打听不出来,她說让你今晚去找她谈。”桑大伟第一次面对着女儿低了头,他也忐忑不安,却只能一筹莫展。
“好,我现在就去找她。”
桑红不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可是,她退无可退,這笔钱就是她妈妈的命!
“爸爸,你先回家吧。”
桑红起身拉开椅子要离开,被桑大伟一把抓了胳膊,他表情为难地挣扎着,许久說:
“红红,要是她的條件太苛刻了,咱就不借了,你妈的命就這样,你不需要毁了自己来成全她,她知道了還怎么活下去?”
桑红回头看着他,他這是在担心她嗎?
当即咧开嘴讽刺地笑笑:“那就不让妈知道好了。”
……
装修豪华的包间裡,王金花和手下的一個姿色出众、穿着暴露的女职员正陪着两個贵宾打麻将。
身穿黑色工作服的服务生进来附耳对她說了一句话,她皱皱眉头,转而眼珠一转,笑了道:“让她进来呗。”
时候不大,桑红被带了进来。
她低了头识趣地站到王金花的背后,趁着自动麻将机洗牌的档口,乖巧地往前边探了身,小声搭话:“王姨,手气還好吧?”
“哎呦,是红红啊,你来得正好,我這手气臭的哦,你帮我打几把转转运!”
王金花侧头一看是她,胖脸挤出一抹笑意,身体往沙发上一靠,口气亲热。
她对面的一個胖子闻声抬头,精明的目光绕着桑红的脸看得很仔细,半信半疑地說:“靠,王姐,让這么小的丫头给你救场,亏你想得出来,别說笑了!”
“胖子,你可不要小看這丫头,她从会爬就在這裡拿着麻将玩,一帮子赌徒带大的,只是她长大了就轻易不肯来這地方了,来,红红,露一手让這不开眼的家伙瞧瞧。”
王金花胖胖的保养细腻的手拉住桑红,亲热地夸奖着,把她往松软的沙发裡按。
“王姨,我明天還要上课,最多只能玩一個小时。”
桑红知道推不开,也不扭捏,柔声說了自己的难处。
“好好好,一個小时就行,這一万块钱,阿姨赏你了,放心玩儿好了,赢了就买身漂亮的衣服穿,瞧瞧你那赌鬼老爸,不知道积了什么德,竟然摊上你這样花骨朵一样的……”
“王姨——把桌上的规矩给我說一下。”
桑红的声音带着软软的拖音,阻住了她后边的话,把视线停留在整齐的牌垛上,虽然她偶尔会自怜自伤,但却极不喜歡别人用怜悯的语气說到她。
這话就是应下的意思呗,王金花顿时喜上眉梢,殷勤地开了抽屉,丢了一沓钱进去,不由分說按她坐下道:“和你爸他们相比,這玩得大了一点点……”
一声男低音轻笑道:
“既然這妹子的時間金贵,咱们不如改改规矩,這杠呀糊牌之类的数目,较原来翻两番,让我們也陪着妹妹乐乐,顺便领教一下高手的能耐。”
略显轻佻的语调還带着几分凉薄。
桑红眼角一扫,就见說话的是坐在下家的男人,那人的脸上熏染着明晃晃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而她不由挑眉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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