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她出来的时候如同一只欢快的鸟儿,徐士行一看到她就站住了脚。好像,许久沒看到她這样快活的样子了。他觉得满腔的郁气都散了些,唇边不觉带上了些微清淡的笑意。
可是這抹稀薄的笑很快便冻在了他的唇角。
他听到谢嘉仪笑吟吟道:“太子哥哥,我要咱们大胤的状元郎给我做郡马,你以后可要给我撑腰啊!”
徐士行觉得耳边嗡一声,可他還是听清了她的话。
他骤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你不能!”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黑沉沉的,甚至有些冷酷。
谢嘉仪收了笑,一根根掰开他攥着自己的手,断然道:“殿下,我能。”
徐士行冷冷看向她,“你认识他几天,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样的人,就让他做郡马?谢嘉仪,孤怎么不知道你是這么随便的人。”這话說得就很严重了,這一刻徐士行一定是恨谢嘉仪的。恨不得,直接毁了她。
无缘无故,她就变了心意。
谢嘉仪笑了一声,似乎并不以为意,她脆声道:“殿下,至少我知道他沒有把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送到我身边。”
有时候一句话就可以是一支箭,一箭就可以穿心。
這样的箭,谢嘉仪不止一只。但她,要慢慢用。
果然,徐士行本就比别人苍白的脸色好似更白上了几分,几乎就像瞬间被抽干了血的苍白。他浑身的冷酷和丛生的毁灭欲,瞬间因为這句话崩散,高贵的自以为能控制调度一切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觉得慌乱无措。
他的声音带上了从未有過的迟疑:“你你知道。”她竟然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谢嘉仪生动的脸上第一次沒有表情,她還记得前世自己第一次知道真相时候的心情,那种喘不過气来的感觉,可真难受啊。但现在想来,似乎也沒什么,只剩下云淡风轻。可见最强烈的是人的感情,最脆弱的也是人的感情,因为感情是会变的。時間会让曾经喘不過气来的疼,变成一场充作工具的云淡风轻。
“太子哥哥,她的身份,露出一点就是個死。”谢嘉仪看着徐士行依然苍白无措的脸笑了笑,“你知道我脾气這样坏,眼睛裡容不得沙子,更别說這样的眼中钉。你们,你、长春宫娘娘,這样欺辱我,我還留着鸣佩的命,我想我对得起咱们曾经的情分了,你說是不是?”
徐士行是一個非常骄傲又善于自控的人,他想即使這种时候,他也可以是平静而骄傲的。
他只是,控制不住他发颤的右手。
谢嘉仪的脾气,他還能不知道,這也是他决定死死瞒住的原因。他从来沒想過,会瞒不住。
他的脸依然是平静的,他把右手收到了背后。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话,他明明有那么多话要說,他曾经想過的有一天,总有一天,待一切平定,他会仔仔细细告诉她這件事,告诉她即使贵为太子他也有许多不得已。
可命运甚至沒有给他這一天,在一切都隐隐失控,他拼命攥住往四方拉扯的缰绳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真相。
他想說自己只是怕她不高兴,或者他该說他只是得保住鸣佩的命,可他最后能說的只有一句:“昭昭,对不起。”
两人目光相接,谢嘉仪依然沒什么表情,她回:“我收下殿下的对不起。”
他们都知道谢嘉仪可以原谅一個人,可谢嘉仪绝不会再靠近一個对不起她的人。
他看着谢嘉仪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徐士行有些想不起来他来陛下书房是要做什么?他努力想着,是了是为了筹措粮草的事,冬天的北地总是不安生的。他努力一句句盘算着自己要說的话,张大虎——想到這個人,他太阳穴又跳了一下,可他還是无情地盘算下去:张大虎可以借着今年冬天积累的军功再升一升了,到时候让他收拢住谢家旧部,整合北地军,该能和北狄一战。
這個收拢北地的人必须要是他的人,他知道四皇子那边也在虎视眈眈盯着北地的兵权。他必须,按照计划,继续往前走。
徐士行想得无比的认真,把要对陛下說的话、把北地的情形、大胤当前的朝局,一條條一遍遍在脑子裡盘算。
把脑子挤得满满的,头不可遏制地疼着。
钻心的疼,可他還是一遍遍盘算下去,他甚至觉得此时這种疼都让人感激,可以把他的心神都锁在一阵更强似一阵的头疼上,不要再想别的。
沒有别的。
這日徐士行如常进了御书房,如常召东宫属官商讨对策,如常批完了折子。冬日的深夜寂静得瘆人,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终于所有人都下去了,沒有人再盯着他。
徐士行终于可以一個人理所当然地置身黑暗中。他想到了那年海棠花开满了整個皇宫,谢嘉仪偷偷爬到海棠树间,在满树的海棠花中间张开了手。
“三哥哥,接住我呀!”
他接住了她,就像接住了整個春天。
黑暗中,徐士行的声音仿佛一個压抑的兽,“昭昭,你该相信,我能接住你的。”
声音是怪异的平静。
是平静的嘶哑。
他想還有什么事情被忘记了,他跌跌撞撞于黑暗中起身,对了,他還沒有浇树。树,可不能再死一次了。
高升战战兢兢,看着黑暗中昏黄灯光下,殿下在认认真真给那株怪异的树浇水。晃动的昏黄灯光下,殿下的脸是白惨惨的苍白,好似从不曾见過天日一样。
从他来到东宫,就知道這株奇怪的树,除了殿下,谁也不能靠近。這树還奇在一年会开两次花,但是每次都只开一朵。一朵开在深秋,一朵开在盛夏。一朵盛开,另一朵凋零。一树两花,却总是一生一死,从不相见。
殿下就那样一点点浇水,沒有表情地浇着。此时,夜已四更。
很快永泰帝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随之而来的還有对陆辰安的加封,借着陆辰安帮大理寺破了一個影响巨大的凶杀案,陛下直接升了陆辰安大理寺少卿。有人說這不合规矩。规矩?坤仪郡主的事儿什么时候合過规矩,大胤的福星,封号辅国坤仪的郡主,就是规矩。
果然很快更不合规矩的封赏就来了,永泰帝直接给新入朝的状元郎赐了蟒袍。其他人此时都沒有力气妒恨了,只有羡慕的份儿,這是郡主府的郡马,是入了陛下眼的人。
别說陆府,就是胡姣這個新嫁人的表妹,在婆家的地位都水涨船高。不管是婆婆還是妯娌,看到胡姣都笑得又温柔又和气,立规矩,那是沒有的,這样明理懂事的新媳妇,做长辈的只有疼的。
小夫妻感情好得很,要在别的婆婆眼裡,那可看不下去。但胡姣這裡,公公婆婆還只怕儿子不够体贴呢。他们這個美貌大方的儿媳妇,不仅是郡马爷的表妹,還得坤仪郡主喜歡呢。儿子大婚那日還有郡主府的掌事嬷嬷亲自来送了贺礼,這样大的体面,就是娶别家的贵女,那也是沒有的。
郡主修完了河道,又开始把两淮地区淹得影都沒有了的修身书堂给建了起来。這次是以京师为中心往周边扩散,如今不叫修身学堂了,就叫大学书堂,取“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這個事情其中一部分就交给了胡姣小两口帮忙去运作,更是把娶了胡姣的梁家公婆两人喜得合不拢嘴,這就该是他们這样清流人家做的事儿。
至于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他们儿媳妇也沒抛头露面呀,女子也该像郡主那样有所作为。谁要再說這样的酸话,他们可是不依的。看着酸溜溜還要对着自己笑的贵夫人,胡姣婆婆也跟着笑嘻嘻,心道這样的机会你儿媳妇要有,只怕她不点头,你都要按着她点头,推着她往前冲呢。你就酸吧,不仅她儿媳妇跟着帮忙,她還跟着帮忙了呢。
這样的好事,凭什么只有男人做的,她们女人也做的。
长春宫這边眼见着陛下一道圣旨就把郡主婚事定下来了,她娘家侄儿還沒施展呢。在她眼裡這样大的一只煮熟的鸭子,彻底飞走了。德妃娘娘心口疼了两天,眼看快要過年了,她的心口疼才勉强好了些。
毕竟宫裡過年,是不好生病的。
对谢嘉仪早已经是一肚子气了,還得笑呵呵借着過年的机会宴請她。沒办法,北地那边需要這個谢家的后人,這個死绝了亲人的小祖宗出面說句话,才好让大虎的收拢工作顺利进行下去。听鸣佩說,谢家军的旧部一個個都是软硬不吃的硬茬子,沒有谢嘉仪這個名头,還真不好弄。
好在谢嘉仪虽然不干人事,但還是支持东宫的。眼下北地那边不是东宫和英国公府的人,就是四皇子二皇子那边的人,她再不识相,也不至于去给四皇子党站台。如果說郡主跟他们這边闹得很不好看,那跟四皇子党那边早已经是水火不容了。
腊月十六這天,长春宫做东,摆了小宴,請了郡主。两边闹得再是难看,但大面上還是要顾的,一年到头就剩下這一顿饭,還是要吃的。郡主只要心裡沒有换太子的意思,就会来。
比往常更沉默了些的太子作陪,德妃现在看到自己這個儿子就忍不住要皱眉,本来就不是讨喜的性格,现在更阴郁了。看看贤妃,哪儿都不如自己,就是养出来的儿子比自己养的嘴巴甜,别說這样的陛下喜歡,谁能真喜歡!就是给人做娘的,也喜歡能哄着自己的儿子,像太子,永远寡言少语,要是不问到他面前,恨不能十天半月都沒一句话。
看得德妃隐约觉得心口好像又要疼。
再看看自打過来后,就只顾着低头解手上那個九连环的谢嘉仪,德妃真是咬着牙应酬。就有這么不懂事的,在家裡吃饱了来人家宴会上赴宴,甚至连句场面话都不說,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直接就是一句“吃過了来的”。
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可坤仪郡主就這么做事,你還得笑呵呵捧着她。德妃笑得脸都僵了,她觉得自己心口疼的毛病是真沒好全,這会儿又添了胸闷。
主客吃饱了来的,作陪的人也只能象征性吃两口就让下人撤了。
德妃是气饱了,太子是自打进来就低头转着酒杯不言语,别說张嘴吃了,连张嘴說话都很少。好在還有一個贴心的外甥女在旁边不时陪衬两句,让德妃還能勉强笑出来几声,不然光看着眼前這两個,真是能把人气死。
鸣佩的路一下子走窄了,博名声是再不指望了,只能让国公府硬给抬身份。前阵子借着鸣佩救了英国公府老太太的說法,让英国公世子夫人认了义女,所以此次鸣佩也能坐下了。
谢嘉仪第一次听到這些的时候,只哼了一句,英国公府就是花头多。這次是救了老太太,以后還要救驾呢。
她从进来正眼都不看坐在下首的鸣佩,她来赴宴,也是不想让陛下太操心。谢嘉仪心酸地想,陛下還是希望她跟长春宫关系能好一些,毕竟這位以后是要搬进寿康宫的。
当时谢嘉仪问要是好不了呢,陛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她此生都不会跪任何女人,真好不了就不搭理。這让谢嘉仪有了底气,也有了应付长春宫的心情,她倒要看看這次长春宫是不是還用前世的那個故事,来打动她這個北地郡主的心。
她等着德妃的故事,心裡想的更多的還是陛下的身体。
谢嘉仪找不到方仲子,她已经病急乱投医,都开始研究丹药了,虽然明知道十個炼丹的道士九個都是骗子,但总還有一分可能遇到一個不是骗子的。好在陆辰安按住了她蠢蠢欲动要炼丹的心,她只是,随着永泰十三年春天的到来,越来越心慌。
德妃清了清嗓子。
谢嘉仪眼皮子一挑,来了,终于要說正事了。明明谁都不待见谁,偏偏還兜着圈子說话。她就不信,席上四個人,有哪個是真欢天喜地赴宴的。
反正她不难受,德妃愿意兜圈子尽管兜,坐够了时辰她就走。
可显然,德妃也兜累了。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