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七八章 文明內核
“嘿!在老子面前裝硬?”
薛仁貴就在一旁看着,王孝傑覺得有些丟人,不禁惱羞成怒,又是一腳將阿米爾又給踢得翻回來,仰面朝上,一手掀起鍊甲的裙襬,一手握着匕首:“先你騙兩個蛋蛋,再不說,那就連桿杆一併切了!”匕首划動,已經割開裙襬下的褲子,一陣涼風吹入,阿米爾大叫:“我說!我說!我是阿米爾,此行進攻恆羅斯的統帥!”
王孝傑大喜:“有何證據?”
“印!印在我懷中!”
王孝傑上前解開鍊甲,從其懷中果然摸出一個小口袋,打開,取出一枚印信,但上面歪歪扭扭的大食文字,卻是不認得,雙手捧給薛仁貴,道:“將軍可識得大食文字?”
薛仁貴接過印信,仔細看了看,重重拍了拍王孝傑的肩膀,羨慕道:“娘咧!這廝果然是阿米爾,你這小子走了狗屎運了,本將都恨不能跟你換換!”
王孝傑咧着嘴,樂得找不着北。
這可是敵軍主帥!
更是大食國此次興兵犯境的主將之一,其地位僅次於主帥葉齊德!
“都是將軍指揮得當,吾等追隨將軍之後奮勇殺敵,這才僥倖得了那麼一點功勳,運氣太好了,哈哈!”還是忍不住樂。
這種天降富貴的感覺,誰懂啊!
薛仁貴也笑起來:“你小子會說話,有前途!”
他是主將,無論麾下獲取什麼樣的功勳都有他一份,何須嫉妒?
再者,他薛仁貴光明磊落,也做不出貪墨摩下功勳那等缺德事..…
“來人,將阿米爾捆綁結實,先給他治療一下傷處止血,然後馬上送去碎葉城交由大帥看管,這是要押解長安於太廟獻俘的,絕對不能出現半點意外,否則提頭來見!”
“喏!”
數十個親兵一擁而上,有軍醫給阿米爾簡單處置一下傷口,都不是致命傷,止血即可,然後重新捆綁得舒服一些,尋來一輛馬車搬到車上,趕着車出了城,直奔碎葉城而去。
恆羅斯城內幾乎所有建築都被火藥炸燬、夷爲平地,火油噴濺之處烈火熊熊,將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全部燒燬,偌大城池一片狼藉,唐軍潮水一般涌入城內,重騎兵、輕騎兵、步卒協同向前,穩步推進,追着潰兵的屁股展開掃蕩。
數萬大食軍隊在唐軍入城的那一刻便陷入混亂無序狀態,主帥失蹤、指揮失靈,半點像樣的反擊都組織不起來,頃刻間士氣崩潰、全線潰敗,無以計數的兵卒在城內到處亂竄、狼奔豕突,一開始還有兵卒丟棄兵刃蹲在地上等着被唐軍俘虜,然而在看到唐軍舉着雪亮的橫刀肆無忌憚的砍殺,這才如夢初醒,嚇得奪路而逃。
而在西城門之外,早已備好一支具裝鐵騎,對潰逃出去的敵軍予以斬殺。
沒什麼“有幹天和"之類的忌諱,唐軍兵力有限無法收容更多俘虜,只有儘可能的殺傷敵軍消滅敵軍的有生力量,才能在這場戰爭之中添補雙方兵力差距,爭取更多主動。
恆羅斯城的烈火照亮夜空。
等到東方晨曦微露,天色逐漸放亮,城內的戰事已經結束,烈火將一切能夠燃燒的東西都燒燬,一股股濃煙直衝天際,地上流淌的鮮血已經被蒸發乾淨徒留下一灘一灘黑褐色的痕跡,一具具屍體被堆放一處,潑上火油引燃,空氣中充斥這一股燻人欲嘔的味道。
這座河中地區大城、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恍若鬼域。
生命在戰爭面前只剩下一個數字,某些人慾壑難填的勃勃野心之下,無以計數的青壯背井離鄉去侵犯另外一個國度,將自己置於高高在上的地方脾睨衆生,認爲其餘種族都不過是低賤而卑劣的奴隸,只能供養神祗,以及他們這些神祗的僕人。
肉身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灰飛煙滅,不知他們那高高在上的神祗會否依照諾言給予他們更好的生活?死有重逾泰山、亦有輕逾鴻毛。
侵奪他人之生存空間,死不足惜。
碎葉城內。
晨曦微露,溫煦的春日自窗外斜斜照進房舍,一粒粒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之中無所遁形、纖毫畢現,窗前茶几一壺茶、一枰棋,房俊與祿東贊正在對弈。
房俊穿着一身圓領胡服、頭戴襆頭,膚色微黑、容顏俊朗,若非脣上蓄起的短髭略顯幾分成熟,看上去不過是尋常的年青人,哪裏有半分封疆大吏、當朝第一人的威嚴?
膚色黑的人,年青的時候顯老,但等到上了年歲,卻又顯得年,.……
祿東贊則精神頹敗,雖然眼眸依舊精光湛然,但整個人卻再無往昔大權在握、指點江山的豪邁,垂垂老矣、精力不濟。
棋盤上,兩人棋力相當,殺得難分難解。
而在一旁,裴行儉端坐在書案之後,前線的消息雪片一般入.………
祿東贊一心二用,一邊專心棋盤,一邊豎起耳朵聽着另一邊的戰報,聽聞薛仁貴已經於凌晨時分率領麾下部隊陳兵恆羅斯城外,即將發動總攻,再看着面前蹙眉沉思棋路的房俊,忍不住問道:“二郎當真半點都不擔心?”
房俊依舊皺着眉頭盯着棋盤,一手捏着一枚棋子,一手婆娑着脣上短髭,不以爲意道:“戰前縝密部署、全軍上下一心,戰略得當、士氣正旺,還有什麼可以憂心的?若此戰不勝,那就老老實實退守弓月城,將整個河中讓給大食人便是。”
言罷,下了一子,擡頭笑道:“大論素來足智多謀,走一步看十步,如今怎地這般信心動搖?不知是對安西都護府沒信心,還是希望大食人能夠勝了這一場,使您心中被掠爲人質而產生的鬱結之氣稍解?”祿東贊盯着棋盤看了一會兒,搖搖頭,投子認負。
直起腰,嘆氣道:“事不關己、亦或遠離生死的時候,自然可以超然於外、指點江山,勝負又能如何呢?不縈於物,自可超常發揮。可此戰不僅攸關大唐在河中地區的戰略,攸關西域之防禦,也攸關噶爾部落之生死,心有掛礙,難免患得患失。”
房俊執壺斟了兩杯茶,一杯放到祿東贊面前,自己拈起另外一杯喝了一口:“大食看上去幅員遼闊、戰力剽悍,乃是可以與大唐一爭長短的超級大國,但在我看來,大食也好、吐蕃也罷,本質上根本不足以與大唐相提並論。
“哦?願聞其詳。
祿東贊虛心請教。
任誰都知道當今天下,大唐與大食乃是唯二的超級大國,卻不知房俊爲何根本不將大食放在眼中?房俊放下茶杯,反問道:“大論對於·文明'與*國家'怎麼看?”
祿東贊想了想,道:“國家·是一時之產物,局勢、天時等等因素之下應運而生,自然也會因之消亡。“文明"則是一個族羣賴以生存之根本,不會因*國家'之消亡而消亡。”
房俊道:“但*文明'也是會消亡的。”
祿東贊默然。
他潛意識認爲“國家"會消亡,但“文明"會長存,這會兒反應過來,之所以有這樣的“潛意識”,是因爲他不經意的以大唐爲參照物。
秦漢隋唐,漢人朝代更迭、王朝興滅,但“華夏"卻從不曾消亡,可其餘族羣呢?
古早之時的犬戎、西羌,略早一些的匈奴,如今的突刷.……事實上,所有部族都在歷史長河之中興滅更替,唯有“華夏"亙古長存。
爲什麼會這樣呢?
是漢人戰力太強、餘者不堪一擊麼?
好像並不是。
犬戎、西羌也好,匈奴、突厥也罷,鼎盛之時也都有過入侵漢土、甚至侵入漢人國都之榮耀,然而這些部族無論鼎盛之時如何強大,一經衰落便煙消雲散,反觀“華夏”,縱使江山沉淪、社稷傾覆,可不管如何衰弱,卻總能留存一口元氣,然後於廢墟之上重鑄輝煌。
爲什麼其他種族不行?
爲什麼唯有“華夏”可以重塑?
他看向房俊。
房俊悠然喝茶:“其中諸多原因,講起來怕是三天三夜也難以盡述,不過若總結歸納一下,大致有兩點,一在文字,二在制度。”
“始皇帝·車同軌、書同文',如今讀來不過是史書之上短短的一句話,然則其中之作用卻震古爍今,當天下人寫一樣的字、讀一樣的書,擁有一樣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會產生無與倫比的凝聚力。縱使有朝一日外族強橫、神州陸沉,那又怎麼樣?任誰來到這塊土地,都只能主動融入*華夏?,說漢話、寫漢字,最終被*華夏'所同化,還分什麼華夏、外族'?若是不這麼做,便格格不入,最終只能陷入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祿東贊若有所思:“那制度呢?是所謂的·郡縣制'嗎?”
房俊笑道:“大論之見,略顯淺薄了,郡縣制*只是外在,真正的制度在於精神內核……是“儒家理論、法家制度',更是*君權天授、敬天法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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