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忠孝之间
刘继业這個人,如果论及知名度的话,在整個两宋的歷史之中应该是仅次于岳飞了,刘继业這個名字或许许多人相对陌生一些,但杨继业,杨业,却毫无疑问是脍炙人口,妇孺皆知了。
赵匡美对他另眼相看倒也不是因为他的知名度,毕竟站在他的立场上,杨家将的故事实在是让人喜歡不起来,就好像诺大一個北宋,除了他们姓杨的以外就沒人会打仗了一样,即便是杨家的男人都死光了還得让杨家的女人上,搞了個杨门女将,這到底是在捧他们杨家人還是在扇他们赵家人的脸?
扯蛋扯得都沒边儿了。
赵匡美相中的是他的品德。
歷史上,此人作为北汉的臣子,但其实一直都是投降派,是力主投降大宋的,毕竟他们北汉跟后周是血海深仇,跟北宋有什么关系?甚至后来北汉和契丹交恶也跟他关系很大,有一次人家契丹前脚帮他们打退宋军,他后脚就惦记着要偷袭這些友军背后捅刀子。
說实在的要不是后来北汉和辽国的关系崩了,凭赵二那两下子,這地方他還真不见得就打的下来。
然而他明明政治立场如此的软,是铁杆的投降派,但在战场上却反而是极其的强硬,整個北汉后期都是靠他一個人撑着,曾连破北宋二十将,愣是一個人打得整個北宋都沒了脾气,到后来北宋那边称呼他的时候都要尊称一声刘无敌。
更甚至于北汉覆灭时,皇帝刘继元都投降了,他却扔在死守南门奋战,誓死不降,最后還是刘继元本人看不過去了亲自劝降,才算是让這位有着无敌之名的老将做了宋臣。
然后后来的事儿天下人就都知道了,虽然远沒有杨家将演义中那样夸张,但杨老令公在雁门关之战力挽天倾,后来力战契丹身死不降,也称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這种人,即使是在别的时代也堪称是极为难得的了,而在這礼乐崩坏,道德沦丧,如冯道這种五朝不倒翁才是人臣楷模的五代时期,這简直就是……神经病啊!
所谓公理自在人心,他這种人,不管是什么时候,终究都是让人会由衷钦佩的,即便是以高怀德之能,也会甘愿认输,不惜用自己的名声给他垫脚,即便是石守信這样的狠人,对赵匡美围而不打的决定也一样是鼎力支持。
就是因为這年头還讲究忠义的人实在是太少,才显得此人如此的可爱,可敬,所有人可能是出于本能的,都会小心翼翼的呵护這個傻子,這個神经病,他的品德在這個如此浑浊的世道,比黑夜裡的探照灯都還要耀眼,即便是敌人,也纷纷忍不住要对他瞩目。
不叫英雄死于乱军之中,這是他们三人,乃至全军所有将士的共识。
为了這位英雄,即便时至今日這雁门关其实說拿下就能拿下,但這些禁军却扔選擇了在此枯坐,愿意为此耽误几天時間,甚至担心他沒有粮食吃,赵匡美還主动命人将自己军中的给养送了一部分给他。
如此等了两天,他们等的人终于到了。
“杨将军,折将军,吾等实是惜才,這才一直等待二位将军率军前来,這雁门关,就交给你们来打了,若是此人肯降,我大周必以国士之礼厚待,若是此人非要求死不可,那……便让他死在你们的手上吧,我保证会厚葬于他。”
杨重勋和折德扆早已知晓了此地的情况,闻言,不禁也都是眼含热泪,跪拜相谢。
只因這两個人,一個是這刘继业的亲弟弟,一個是他的岳父。
麟州杨氏和府州折氏本就是两個乱世中的小军阀,這两個地方常年受到党项人的骚扰,因此本地百姓自发的练兵自保,为首者就是這杨氏和折氏,两家也一直互为联姻,名为两家实为一家。
折德扆是個拎得清的人,郭威建周之后就一直投周自保,甚至還带兵击败過耶律挞烈,杨重勋相对拎得不那么清,曾在北汉和后周之间反复横挑過一段時間,估摸着也是害怕自家兄长难做,跟着北汉混過,但后来发现北汉实在是靠不住,于三年前也已经又叛回来了,還领了柴荣给他的节度使之位,总之,這俩人早就都是实实在在的周将,袁彦之后也都是上過劝进表,向赵匡胤表過忠心的。
特意把這两個人从麟州和府州两地给請過来,自然是寄希望于他们能够劝谏刘继业,若是他当真能狠得下心来跟自己的亲弟弟和岳父动手,那……他就算是降,自己也不要了。
這俩人也不墨迹,长途跋涉而来,连口水都沒喝,连個亲兵也不带,匹马就直奔雁门关下,对着這刘继业大声叫骂。
刘继业见状,则是苦笑不已。
他本就是心存死志,一心求死,不過是希望自己死得能够稍微壮烈一些,以此来证明给天下人看,北汉国中,并不全是懦夫孬种汉奸,寄希望于自己的死,能使将来的青史之上,這北汉能显得稍微不那么可笑一点,可悲一点罢了。
谁成想這赵匡美为了招降他居然不惜把远在麟府二州的家人都给叫来?
要知道,他刘继业在北汉這几年,与麟州杨氏倒是還好,与府州折氏却是真的打過仗的,而且還真沒少打。
他這头既是刘家的义孙、义子,又是折家的女婿,战场上的将领不是大舅子就是小舅子,不是姐夫就是妹夫,這种仗打起来是何等的难受,沒经历過的人谁能了解?
那段時間他跟夫人折氏夹在中间恨不得每天晚上都要偷偷得哭,早已经无比的难受,此时见那折德扆又穿上了一身戎装铠甲,又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对他拔剑而向,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却是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就跪伏于地,哇得痛哭了出来。
哭得够了,却见刘继业轻声地道:“时隔多年,吾实是不忍再与岳父和亲弟刀锋相向,吾……实在是打不动了,开城吧,让弟兄们……還愿意活的,都去降了吧。”
說罢,却是遥望于北,泪流满面,苦笑连连,郑重一拜。
烈日之下拔出宝剑,望着剑光片片,不禁悲从中来,回想自己這一生三十载岁月,却是又不禁感到十分的可笑。
一個忠字,一個孝字,折磨了他整整十年啊。
“终究是,一事无成,在史书上徒留笑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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