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3 夏洛特与贵族生活
她穿着一身古旧铠甲,抱着头盔,腰间還挂着配剑,但周围的景象,却明显不太对劲。
這是條城裡常见的普通街道,但地面却不知为何很干净,沒有那些厚厚的秽物。周围的房子,是一块块极为规则的棕红色小石头垒成的,而且每家每户都奢侈地用上了十分纯净的透明无色玻璃。
街道两旁,除了花草,還有排列整齐的金属杆子。不时有奇怪的四轮车从街道上驶過,让她十分惊讶。但总体来說,這裡称得上洁净优雅,甚至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围的路人都穿着简练的衣服。男人大多是短外套和长裤,女子则穿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衣裙。路人们似乎认识自己,還有人不卑不亢地点头和她打招呼。
這些人看起来并不像贵族——换做其他贵族,肯定会不高兴,觉得自己被无礼的庶民唐突侮辱了。但夏洛特并不怎么在乎。
她不是苛求礼节的人,对待其他人也一贯温和。当然,贵族们的礼仪,其实也沒什么意义——钱程认为那根本不配叫礼。
她习惯性地回应了下,直起身。
身上的附魔饰品和圣徽還在起效,周围却感受不到魔力了。哪怕不是专业法师,也不该出现這种魔力凭空消失了的感觉。
夏洛特十分迷惑,只能随便选了個方向走去,想看看這裡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她都只看到穿着古怪的居民,甚至碰到一群东方人——他们同样一身奇怪的打扮,为首的人拿着一面旗帜,垂落在旗杆上,只能看到上面隐约写着“某某旅团”。
那些人男女都有,队伍十分散乱,而且不分男女都留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发型。队伍裡的人喧哗嬉闹,首领也不去管。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来历,但看這种状态,肯定不是正经的汉朝士卒。或许是哪裡的杂胡辅助军,临时拉来凑数的。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天。
“這街道也好窄啊。”
“好几十年前的东西了,要求這么高干嘛。”
“我看他们新街也就那样吧,還不如咱市裡呢。這裡至少古色古香的,当景点不错。”
“欧佬确实不行了,不看看還体会不到。”
“這边本来也不是发达地方。他们兴盛的时候,都是几百年前了。”
正說着,那個留着短发的男人看到了她。
“哎,你看那边,還有個穿铠甲的!”
“大惊小怪什么。刚才景点搞表演的白皮——啊,好漂亮的小姐姐。”
“就是盔甲好土啊。”
“你懂什么。等我去照张相。”
“你不是說不想跟白皮佬合影么……”
那些人說着奇怪的话,還有人走了過来。夏洛特不想惹麻烦,快步闪进小巷,甩开了那些奇怪的人。
這时,一阵钟声响起,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顺着声音,快步走去,果然发现了一座教堂——虽然房屋结构和材料差别很大,但一些标志性的样式和符号,還是很好认的。
周围的情况实在太古怪,却又显得很真实。然而与梦境中的那個世界不同,這裡并沒有令她心安的钱程在场。
她现在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第一纪的遗存裡了——教会收藏的一些古老典籍,保存了關於那個时代的只言片语。虽然是隐秘的资料,但作为骑士团长和女王,她還是有权限閱讀的。现在观察到的情形,也只有那些零散记录,大概对得上了。
教会声称,神掀起大灾变,摧毁了第一纪的罪恶文明。但神创造的新人类,依然从第一纪的废墟裡,找到了当时那些偶尔出现的善人留下的痕迹,从中获得启迪,建立了教会。
如果按這個說法,第一纪的教堂确实会有相似之处。不過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教堂,夏洛特也沒什么把握。
她又走了几步,来到教堂侧面。一個教士打扮的人正带着一群男童返回教堂。
似乎是沒注意到远处有人,教士伸出手,随意地在一個男童屁股上摸了几下,露出满足的表情。
“……”
夏洛特可以确定,這确实是真正的教堂了。
无语间,一個穿着短衫长裤,戴着眼镜的老者,气喘吁吁地跑了過来。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跑這儿来了?”他大声喊道:“那边都在等你呢,請快跟我来吧!”
“哎?”
晚上,家族住宅裡。
主持冯·加拉西亚家族事务的现任摄政,在大学担任歷史教授的威尔海姆·冯·加拉西亚亲王,正在审核几份文件。见另外几人走进来,他抬起头,打了個招呼。
“夏洛特陛下怎么样了?”
“沒什么大碍,就是好像有点迷茫。我觉得是太累了,让她休息下吧。”一個年轻人回答。
威尔海姆亲王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开始說正事。
“马内姆先生說,今年的账单又下来了,那些该死的北方蛮子又要涨价。”穿着一身简朴工作服的亨利·冯·加拉西亚伯爵坐在旧沙发上,气愤地說:“我們就不该找他们——要我說,還不如找家震旦公司包出去。让他们彻底修好城堡,只需要三分之一的钱。”
——作为当地发电厂的机械师,伯爵大人常年和机器打交道,也知道如今怎么做最省钱。
加拉西亚家族早已衰落,曾经作为荣耀象征的城堡现在成了巨大的负担。那地方如今已经并不适合住人,而且除了旅游收入,带不来任何收益。相反,家族每年都得投入不少钱,去修缮和维护,以免因为对重要古迹管理不善,遭到处罚。
這种城堡,想卖都卖不出去。买家不傻,才不会自找苦吃。好在它不算過于偏远,而且多少有些名声。在管家马内姆先生的建议下,家族倾尽最后的财力,大修了一番,還让当地几名有话语权的议员帮忙,翻修了通往城镇的道路。此后,靠着每年的旅游收入,勉强能收回老本了。
——当然,翻修是需要许可证的,搞到這东西需要不少钱。议员们也绝不会因为他们家族往日的歷史就少要点钱。如果不是加拉西亚家族已经破落得出了名,他们只会索要更多。
亨利希望找震旦人,也不奇怪。城堡终于止住亏损,就是靠着家族找了关系,去几家大型旅行社上下活动,把大量震旦游客引来的结果。而起因,则是伯爵大人酒后和工友吹牛时,有人认定,震旦人卖的东西這么多,那肯定不像议员老爷說的那样穷。他们人還多,肯定有更多想来玩的人。
议员老爷不喜歡震旦人,又不敢明着撵人家。但对家族来說,這钱是不赚白不赚的。
“你知道的,亨利,震旦人不可能拿到政府的认可资质。”威尔海姆亲王只是耸耸肩:“那些承包公司都有自己的后台,给我們的城堡做维护的迈克尔,背后是耶裡克集团。”
“這些家伙和所有负责审核的部门,关系都非同一般。如果我們让震旦人来修缮城堡,那么就算每块石头都修成四百年前的样子,也是肯定无法通過审核,要面临大额罚款的。”
“我們交的并不是修缮费,我的兄弟。”他摘下老花镜,耸耸肩:“這是贡金。给当今皇帝陛下们的贡金。”
“该诅咒的耶裡克——還有该死的商人和容克!有了钱,就以为自己是皇帝!”亨利伯爵骂骂咧咧地說:“這些人就该吊死在路灯上!”
“我觉得他们一样不喜歡我們。”威尔海姆亲王从晃晃悠悠的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看大厅裡墙壁上,挂着的几幅画像。
按照传统,贵族们是不会直接经营家族产业的,他们认为這是有辱尊严的事情,会让家族蒙羞。然而几十年前,加拉西亚家族的经理人,突然卷走了大批艺术品,包括那几幅由当时名家绘制的祖先肖像,逃去大洋对面了。
家族一直在试图状告他,但不久之后,当地警方通知他们案件已经结束了——逃走的经理人,被人发现死在新苏尔的街道上。他携带的大量现金和艺术品,全都不翼而飞,彻底失去了下落。
此后,哪怕在拍卖会上见到了祖先的肖像,加拉西亚家族也沒法把它要回来——新苏尔警方和法院坚持案件已经结束,根本不理他们。连祖宗都被人坑沒了,加拉西亚家族也沒法坚守祖宗之法,只能自己屈尊打理财产了。
“要么我們换一家有资质企业吧。”茶几后面,還在上大学的艾伯特·冯·加拉西亚侯爵建议道:“我上網查了下,利贝罗公司這两年沒有涨价,或许可以试试。”
“为了节约成本,利贝罗公司這两年聘用了很多天竺工程师和工人。”老管家马内姆爵士毫不留情地說:“如果不想让城堡和塔楼一样完蛋,我們最好远离他们。”
“……”
众人一时无语。
几年前,城堡不远处的山上,還有一座塔楼。为了省钱,加拉西亚家族把修缮工作承包给了一家刚刚取得资质的天竺公司——后者声称,自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塔楼的問題,保证家族不需要像现在這样,每年把大笔钱砸进這個无底洞裡。
他们制作了精美的展示文档,說明自己的计划和需要的预算。家族对他们的承诺——尤其是价格——十分满意,和他们签署了合同。
一個月后,天竺公司把塔楼弄塌了。
家族成员们惊讶之后,长长松了口气。
或许只有上帝——或者天竺人的湿婆、或者梵天、或者别的什么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某种意义上,他们倒是实践了承诺。
塔楼已经成了一堆石头,想修都沒法修了。而且這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事故,家族终于可以不再持续往裡砸钱了。
事发后,天竺工程队骑着辆摩托车就逃走了。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只剩下這座城堡,而且它多少能养活自己,大家甚至想把他们重新請回来,把城堡也修修得了。
“哎,也不知道天竺人是怎么拿到许可证的。”艾伯特侯爵奇怪地挠挠头:“亨利叔叔不是說震旦人能做的很好么?为什么他们拿不到?”
“就是因为做得好才拿不到的。”威尔海姆亲王随口答道。
“啊?不应该是因为他们习惯造假、剽窃、抢小女孩的棒棒糖,還到处安装大同主义心灵信标之类的么?”
“议员们会编出一百种理由,這方面他们比科幻小說作家的想象力還丰富。”威尔海姆亲王拿出在大学裡授课时的口气:“当一個人‘声称’什么的时候,你首先需要做的,不应该是直接相信,而是仔细思考他的立场、表述习惯、针对对象和目的。歷史现象的意义并不是给定的和一成不变的,而是表述人建构、再表述出的产物,所以在研究中……”
“好了好了——”众人听晕之前,亨利伯爵急忙制止了老教授的长篇大论。
“你们都需要多了解些知识。”威尔海姆亲王指着列祖列宗的画像——還剩下的那些,不满地說:“我們家族的人,至少不应该随随便便就被那些哄无知平民的鬼话给骗了。我們的祖先……”
“我們好多祖先其实也沒什么知识——有些可能连字都不认识。”艾伯特侯爵老实地說:“一個教士就把他们哄得抛家弃口往圣地跑……”
“呃……”
這傻孩子瞎說大实话,威尔海姆教授也一时语塞。
“我們赶紧說下這個月的收入情况吧。”亨利伯爵只好又转移话题:“晚上我還得去厂裡值夜班。”
“好的。”马内姆爵士也赶紧帮忙:“這個月总体来說沒什么意外,這是我整理的表格……”
他拿出几张纸,发给众人。上面的內容很简单——因为加拉西亚家族如今的收入,也就只有几项了。
首先,是存在各家银行裡的家族财产,和抵押出去的财宝与艺术品,所产生的利息。這部分钱每年都差不多,沒什么好看的。
其次,是家族的珠宝、首饰之类,租给别人使用时,收取的租金。以往大多是贵族们来借,而现在,大部分交易对象,都是那些附庸风雅、急于宣布自己加入了上层社会的商人们。這部分钱虽然数量不少,但很不稳定,也不能過于依赖。
艾伯特這两年一直提议,拿钱去新苏尔证券交易所从事风险投资,但古板的威尔海姆亲王一直拒绝。家族成员们也始终心有戚戚。他们接触的大陆银行家与商人,虽然也足够贪婪,但对他们這些老贵族,总体還算客气。而新迦太基的暴发户,对贵族下手也根本沒有底线,实在不敢与這些人再打交道了。
第三部分,也是目前主要的增量,来自城堡周围旅游和出售爵位。游客只要花点钱,就能获得一份爵士头衔的委任书。再多花点价钱,就能在城堡体验一番复古风格的骑士授衔仪式。
而如果是那种真正需要一個贵族身份来提升自己身价的有钱人,還可以掏更多的钱,买一個男爵级的封号——有加拉西亚家族认证、法理上确实算贵族的那种。
加拉西亚家族现在穷的就剩爵位了,连定期来维修城堡的工人们,都集体买了打折价的爵位当纪念。每年,工头男爵大人都要带着十几個爵士老爷,在城堡裡爬上爬下修东西。
不過家族授爵的权力倒是货真价实的。就算购买者去阿尔比昂之类,贵族风气浓重得多的地方,当地贵族……理论上也要承认他们。如果他们真的足够有钱的话。
在加拉西亚家族看来,這些爵位现在早就沒什么用了。但耐不住很多新兴商人就是喜歡,既然如此,不赚也白不赚。
当然,卖的最多的,還是爵士委任书。這是小镇特色旅游纪念品,每年都能卖出個几千份——自从艾伯特学会了使用網上交易平台,就出售得更多了。
家族成员们還得轮流出场,穿着中世纪或者近代的衣服,表演授衔仪式——以前是专门雇了演员来做的。后来因为大修城堡,雇人的闲钱都沒有,只能自己上了。
“哎,今年還是夏洛特姐姐最受欢迎啊。”艾伯特看了看表格,评价道:“明明她扮演封君贵族的次数不算多……”
“這不叫扮演。”威尔海姆亲王纠正道:“我們就是贵族,不需要扮演贵族。”
“好吧……”艾伯特挠了挠头。
夏洛特现在也在上学,只有假期才有空回来。就算如此,她每年册封的骑士也是家族裡最多的。這几年,她的骑士团已经膨胀到了好几万人,超過了加拉西亚家族所有列祖列宗——其中一大半都是震旦游客。
“哦对了,我今天倒是看到几份反饋。”艾伯特又說:“有人反映說,夏洛特的铠甲太破旧過时了,建议换成好看点的。”
“好看点的?”威尔海姆亲王问道。
“我之前不是提過一回么。”艾伯特拿出手机,划了几下,找出一张图:“就這种,能体现出身材的……”
“這是什么奇怪东西。”老教授不满地說:“她的铠甲是从仓库裡找出来的真文物,我還专门考证過细节,哪裡有問題。”
“不是這個意思。”艾伯特准备继续解释。
砰地一声,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你们還在這儿干什么?”卡洛尔·冯·加拉西亚王妃的大嗓门在屋裡炸响。
几個人本能地站起身,還沒說什么,卡洛尔王妃大声训斥起来。
“都到這时候,還沒人去关心下可怜的小夏洛特么?”她怒气冲冲地扫了眼众人,又转向威尔海姆:“她现在都已经迷糊得分不清东西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裡算账!她可是你大哥唯一的孩子,你這個无情无义的家伙——”
她挥舞粗壮的手臂,文弱的威尔海姆教授挡不住她,被她拽了出去。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只好硬着头皮,跟了過去。
“夏洛特姐姐到底怎么了?”艾伯特小声问道。
“說要等一個旅行团来,她先去周围转转。”马内姆回忆了下:“可我找到她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
“那……”亨利看了看健壮的王妃大人,沒敢吭声。
他抬头看了看钟,当即大声宣布:“哎呦,到点了,我上工去了!替我向夏洛特问好!”
說着,伯爵大人抄起工具包,飞一般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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