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学习与海防 下
李长庚的儿子李廷钰参加了鸦片战争,英国人进攻的时候,和关天培分守虎门炮台,结果也沒守住。
针对這一轮海盗的作战,也沒有让清朝官府获得明显的正面改进。1800~1840年间,清朝官方的技术引进依然不如越南。
越南阮朝在這一时期继续建造仿制裹铜战船,1830年,阮朝派人去法国,采购蒸汽机,并在1839年成功仿制了蒸汽战船。這种船当时造价高昂,一艘蒸汽大船要一万一千两,不過阮朝還是坚持仿制,并给工匠和技术官员高额奖励。
這一时期,阮朝還大量学习仿造英国技术,朝廷规定,水师提督每年都要去南洋考察,从印度、新加坡等地,获得新的情报和技术资料。還鼓励去外国的越南人获取西方技术,奖励带回来的人。
在首都顺化周边,设有船厂250多所,战船超過3190艘,“式与英夷同”,一时十分壮观。
然而,這裡又有一個比较尴尬的地方,就是努力学习西方、怎么看都比清朝更上心,效果也好得多的越南,战斗力甚至還不如清朝……
1858年,法越战争开始,這個时候阮朝开国才56年,远不是清朝那种末年景象。阮朝也是越南本族建立的政权。我們平日裡說的清朝的各种缺陷,阮朝看起来都好得多,连学习态度都比清朝认真。
但结果是,学习西洋几十年,基本沒有什么效果。阮朝在实际作战中的表现,甚至比清朝都魔幻。
上文說的,按照欧洲工程师亲自主持,修成了棱堡的河内,后来被法国军官安邺带着不到二百人就攻占了。而且這些法国人的战斗力也不算多出色——越南赶紧喊了黑旗军来支援,在城外一战就击溃了這支部队,安邺和他的副官都被阵斩。
甚至,越南和之前那一批越南官方海盗带来的经验,对清朝来說可能都是副作用。
面对日益增加的西洋威胁,清朝官吏也尝试通過各自渠道进行调查。和越南有关的海盗,常年在南洋活动,有些和越南、法国作战過,有些干脆直接在越南任职,和法国人共事,所以能提供不少第一手的资料。
這些人认为,越南那边的欧式水师其实沒什么威胁,有的海盗自己就击沉過越南战舰,并不觉得這些船难对付。
清朝官吏据此认为,法国人亲自指挥的越南军舰,也就是這個水平,可见法国水师也不会强太多。而英国這些年比法国势头更胜,但這俩是同级的列强,实力上也不会有太大差距。因此,可以判断,英国水师的威胁也是有限的。
可惜的是,這個判断沒有考虑法械越军和法军的差距,也沒有考虑法国和英国海上力量的差距。
到1858年,法国和越南交战,一次出动的舰队,也只有一條50炮护卫舰和两條炮船。随后法国人集结了远东全部舰船,還拉了西班牙组成联军,也只有两條护卫舰,三條炮船。這种级别的船,清朝這边也能拉出来,不是不能打。
然而鸦片战争爆发后,英国人一口气拉来了9條战列舰15條护卫舰,把清朝直接打傻了……
类似的事情其实不止這种。清朝官吏和学者并不是不去了解西洋,但效果就参差不齐。
比如,俞正燮就是当时研究外国問題最深入的学者之一(就上文裡,认为妇女因纳妾而嫉妒是合理的那位)。
一开始,俞正燮在北京供职,担忧俄罗斯之后必成大患,于是写了《俄罗斯事辑》等作品,通過史地结合方式对俄国进行分析。后来由于西洋人势力日益增大,又转向研究西洋,著有《荷兰》、《天主教论》等。林则徐上任广东时,聘請俞正燮等人为幕僚,在那裡又写了《鸦片烟事述》供参考。
這些研究汇总了当时清朝能掌握到的各种资料,资料收集和考订也认真严谨,但限于当时的信息,裡面依然有一些现在看来很怪的错误和疏漏。比如,当时俄国的东正教传教团已经在北京常驻很久了,但俞正燮不知为何,依然坚持认为俄罗斯是個天主教国家。
這种现象在当时很常见,有些现在看来很搞笑,但当时也沒办法。
比如,清朝曾经长期认为,美国是一個非洲国家。
可能是因为通過英国早已认识,美国和清朝的贸易开始的很早。1784年,也就是独立战争结束的次年,就开始了独立的贸易。
這次贸易由私掠船“中国皇后”号承担,华盛顿本人也参与了投资。半路上,遇到了法国船,于是跟着法国船一起,在八月份来到广州。
当时的外国商船,必须经過澳门海关、虎门海关、广州十三行等处,办理一系列登记手续,才能展开贸易。這种新冒出来的国家,想做生意更难。但法国人在清朝這边面子很大,有他们帮忙,美国商人只花了一個月就办妥了所有手续,還置办了商馆(也是法国人给的)。当年12月份,就卖完了货物,采购完了回程商品返国。
(当然,美国人的态度也很恭谦。船长带着一份美国政府出具的海上通行证,开头就写:“致所有亲见或聆听本文件的最尊贵、强盛、崇高、杰出、高贵、庄重、睿智、卓见的皇帝、国王、王子、公爵、伯爵、男爵、勋爵、市长、镇长和所有贵宝地的法官、军官、摄政王,无论教会和世俗。”聲明“中国皇后”号属于美国公民,請求允许他们“在合适的地点以适当方式从事交易。”基本上把奉承词找了一圈。)
這次贸易,美国向清朝出售了32吨铅、50吨木材、12桶酒、一箱毛皮(海狸皮)、2万西班牙银币和近30吨西洋参;带回了700箱武夷茶、100箱熙春茶、2万匹南京棉和一大批瓷器、手工艺品。清朝商品在美国受到了热烈欢迎,华盛顿本人就购买了三百多件瓷器,和茶壶、象牙扇等工艺品。从這裡,就可以看出双方贸易品的类型。
1820年前后,阮元主持修订《广东通志》,要记录美国的情况。而此时清朝眼中,美国就是個贩卖原材料的法国的小弟。可能也是因为如此,想当然地把他归为非洲国家了。
還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也很典型。1839年,林则徐在广州时,有英国商船遭遇风暴,当地军民救起落水船员,林则徐趁此机会亲自招待,询问西洋情况。结果林则徐询问“都鲁机(即土耳其)是否系米利坚地方”,因为问的太奇怪,還受到了英国船员的嘲笑。
为什么林则徐会专门问這個問題呢?這個也要看背景。
美国和清朝的贸易来往发展很快,但贸易逆差也十分惊人。在1805年到1844年间,两国的贸易逆差高达39%。
美国在這方面的处境,比英法等国更加糟糕,因为英法可以出口工业品、机械等赚回一些利润,而它连這都基本沒有,出口全靠原材料和现金现银,其中尤其以金银为主。仅在1805至1815年的十年间,美国输往中国的金银价值为2270万美元,而同期输往中国的货物只有1000万美元。
虽然美国也通過垄断商路,把中国商品分销给拉美国家的方式,挽回一些,但整体的差额实在太大,几乎无济于事。
为此,美国也迅速开始了烟土贸易。然而英国人做生意从来不照顾看同宗同教,垄断了印度的高质量烟土,丝毫不准他们插手。美国人只好转而贩运土耳其烟土。
而土耳其這個词,对清朝来說還很新奇。
這裡就是当时的一個主要問題:翻译名不统一,而且别名太多。
明清时期对于奥斯曼有多种称呼,包括鲁密,控噶尔,鲁木等,而且不同来源還有不同的别名。
《西域闻见录》记录說,“控噶尔国……风俗敦厚,知礼让,彝伦攸叙,与中国不殊,迥非西域各国禽行兽处之比。”它认为這個国家的首都是“务鲁木”,這個描述基本上就是复述汉朝人记录的罗马,非常正面。
清代蒙古人的编年史《恒河之流》则认为,控噶尔国是察合台的后代。书裡记录說,“四子控噶尔(küngkür),在鲁米国(rumulus)当汗,定都于伊斯坦布尔城(istambulqota)。”
所以這個概念就十分混乱,首都一会儿是伊斯坦布尔,一会儿是务鲁木(有些也直接写作鲁木);国家一会儿是鲁米(那個蒙古语原义就是罗马兀鲁思),一会儿是控噶尔(這個词源更复杂,今人考证众多)。
而土耳其這個名字,在這些文献裡甚至沒有出现。所以沒有专门研究過的人,根本不知道這個国家到底怎么回事。
后来林则徐让魏源等人考证资料,编写《海国图志》。魏源考证了众多文献,才确定,“《闻见录》称控噶尔都城,名务鲁木、鲁木,即罗马之转音也”、“《闻见录》所云交兵事,其为土耳其无疑。土耳其都城,名君士但丁,一作康思坦胎诺格尔。噶尔即格尔,上五字之讹为控,或由于转音省文,旧本罗马东都,后来犹冒罗马之名”(《海国图志·卷五十六》),大致弄懂了土耳其那個罗马和意大利那個罗马,還有古代罗马的关系。(从传教士那裡已经知道意大利有個罗马了)
所以我們现在认为是常识的,当时恐怕沒有這么简单。(当然,我觉得除了歷史爱好者,一般的现代人估计也搞不清奥斯曼和罗马的关系。当时的英国人估计也不知道控噶尔是什么……)
而林则徐之后的一系列判断,就有明显的影响。
虽然当时的信息收集能力還很弱,组织也很不正规,但還是获得了一些重要情报。而且這裡要注意的是,相对于其他国家,英国那边的情况,确实是清朝的短板。
這個现象不是鸦片战争时期才有的,而是由来已久了。
我們现在经常看人提起的马戛尔尼使团,就是一個经典的刻板印象大合集,而且从头到尾,充满各种和歷史不符的說教。
最直白的就是洋人磕头。现在的流行說法是清朝官府要求马戛尔尼磕头,马戛尔尼等人维护尊严,坚决不从。但根据清朝资料、使团其他成员笔记、其他国家传教士的记录,都可以证明,乾隆并沒有要求他磕头,反而主动說“倘伊等不行此礼,亦祇可顺其国俗,不必加之勉强”。
而马戛尔尼也沒有像斯当东的报告裡說的那样,坚持不双膝跪拜,相反,其他档案都显示他主动跪拜去了。有人說是拜了九次,有人說拜了六次,主要是這個区别。
而且跪拜与否和尊严也沒什么关系,而是宗教原因。一神教教义下,信徒只能给神跪拜,不能跪拜其他对象。比如圣经裡說“不可敬畏别神,不可跪拜事奉他,也不可向他献祭”,所以就有了這种說法。
实际上,在之前和伊斯兰教国家的交往中,明清早就遇到這种問題了,基督教国家也是一样。只不過之前大家都互相试探和通融为主,就英国人大肆炒作。
這事对英国自己,都属于自找麻烦。由于斯当东报告裡,把无功而返的原因,从头就丢给了“叩头仪礼”,還大肆渲染,上纲上线,使得后来两次使团也骑虎难下。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连获皇帝召见都沒成功。
而清朝最后也实际上放弃了這個要求。同治年间,在恭亲王奕䜣主持下,实际上已经不再要求西洋使者行跪拜礼。不過清朝也耍了心眼,把接见地点,设在了中南海紫光阁,而這裡是接见蛮夷藩属,接受朝贡的地方。
不過這個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现在這裡依然是领导人接见和宴請外宾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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