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直觉分析
入夜。
天气又有反复。
天上多了一层云,细细的雪粒子又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酱坛子大街中段,米醋胡同街口,往胡同裡进去十几丈深,路边有几個小摊,顺着胡同墙根摆着一溜儿小方桌,上面撑着油布的大伞。
空气中弥漫着炸臭豆腐的浓烈气味,那股子刺鼻的味道,将一旁的烤羊肉串和烤猪蹄的摊位上飘出的香气都压了過去。
老何左手拎着一個烤猪蹄,面前放着好几個盘子、碟子,右手拿着筷子,就着一碗豆浆,一口臭豆腐一口猪蹄吃得畅快。
邻近的方桌上,五個身形魁梧,面相凶狠的汉子,正端着碗筷,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滚烫的红油抄手。
這五個汉子,就是所谓的‘地裡鬼’。
他们都是镐京城的闲汉,属于社会最下层的渣滓。
但是所谓虾有虾道,這些渣滓,自有其生存之道。
无论是司寇台,還是各坊坊令衙门,乃至守宫监,甚至是大将军府、御史台,乃至太府、少府等衙门,方方面面,都有各种事情,需要這些‘地裡鬼’打帮手。
尤其守宫监這种衙门,无论是打探消息,還是冲锋厮杀,又或者是背锅顶罪,甚至是卖命赴死,各种见得人见不得人的勾当,太需要這些‘临时工’帮忙了。
這五個地裡鬼,就是老何固定的下属。
平日裡他们就放在街头巷尾闲逛,老何每個月给他们固定开支一部分薪酬。
若是遇到事情,五個地裡鬼一声招呼,還能在街头拉扯出二三十人的队伍。
现在卢仚似乎有了某些发现,老何第一時間就将他们召集了起来。
卢仚和老何同桌,面前放着两個面碗,寒风吹過,面汤上已经结了一层白白的油霜。
借着摊位上昏暗的油灯,他正在翻阅一個白皮小本子。
上面记载了从年前腊月二十,一直到今天,守宫监侦缉安乐坊令贺钧遇袭一案的情况。
老何级别不够,或者說,他们這队人的头,三星力士鲁天星的地位都不够高,卢仚手上的小本子,记载的情报极其有限。
太過于机密的情报,在這小本上是不会出现的。
卢仚能看到的,不過是一些公开的普通的讯息。
其中就有,鲁天星這一队人马,這些天来折损的那些监丁的详细情报。
卢仚需要的,也正是這些折损监丁相关的消息。
将小本子上的记录仔仔细细,几乎是逐字逐句的读了一遍,闭上眼,又在脑海中将一应信息归纳总结了一番。
默默思索了一阵,卢仚掏出了老何找来的,酱坛子大街、油篓子大街和蒸笼大胡同的全图。
這两條南北走向的大街,和东西走向的大胡同,三條道组成了一個‘兀’形,就是鲁天星這一队守宫监人马日常负责的地盘。
酱坛子大街有一千多家商户,数千户人家,更有不少的酒楼饭庄、青楼赌场,是风调坊一等一的人间烟火之地。
油篓子大街,则是有数百家大小作坊,从打造家具的到鎏金錾银的,应有尽有,各色手工活计都能在這裡找到。
蒸笼大胡同,這算是一條特色街道,它可和蒸包子、蒸馒头沒半点儿关系,整條大胡同两侧,有一千大几百户清净院子,裡面尽是做半掩门生意的大姑娘小媳妇,而且品级极高,身价比青楼裡的同行平均要高出十倍以上。
两條大街,一條大胡同,有商铺,有作坊,有民居,有各色娱乐消遣场所,人流极其复杂,商业极其繁盛,油水也极其的丰厚。
鲁天星平日裡带着百来号监丁,操持這两街一巷,是吃得肚满肠肥,每個人都颇有身家。
“這柳梧家,在酱坛子大街,有店铺!”
卢仚指着地圖上,在酱坛子大街靠近油篓子大街的街口附近,用力的点了点。
“一家丝绸铺,规模不大,在酱坛子大街排不上号。”老何显然下了不少功夫,卢仚刚刚提起這個话题,他就立刻接上了话:“他家自家缫丝的嘛,也請了些女工做点丝绸。”
“不過,他家的蚕茧质地是极好的,但是女工手艺太差,丝绸成品只能算是中等货色。”
“他家這丝绸铺子,就不怎么赚钱。”
“倒是他家這铺子本身,是他家的房产,這一间铺子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院铺面有三层,后院整饬得很气派……啧啧,也不知道事后会便宜了哪位大爷!”
老何压低了声音,无比羡慕的喃喃道:“這一间铺子,在酱坛子大街上,沒有一百万贯,是别想拿到手的。”
卢仚看着老何,眨巴眨巴眼睛。
老何似乎觉得卢仚不相信自己的话,他的声音下意识的提高了一些:“你可别不信,在风调坊,這么大的一個二进商铺,它就是這個价。”
“你别嫌它贵,好多外地土财主,拎着黄的金、白的银,他還就是拿着钱都买不到风调坊酱坛子大街上的好铺面。這條街上的一套铺子,操持得好,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子孙后代受用无穷的!”
卢仚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圖上点了好几下:“前天被害的兄弟,他遇害的地点,就在酱坛子大街和黄酱胡同的街口附近。”
“你看,距离這丝绸铺,也都不远。”
“当然,這個丝绸铺,肯定和兄弟们遇害沒啥大的牵连,這铺子,太显眼了,目标太大,柳梧除非是個傻子,否则這种要命的关头,他不会傻乎乎的跑到這铺子附近抛头露面。”
“還有,就是十八個遇害的兄弟,有三人,连同他们身边十九個帮忙的地裡鬼,是一剑毙命,剑招极其凌厉狠辣,而且极其精准高效,一剑封喉,再无其他過多的伤害。”
“而其他十五個兄弟,连同六十三個地裡鬼,伤势极其复杂。”
“刀,剑,匕首,短刺,牛角钺,锤,鞭,锏,指虎,等等。根据仵作的分析,他们身上的伤势,一共有二十九件兵器制成,而且,基本上都淬毒,且毒性复杂,矿石毒、动物毒、植物毒都有,還有一個兄弟是中了混合毒。”
“他们身上,還有拳、掌、指的伤势。”
“這些拳、掌、指的招数,同样来自十三种不同的拳法、掌法、指法。”
“但是這些拳、掌、指,有一個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极其的阴毒。它们的劲道,全走的阴柔路子,力透内腑,碎骨断筋,表面看来,皮肤完好无损,但是中招之处,内部全都糜烂如豆渣。”
老何闭上了嘴,乖巧的聆听卢仚分析。
实话实說,侦缉案情、追捕犯人,从蛛丝马迹中,逐渐抽丝剥茧,寻访到案子的幕后凶手,将其缉拿归案,种种技术活儿,這是司寇台那些捕快们的特长。
守宫监嘛,更擅长的是‘编织大網’,‘监听天下’,以及‘罗织罪名’,‘抄家灭族’。
卢仚的這些分析,仿佛给老何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他窥视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他和旁边桌子上同样仔细聆听的五個汉子一样,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叹的看着卢仚。
虽然還是沒听懂卢仚這话裡的深刻含义。
但是听起来真的很专业、很厉害的样子。
卢仚闭上了眼睛。
他的眸子裡青光流荡,脑海中,莲子状的神魂灵光微微颤抖,大片灵光浮荡中,他的思维能力以远比常人高出数倍的效力运转着,极力的剖析着老何带来的资料。
根据這些资料,卢仚凭着冥冥中的一道直觉,归纳、推测出最可能的分析结果。
“两伙人。”
卢仚喃喃道:“杀死我們兄弟们的,是两伙人。”
“一伙人,精准,高效,出身不凡。他们,应该和柳梧有牵连。他们是,帮柳梧清扫不小心留下的蛛丝马迹的人。就是杀死那三個兄弟的,剑术极凌厉的那一伙人。”
“嗯,你看,那三個兄弟,死的最早,分别是在年前腊月二十三、二十五、二十六這三天,被人祸害了。那三天,他们应该是追查到了某些可靠的线索,但是贪功,他们想独占功劳,稍稍盯上,结果就被人察觉,然后果断的下了杀手。”
“他们死亡的地点,应该就和柳梧有关系。”
“那三位兄弟死后,柳梧应该是受到了警告,或者被吓唬住了,所以他销声匿迹,不再抛头露面,后面的兄弟的死,就和那剑法凌厉的一伙人无关了。”
“而另外一伙人,驳杂、狠毒,嗯,性格暴虐,沒有什么纪律约束。但是从他们的掌法、拳法、指法的力道看来,他们源出一脉,他们主修的功法,是一家的。”
“后面十五個被害的兄弟,身上的伤,有很多伤是沒必要的。下手的人,不仅仅是要杀了他们,更有发泄心头戾气,以及严刑拷打,甚至是威慑对手的用意。”
“在咱们這支队伍的地盘上,藏了一條大鱼。”
卢仚睁开眼睛,目光清亮的看着老何。
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好似有两柄冰冷的剑锋从他眸子裡刺出,老何和五個汉子竟然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忙不迭的转過头去。
卢仚手指在地圖上敲击着。
地圖上,比邻酱坛子大街、油篓子大街和蒸笼大胡同,在靠近风调坊东边运河的位置,有一片极大的街坊,一共有三街五巷,在地圖上用淡红色标注了出来。
“四极坊,沒人想着去查一查?”卢仚问老何。
老何激灵灵的一個哆嗦,然后拼命摇头:“不敢。沒人敢。上面的将军们,公公们,也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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