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难堪大用
皇宫古朴庄严,御书房外的走廊裡非常宁静,一個小太监低着头守在他们身上,其间沒有人任何人說话。看得出来柳翠婷非常紧张,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宁王和侯爷进去约莫着有半個时辰之后,一個老太监打开门房,让他们进去,又让小太监去东宫传太子来前觐见。
皇帝坐在书房的案前的椅子上,雪落亭进去后偷偷扫了他一眼,他沉着脸,看上去脸色非常不好,进去后也沒有开口。一時間整個书房鸦雀无声。
又是近一刻钟之后,太子才急急忙忙地赶来,先扫了一眼房间裡的人,才向皇帝行礼道:“父皇,您召见儿臣。”
皇帝這才开口說:“让她說。”
雪落亭碰了碰身边的柳翠婷,用眼神示意她走到案前。她先跪下,然后声音颤抖着把事情原原本本重诉了一遍。
太子听后也急忙跪下,满头大汗,身子抖得比她還厉害,“父皇,您别听她胡說八道!她這是在空口无评地构陷孩儿臣!”
宁王行礼道:“圣上,臣弟的人昨晚外出时,正好在一片皇城外明漾湖边的小树木裡,遇到两個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的人,上前一打探,那两人竟然是在毁尸灭迹。
“臣弟已派人打探清楚,被杀的女人就是那百花楼的红牌牡丹。在臣弟连夜审问之下,两人终于老实交代出,他们是东宫的侍卫。”
柳翠婷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牡丹……牡丹姐姐……死了。”
太子跪趴在地上,惊惶地对着皇帝大喊:“不是的父皇!儿臣沒有杀害牡丹,皇叔冤枉我,他们冤枉我!”
宁王又說:“那牡丹的尸体此刻就在我王府内,两個被抓的侍卫也已带到殿外候命,圣上随时可以传见他们。”
太子急道:“你随便找具尸体就能谎称是牡丹的,又找几個替死鬼来說成是我东宫的侍卫,皇叔,你這是欺君罔上,是要杀头的!”
“传,”皇帝說。
老太监出去传话,很快就有两個侍卫被两名武将押送到了书房内,进去后,跪在地上,老老实实承认了他们就是东宫的侍卫,奉太子之命把人抬到宫外埋了。
“不是!”太子跪在地上指着两個侍卫大喊:“本宫从来沒见過他们!皇叔,你不能随意找两個替死鬼就說是我东宫之人,你這是蓄意构陷,你居心何在!”
宁王又询问起两個侍卫:“如何能证明你们是东宫的人?”
两個侍卫便把自己的姓名,祖籍,何时入的军籍,又是何时被调入的东宫,說得一清二楚。
报完之后,宁王說:“太子殿下,他们說的是真是假,让兵部的人一查便知。您若有什么证据能自证清白,不妨趁大家都在,现在就說出来。”
“兵部!”太子听后咬牙切齿地瞪向许侯爷,“你以你们沆瀣一气,让兵部篡改他们的军籍就能诬陷到本宫。”
“宣,”皇帝說。
“兵部尚书钟本章是你的人,”太子瞪着许侯爷恶狠狠地說:“看来你们今日是铁了心想置本宫于于死地!本宫告诉你们,人就关在东宫,本宫根本沒有杀她!”
他跪爬到皇帝脚下,拉着皇帝的龙袍說:“父皇,父皇,這分明是宁皇叔和许侯爷联手加害于儿臣,您可要为儿臣作主啊!”
皇帝一脚把他踹开,捂着胸口气得浑身颤抖。
宁王对皇帝行礼道:“圣上,太子殿下已亲口承认牡丹就关在东宫,可否让人去带来与太子殿下对簿公堂?”
皇帝挥了下手,老太监领命,无声地跑出去传话。
太子满脸泪水地瘫软在地。
许侯爷這时才开口說道:“太子殿下,老臣和钟尚书皆为朝廷命官,皆为朝廷和百姓办事,您說他是老臣的人,這话似有不妥。
“再则,老臣自问這些年来沒跟您发生過任何龃龉,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加害于我儿许闲?”
太子呆坐着,满脸绝望,沒话回答。
皇帝一把拍在案桌上,怒吼道:“說!”
吼完就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太子這才重新回到案前跪好,声泪俱下地說:“儿臣得知宁皇叔家的怡儿妹妹将要嫁许侯爷家联姻,一时鬼迷了心窍,想要拆散這桩婚事,就……就犯下了這等大错,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儿臣吧。”
宁王向皇帝行礼道:“圣上,這個案子是由臣弟的义子落亭查出来的,不如由他来询问案情。”
“准。”
雪落亭站出去,向皇帝行了個礼,问道:“太子殿下,您为何要选我来代替小王爷?”
太子摇了摇头,吸深了口气說:“我根本沒让金周宝换人,這桩婚事是父皇御赐的,我還敢這么做,不是欺君之罪嗎?”
“那引我們去见至归,也不是您安排的?”
“我的本意只是想拆散這装婚事,沒想過要害死任何人。如果沒出意外的话,周金宝嫁去侯府之后依旧每天出去寻欢作乐,侯爷府自然是容不下他,便会给他休书一封让他回自己的王府去。
“然后……我会让放了至归的外孙女,让他将许闲的病治好,一切……一切就過去了。”
“您为何要选至归?”
“我怕找到其他人,法力不够,很快就会被侯府找去的高人破解;又害怕找到些邪道一出手就直接把人害死了,我真的沒想過要害死许闲,所以就想着干脆直接去山青观找一位得道高人。既能让他久病不愈,又不至于要他的命。”
“可要用這种邪术害人,必须要有被害者的生辰八字以及贴身衣物或头发,殿下您是如何得到這些东西的?”
“是周金宝给弄到的。”
宁王:“太子殿下您可别什么都往死人身上推!”
“的确是他给我的!這個时候了我沒必要再說谎。我也曾问過他是如何得到的,他只說他用了一個绝对简单又可靠的办法,我便沒再多问。”
牡丹這时被带了過来,不光被打得浑身是血,還被割花了半张脸,已奄奄一息。
柳翠婷去扶着她,无声啜泣。
皇帝传了個御医来给她包扎了一番,又给她扎了针,吃了续命的药,她這才有力气說话。
“问,”皇帝說。
雪落亭问道:“牡丹姑娘,你是何时与小王爷周金宝认识的?”
“回大人,奴家是约三年前结识的小王爷。”
“這么說,小王爷陷害许世子之事,你全程都有参与?”
“不!”她激动道:“约三個月前,小王爷突然带了一名女子来百花楼,让奴家仔细看管,千万不能放走了。奴家不敢多问官家的事,就替他照看了翠婷姑娘三個月。
“直到前几日,奴家听传闻說小王爷要嫁到山海侯府冲喜,可婚礼当天,小王爷神神秘秘地却出现在百花楼。”
“你可知他为何逃婚?”
她轻轻地摇了下头:“自他出现在百花楼之后,看上去非常焦急,前两日還时不时就念叨:這是杀头的重罪,這该怎么办呢?”
“也就是說,他不是自愿逃婚的?”
“看上去的确不太像是。”
“后来呢?”
“两日之后,他知得许侯爷亲自带着人马去了山青观,人就变得更加惊慌,大概也预知到自己的行迹败露了。”
“他可有向你提起過,他是如何拿到许世子的贴身衣物的?”
“从未。”
“那他可以向你提到什么可疑之人?”
牡丹想了想,轻摇了下头:“毕竟奴家身份卑微,小王爷并非什么事都愿意告诉奴家。”
雪落亭行礼道:“圣上,问完了。”
皇帝沉默一阵,說道:“先将太子关押,明日早朝再做处置。”
太子被带走后,皇帝又說:“此案兹事体大,着大理寺彻查,速速给朕,与许侯爷,一個交代。”顿了顿,叫道:“宁皇弟。”
“臣弟在。”
“你教子无方,理应受罚。但朕念你并不知情,事发后又主动請罪,就罚你三年俸禄,可有疑异?”
“臣弟谢圣上宽仁。”
“将這两名无辜女子安顿好。”
“臣弟领命。”
皇帝又叹了口气說:“既然這桩婚事一开始就出了岔子,那朕就替你们两家撤了它吧。”
“圣上!”许闲跪了出去,“望圣上收回成命!”
“怎么,许闲,你還真想娶他?”
“许闲奉旨完婚,全天下的人都已知晓他是我的正妻。”
许闲跪在地上,有些着急地說完后咳嗽了几句,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又說道:“他无辜受到牵连,本可等我死了便全身而退。但他冒死查出此案真相,于我有救命之恩。
“许闲非但知恩不报,還要将他在此时赶侯府,受天下耻笑,那我岂不是成了不仁不义之辈。望圣上开恩,保留這桩婚事。”
皇帝撑在案头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一時間整個御书房裡一片死寂。
良久,皇帝才开口道:“则吉啊。”
“圣上,”许侯爷向他行礼。
“這是你的家事,你怎么看?”
许侯爷限入沉思。
许闲转头向看他,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直视着。
许侯爷多次想开口,可每次开口前都会下意识地触碰到许闲的目光,最后他叹了口气,回道:“闲儿重情重义,還望圣上成全。”
“行吧,”皇帝說:“那此事就這么定了。”
——
他们离开后,皇帝趴在案上重重地咳嗽了好一阵,手帕上沾上了血迹。
老太监劝道:“圣上,您累了一上午,该歇息了。”
皇帝缓過神后,问他:“那個什么义子,是何身份?”
“已经派人查证過了,就是個普通的江湖术士,兴许是许家那小子太年轻,见他长得俊俏,又会花言巧语,被迷惑了吧。”
“要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一個個狼子野心,”皇帝越說越生气:“那小畜牲也是個蠢货,朕给了他机会,他愣是让人给诈出来了!沒用的东西!”
說完又是一阵咳嗽,骂道:“难堪大用!”
——
出了御书房,大家都松了口气,许侯爷和宁王在殿前告了别,各自回府。
雪落亭和许闲再次与他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一時間谁都沒說话。
一段時間后,许闲最先开口对许侯爷說:“爹,谢谢您。”
许侯爷闭着眼睛稳坐在上位,這时才睁眼看了他一眼說:“他在得知金周宝的八字与你要找来冲喜之人的八字符合时,立刻就给你俩赐了婚,你以为,他就沒感到蹊跷?”
许闲沒有說话,他又說:“他明摆着不想看到我們两家关系太深,现在是给個台阶给你,你却不下!”
又是一阵静寂之后,他眼神凌厉地看向雪落亭,问道:“你到底是何身份?”
雪落亭单膝跪地,行着礼說道:“只是個普通的江湖术士,靠给人算命维持生计。为了不被宁王灭口,故意投靠于他。”
许侯爷:“既然你已经投靠宁王,侯府又怎么容得下你?难道你想让本侯养個家贼,天天围在自己儿子身边打转?”
“侯爷,”雪落亭說:“落亭自幼无父无母,独自一人在這世上漂泊十多年。幸得世子殿下不嫌弃,收留在身边,不光给了我身份,還把我当成亲人。落亭此生,只效忠于世子一人。”
“他既肯收你为义子,必然给你安排了任务吧。”
“他让我时刻关注您的动向。”
许侯爷冷冷一笑,“以后知道什么该說,什么不该說?”
“您怎么吩咐,落亭就怎么說。”
半晌,许侯爷才对他說:“起来吧。”
他坐回许闲身边,许闲偏着头,看着他說:“這一辈子你都只忠于我一人,這可是你說的。”
雪落亭转過脸和他对视,点了点头。
许闲勾起嘴角,身子往他身上一靠說:“既然你說你会算命,那你给我算算我是什么命。”
雪落亭微低下头,思忖了片刻,叹息道:“人算不如天算。”
“這话谁都能說,但偏偏是算命先生不能說,不然,你怎么在街上讨生活?”许闲拉住他的手,“快点给我算算,不准忽悠我。”
雪落亭注视了他半晌,才悠缓地开口:“世子殿下将来的命运……”
许闲看着他,连许侯爷也看着他。
他又停顿了好一阵,突然莞尔一笑,說:“好着呢。”
“敷衍,”许闲說。
“這可不是敷衍,老天爷派我来你身边,自有深意。”
许闲听他這么一說,忍俊不禁,凑到他耳边低语:“秘密。”
雪落亭点头,小声回道:“秘密。”
收回目光时,无意间与许侯爷对视了一眼,见他正半眯着眼盯着自己,眼神幽暗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雪落亭朝他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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