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今晚算是家宴,楚冀沒有穿龙袍,和楚骞站在一起,兄弟二人身形相仿,年龄也只差了两岁。谢玉珩沒见過楚冀,但他身边站着的齐王却是认得的,谢玉珩愣了愣,率先站起来,朝来人行礼:“草民拜见皇上,王爷。”
楚冀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才点头,嗯了一声。
這個人是谁,看楚凝方才与他相熟的模样,楚冀便已经猜到了。他派去逸都的人回来报信說,镇南王世子年轻有为,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他有点奇怪,镇南王世子进京多日,至今未进宫拜见過他,今儿皇后生辰,他是如何进了宫,又与长乐郡主在一起的?
而且他自称草民,而不是臣。
“免礼吧。”楚冀看着他道,“朕瞧你眼生,你叫什么名字,在哪裡当值?”
谢玉珩恭声道:“回皇上,草民名叫萧珩,来自逸都,无官无职。”
来自逸都的萧珩,果然就是镇南王世子谢玉珩,楚冀了然,正要继续问话,躲在谢玉珩身后的楚凝才小心翼翼地探头走出来,脸蛋白净,一双杏眼浑圆清澈,裡头還带了丝紧张,央求他道:“皇帝伯伯,珩哥哥是跟着费祐大人进宫的,他沒有擅闯入宫,您不要怪他。”
他什么时候說要怪谢玉珩了?楚冀听着好笑,但见小郡主一脸紧张和担忧,楚冀想了想便明白了。谢玉珩的身份,他和楚骞猜到了,但楚凝至今一直被蒙在鼓裡。在楚凝心裡,多半以为谢玉珩只是从逸都来的一個富家公子,来京城是为了遵父命提亲的,皇宫不允许外人随便出入,而谢玉珩现在在宫裡,又被他抓個正着,楚凝会担心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楚冀早就打算只要谢玉珩开口,他就将长乐郡主下嫁给他。楚凝与谢玉珩相处也有一個多月了,趁此机会,楚冀正好可以打探一下楚凝的心意,于是故意道:“你既然知道他无官无职,不得随意在宫裡走动,为何還要将他从大殿内带出来?”
“我……”实话楚凝是肯定不会說的,想了想,楚凝道,“我觉得有些闷,正好看到珩哥哥也在,就让宫女把他差出来陪我說說话。”
“珩哥哥?”楚冀觑了谢玉珩一眼,“朕怎么记得,你只有四位兄长,从不曾听說過有什么珩哥哥?”
楚凝心思单纯,完全沒想過她的皇帝伯伯正在给她下套,怕皇帝伯伯還会怪罪谢玉珩,忙走回谢玉珩的身边把他拉出来道:“他叫萧珩,我就叫他珩哥哥。皇帝伯伯,我与珩哥哥认识很久了,他真的是個好人,您相信我。”
如此紧张地护着谢玉珩的模样,要說楚凝不喜歡谢玉珩,楚冀也不会相信的,与楚骞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楚凝拉着谢玉珩未放的手,楚冀朝谢玉珩道:“朕已多年沒有见過你的父亲了,不知他可好?”
谢玉珩又是一愣。
他自认为进京的事情瞒得很紧,除了父王以外,连镇南王府裡的其他人都不知他去了何处。而进京后,他也只见過费祐一人,费祐的为人他信得過,既然答应了他暂时不会将他的身份說与别人听,那便不会。
既然如此,皇上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還有齐王,看他的脸色也毫无异常,难道……他入京的事,皇上和齐王早就知道了?
谢玉珩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又想通了。怪不得齐王在费大人府上见過他后,就再也沒有拦着楚凝去找他玩,齐王想必是那时候就认出他是谁了。他原以为与齐王只匆匆见過一面,又隔了多年,齐王不会那么快就认出他,沒想到……
短短片刻,谢玉珩想了很多,在楚凝惊讶的眼神中,他不动声色地垂眸道:“劳皇上挂念,家父一切安好。”
楚冀颔首:“如此甚好,他日有空,带你父亲来京城小住,朕与他多年未见,也好叙叙旧。”
“是。”谢玉珩应道。
楚冀沒有再多說什么,转身走了。
楚骞朝楚凝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让她跟上,然而楚凝完全沒看到,楚骞不得已,只能亲自道:“凝儿,還不快跟父王走。”
她平时白日裡去找谢玉珩也就算了,现下天色都完全暗了,又是在宫裡,她居然還跟他单独在一起,若不是有宫女来报,他還不知道這回事。好在也只是一些宫女太监和侍卫们看见了,不敢多說什么,若换作裡头的大臣们,明日就又要有闲话传出来了。
楚凝還在奇怪呢,一边答应了楚骞,一边好奇地问谢玉珩:“珩哥哥,你父亲到底是谁呀?皇帝伯伯怎么会认识你父亲的?”
谢玉珩朝她笑了笑,道:“說出来你也不认识,不過我父亲曾来過京城两次,与皇上有過一面之缘,皇上记性好,還记得我的父亲,我也很意外。”
楚凝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但转念一想又不奇怪了,珩哥哥的父亲连枢密使大人都认得,若要认识皇帝伯伯,其实也很正常。
在楚骞第二次回头时,楚凝小跑着跟父王走了。
皇后的生辰一過,宫裡又静了下来。天气渐渐转暖,一晃眼,谢玉珩在京城也已经待了快三個月了。因为是久住,费祐私下裡又得了皇上的暗示,于是在半個月前,将他从客栈接回了费府。
费祐先是把人带进宫,继而又将他接回自己的府上住,還口口声声地称谢玉珩为“贤侄”,朝中有眼力的人得知后,就算猜不到谢玉珩的身份,也知他定不简单。唯有楚凝,朝裡的闲言碎语反正她也听不到,依旧乐呵呵地整日去找谢玉珩玩。
這日午后,楚凝和谢玉珩在费府用過饭,无聊之际,便心血来潮地要拉他一起去费大人的马场骑马。
费府的下人们正在打扫马场,原本老老实实待在马厩裡的三匹烈马被放到了马场中央,楚凝几乎一眼就瞧见了当日咬着她裙摆不放的“烈焰”,久经战场的烈马在府上养久了,也变得懒洋洋不愿动了,此时它正悠闲地跺着小步子,时不时地低头吃一嘴草。
楚凝看到它,想起当日在下人们面前的糗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今儿费大人不在府上,正好可以趁他不在,教训教训那匹野马!
楚凝拉着谢玉珩毫不犹豫地往烈焰所在的方向走,秋容和阿仁在后头跟着。
谢玉珩是府上的贵客,平时去哪裡,下人们不敢拦,但如今眼看着他和郡主就要走进马场了,离得最近的一個下人连忙上前,低头哈腰道:“郡主,珩公子,這是我們老爷的马场,平时只有老爷一個人来,野马性子烈又认人,两位贵人還是不要過去了,万一被它伤着,小的可承担不起啊。”
他虽沒有明說不让他们进去,但字裡行间的意思便是如此。身为客人,谢玉珩自知礼数,停下脚步,并沒有继续前行。
楚凝瞪了那下人一眼,她记得這個人,那日就是他先急着去给父王报信的!到底是怕他们被马伤着還是怕她会去伤害他家老爷的宝贝马?楚凝轻哼一声,沒理他,继续朝烈焰走。
“郡主……您,您不能去呀……”眼见拦不住,下人在后面拍腿大喊,可又不敢真的上前拦,毕竟這是郡主,身娇柔嫩的,别說下手重了,就连碰都不敢碰,怕齐王怪罪,遂求救似的望向谢玉珩。
谢玉珩這三個月已经摸透了楚凝的性子,知道楚凝的想做的事是拦不住的,越是去拦,反而她越会变本加厉。既然拦不住,与其适合其反,不如顺着她来。
沒有往那個下人的方向看一眼,谢玉珩淡笑了一下,在下人哀怨的眼神下,跟上楚凝。
楚凝看着胆子大,其实也有点怂,就好比這会儿,进了马场,一心想着要找“烈焰”报仇,却在离烈焰還有十步远的地方不动了。
谢玉珩早就猜到她会如此,在她缩了缩脖子往后瞧的时候,笑盈盈道:“不是說要骑马嗎?喜歡那匹?”
他說的明显就是离他们最近的烈焰。
“不喜歡。”楚凝撅着嘴,一脸嫌弃道,“珩哥哥,你有沒有什么办法可以惩治一下它?”
谢玉珩只以为楚凝贪玩,想来骑马,沒想到她是要来“整马”的,有点意外地问:“为何要惩治它?”
楚凝指着烈焰气呼呼道:“就是它,那日我都快要翻墙逃出去了,结果它咬着我的裙摆,害我逃跑不成還摔了個大跟头,可疼死我了。”
谢玉珩好笑:“你不是說那日是来看马的,怎么又成翻墙了?”
在楚凝心裡,珩哥哥是個什么话都可以說的“自己人”,于是耸耸肩道:“我還不是骗我父王的嘛,要是被他知道我想翻墙逃走,回去他又得教训我了。”
谢玉珩颇为赞同地点头,唇角含笑:“我還记得你那日是钻狗洞逃出王府的。”
楚凝早忘了這事,被他一說突然想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捂着脸转身:“珩哥哥连你也取笑我!”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主居然会害羞了?谢玉珩倒是觉得新鲜。
正在此时,右手边的一匹马突然低鸣了一声,楚凝正想着如何分散珩哥哥的注意力,让他忘了她翻過墙的那档子事呢,听到声音,侧脸望過去,只见那匹马背对着他们,尾巴晃啊晃的。
楚凝顿时眼睛一亮,心生一计,高兴地回头去找秋容了。
谢玉珩不明白她看了一眼马尾巴怎么就能那么高兴,但见她在秋容耳边嘀咕,杏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就知道她一定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
谢玉珩无奈地摇摇头,只希望她是出口气就好,别真的伤了费大人的這几匹爱马。同为武将,谢玉珩在家中也养了一匹枣红色的千裡驹,只盼将来若是皇上有用得着的地方,他也可以骑着烈马上阵杀敌。男儿有志,纵使他并非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可祖先是越国的将军,先皇封先祖为镇南王,也定是希望将来他们的子子孙孙也能同先祖一般,为国效力,尽犬马功劳。真到了那個时候,他一定主动請缨,這個镇南王世子的头衔,才不算浪得虚名。
谢玉珩凝视着前方,目光悠远,楚凝交代完秋容,回头见他一脸深沉地望着前面,伸长脖子找了找,也沒瞧见他在看什么。楚凝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珩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谢玉珩回神,朝她摇了摇头,如今太平盛世,听說连飞鹰将军都被皇上从万裡之外的幽州召回京了,他的抱负与理想,只怕很难实现了。不過這样也好,百姓安稳,安居乐业,比什么都强。
“珩哥哥,你会骑马嗎?”
听到楚凝的声音,谢玉珩目光温和地点点头。
正中下怀,楚凝高兴极了,跃跃欲试道:“那你教我骑马吧!”
谢玉珩看了看马场中的三匹马,其中一匹害楚凝摔過,她一定不愿骑,另一匹行动迟缓,步履僵硬,看起来已显老态,也是不能跑的,如此只剩下背对着他们的那匹。然那匹是费大人的爱驹,烈马认主,费大人又在府裡养了那么多年,只怕除了费大人,谁都不愿意给骑。
“這三匹马都不能骑。”谢玉珩对楚凝道。
“为什么?”楚凝不解地问道,上一次過来看到她就很想学了,珩哥哥明明会骑马却不肯教她,难道是因为怕费大人知道后责怪?楚凝想了想說,“珩哥哥你放心,费大人回府之后可沒空管我們有沒有骑過他的马。”
谢玉珩挑眉,只听楚凝“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說完又继续不依不饶地求谢玉珩教她骑马。
谢玉珩无奈,向她解释了一下缘由,楚凝倒還算听话,见他执意不肯,便也沒有再勉强,只闷闷不乐地一個人跑了出去,撑着下巴蹲在围栏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玉珩以为她生气了,安慰道:“我家裡有一匹枣红色的千裡驹,比费大人的這三匹要漂亮多了,你若喜歡,改日我教你。”
平时出行,他都是骑着那匹千裡驹的,這次是因为来京城,路途遥远還要走水路,不方便,他這才沒有带它一起来。
楚凝并沒有生气,但听珩哥哥這么說,還是很高兴:“好啊。”想想又有点不确定,“珩哥哥,你方才不是說马儿认主嗎?你的马会愿意给我骑嗎?”
谢玉珩笑着道:“你放心,它很乖很听话,我让它给你骑,它不会摔着你的。”
“马還听得懂人话嗎?”楚凝半信半疑,她不知道人和动物還是能交流的,长這么大,唯一相处得久一些的小动物,便是父王送给她的一只小兔子。她当时還小,沒本事溜出王府,自从有了小兔子,她天天都和小兔子一起玩,可是沒過几天,小兔子就不见了,府裡的下人们把全府上下都找遍了也沒找着。那时她就觉得,小兔子是不喜歡她,所以才会跑得无影无踪的。
谢玉珩道:“我的千裡驹是我五岁生辰时父亲送我的,当时只是一匹才出生不久的小马仔,父亲外出见它颜色漂亮,便买回来送我了。我养了多年,它与我的关系最好。我二弟曾经也想着偷偷去骑它,结果差点沒被摔下马背。后来我教他骑,破风才沒有闹脾气。”
“破风?是你的马的名字嗎?”楚凝眨眨眼睛,不明白马就是马,为什么珩哥哥和费大人都要给它取名字。
谢玉珩点头。
楚凝往烈焰那裡看了一眼,有点心虚地问:“那你一定知道,马儿如果生病了,容不容易治好?”
生病?谢玉珩觉得她有点奇怪,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到马会生病這個問題上去的,不過還是道:“成年的马身强体壮,一般很少生病,不過幼马和老马就比较容易了。你看那匹马,费大人還在军中时,它曾跟着费大人四处征战杀敌,如果我猜得沒错,這匹马至少活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啊,那应该已经很老很老了。
楚凝“哦”了一声,看到清理马厩下人们扫完了地,开始往食槽裡面放草和水,另一边,刚才拦着她不让靠近马场的下人正准备去把马牵回马厩裡。
“郡主。”秋容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楚凝暗道不好,有点不敢看谢玉珩,把秋容拽远了些,急忙问道:“你怎么這么快就回来了?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
秋容微微喘着气道:“都办好了,我出门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非问我需要什么,說他都有,怎么都不肯离开,我气不過,就說要泻药,沒想到他還真的从身上拿了一小包泻药给我。郡主,您放心,我才趁他们不注意,已经偷偷放进喂马的水裡了,保证不会有人知道的!”
“哎呀!你這丫头,我让你做别的事的时候怎么沒见你动作那么快,你真是气死我了!”楚凝跺了跺脚,转身往马厩那边跑去。
秋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是郡主跟她說要惩治一下费大人的马,让她去买点泻药来丢进喂马的水裡嗎?为什么现在郡主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楚凝来到马厩旁,三匹马已经被下人牵了进去,大约在外面放久了,三匹马一回到马厩裡,就开始低头喝水,尤其是最年迈的那匹,喝得最快,楚凝想拦都拦不住。
這时候她也不怕马会报复她了,连忙上前,急道:“哎你们别喝,這個水有問題,不能喝!”
“烈焰”闻声觑了她一眼,又是這個烦人的丫头,不理她,继续喝水。
楚凝急得快哭了。
跟着秋容一起离开的阿仁回到谢玉珩身边,谢玉珩问他怎么回事,阿仁笑着道:“世子,方才我听到郡主让秋容出去买泻药回来下在喂马的水中,我就偷偷装扮成江湖术士,包了一小包面粉给她,沒想到她還真信了,嘿嘿。”
谢玉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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