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另辟蹊径
而内城墙离外城墙足有一裡地远近,比外城墙還高出半丈有余,使用的材料却是铁屏山裡一块块凿好了搬运過来的青花岩。清末时候闹拳乱,香匪攻城略地、杀人劫财,豁出去几百條人命撞开了外城墙,却在内城墙下黯然止步
——好几门当看家宝贝似的红毛炮照着内城墙打了一早上,瞧着倒是硝烟弥漫、火星四溅,可等硝烟散去一瞧,那铁屏山中的青花岩上只留下几個鸡窝大小的凹坑。再加上内城墙中住着的差不多都是些大户人家,知道香匪进城就得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全都豁出性命保家护宅,自然叫那些乌合之众般的香匪望而却步
可就算是有這样坚固的城防,在面对着日军大举入侵时,却压根也沒起到阻挡日军铁蹄的作用——都不提原本就驻扎在清乐县城中的警备部队,除了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跟日本人打了几场硬仗之外,其他的国民党部队在遭遇日军攻击时,几乎全是望风而逃,当真叫——纵使天堑无人守,寇仇轻易入门来!
自古兵匪祸乱,寻常百姓人家从来讲究的都是小乱进城大乱下乡的道理。眼看着日本人直奔清乐县而来,不少清乐县中的主家都是收拾了家中粮食细软下乡偷亲躲避,不少房子就此撂荒颓败。尤其是外城墙后那些贴着城墙修建的宅院,更是叫进城后的日军拆了個七零八落,再将那些拆卸下来的木料砖石拿去修筑了围绕清乐县城的城防工事。
顺着那荒僻的小巷溜溜达达走到了一座被日军拆毁的园子旁,莫天留扭头看了看身后并无人影,這才闪身走进了那废园子裡面,仰脸朝着城墙上被日军炮弹炸开的一处豁口吹了声口哨,又再朝着城墙外压着嗓门叫道:“棒槌......棒槌......撂进来吧!”
耳听着城墙外沙邦粹闷闷地应了一声,被沙邦粹用身上衣裳紧紧包裹起来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准确地朝着莫天留站着的位置落了下来。
忙不迭地伸手接住了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一边费力地解开包裹在手枪上的衣裳,一边压着嗓门朝城墙外叫道:“棒槌,你甭走城门了!你回头瞧瞧,一棵大杨树上有個鸟窝,爬树上去把那鸟窝裡搁着的绳子取上,隔着城墙扔過来!”
像是沒想到莫天留会骤然间改变进城的计划,沙邦粹犹豫了片刻,方才闷着嗓门叫道:“不是說好了把枪仍给你,我走城门口进去?咋又改了扔绳子爬城的主意了?天留,你知道我不大会爬树......”
费力地将那支德造二十响从捆得紧紧的衣裳裡拽了出来,莫天留一边将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别在了腰后,一边仰头朝着城墙外叫道:“让你爬你就爬,哪儿那么多废话?!可快着点,這城墙上隔一会儿就得有鬼子来回遛达放哨。要是你挂半空中叫鬼子瞧见了,开枪打你你是個死,松手摔下去你也是個死!”
仿佛是叫莫天留這番话给吓唬住了一般,城墙外再沒了沙邦粹說话的动静,隔了差不多一碗茶的功夫,一條用麻线、藤筋编成的手指头粗的细绳被扔過了城墙。
抓起那拴了块石头的细绳看了看,莫天留一边将那细绳绑到了废园子裡的残破石廊柱上,一边低声嘀咕着:“這棒槌還行......,還知道光扔绳子不成,還沒傻到家......得了,爬吧!”
伴随着莫天留扬声吆喝,原本松松垮垮的细绳骤然一紧,猛地左右摇晃起来。不大会儿的功夫,沙邦粹那健硕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高耸的城墙上。
松开了手中抓着的细绳,沙邦粹低头看了看站在废园子裡的莫天留,很有些犹豫地朝莫天留低叫道:“天留,這城墙上就沒個能拴绳子的地方,我......我怎么下去?”
瞪圆了眼睛,莫天留抬手指了指城墙下的空地:“這還用问我?跳下来呀!”
“可這也太高了......”
“行!你不跳也成,那你就站在城墙上等着鬼子過来宰了你吧!等我回了大武村,我再告诉村裡的乡亲,就說你沙邦粹是個怂包样子货,瞧着人高马大,可肚子裡生了個兔子胆!”
“我......我還是不敢......要不我還是走城门吧?”
很有些得意地举起手中抓着的细绳,莫天留嘿嘿坏笑着朝沙邦粹晃了晃绳头:“......行!你跳城外边去走城门吧!”
哭丧着脸,沙邦粹看着莫天留手中不知道啥时候拽回去的绳索,狠狠地一跺脚:“天留,你又坑我......”
无可奈何地咬了咬牙,沙邦粹从城墙上纵身一跃,如同砸夯般地跳到了废园子中的平地上。半弯着腰揉着发麻的脚踝,沙邦粹愤愤不平地嘟囔着:“下回可再不听你的了.....哪回你都坑我......打小你就坑我,从来都坑個沒够......”
麻利地将那用来爬城的细绳收拢好藏到了废园子中的石廊柱下,莫天留返身扶起了一個劲揉着脚踝的沙邦粹:“我這哪儿是坑你呀?我這是有好事照应你呐!”
一把甩开了扶着自己胳膊的莫天留,沙邦粹就像是個赌气的孩子一般,拧着脖子低叫道:“从小到大,你能有啥好事照应着我?哪回不是你要偷驴就叫我拔撅,得好处的是你,挨打的是我......”
“這回是当真有好事照应着你!我问你,走了一整天了,你饿不饿?渴不渴?”
“早饿了......這不是還要进城给村裡乡亲寻药,压根就沒顾上吃啥东西......”
“還不是?跟我走,我带你去吃好的!二指宽的白面條子、宽汁的软溜肉段,說不准還能上條红烧鱼呢!”
“真有這好事?!那......队长和老孟呢?怎么不见人?”
“這事情不能叫上他们......”
“为啥?”
“......棒槌,我跟你說句实话——那福缘药号的刘红眼,在清乐县城裡边可不止一家买卖,這你知道不?”
“知道!他不還开了间百味鲜饭馆么?听說那饭馆原来的东家,就是他勾连着日本人给赶走的,一個大子儿都沒花就占了人家买卖,连炒菜的大师傅都给强留下来干活......”
双手在大腿上一拍,莫天留很是带着几分兴奋的模样叫道:“那我再问你,這福缘药号开在哪儿?百味鲜饭馆又开在哪儿?”
“福缘药号在内城墙裡面,百味鲜饭馆......倒是开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天留,你到底打的啥主意?”
“這不明摆着的么?内城墙裡有鬼子宪兵队,裡面好几十号鬼子,咱们這几支枪压根就拾掇不下!還有皇协军的警备队队部,那不也在内城墙裡,就在刘红眼家隔壁?咱们要寻刘红眼拿那能治病的药,肯定就不能进内城墙去掰扯呀!要不然稍微有個风吹草动的,咱们可就出不来了!”
“噢......可眼看着天就黑了,刘红眼肯定是回家吃饭去了呀?咱们奔百味鲜饭馆有啥用?”
“要不說你是個棒槌呢?!刘红眼那人,這辈子一双眼睛裡啥也不搁,只认银子!咱们只要......說多了你也听不懂,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那你還沒說,为啥就不能叫上队长和老孟?天留,你要不给我說明白了,這回我可怎么也不听你的了!”
看着一脸坚决模样的沙邦粹,莫天留无奈地叹了口气:“棒槌,咱们离开大武村才十来天的功夫,村子裡面的乡亲瞧着咱们就觉着外道了。今天满顺跟我說话的时候,一口一個绺子、一口一個大当家,裡裡外外的都把咱们当成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回了娘家都讨不着個好脸了!就這回给村子裡得病的乡亲找药的事情,要再叫大当家的一手拿捏下来,怕是往后大武村裡的乡亲就只认得绺子裡的大当家,不记得村裡出去的莫天留、沙邦粹了!”
莫名其妙的看着莫天留,沙邦粹眨巴着一双眼睛摇了摇头:“天留,你绕了半天,到底是要說啥?”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這话你听過吧?這要是村裡乡亲真的跟咱们外道了,以后回家种地的时候都沒人乐意搭把手!棒槌,你也算是說得過去的庄稼把式了,可你能耐再大,你一個人能伺候下来多少地?沒乡亲们帮衬着,就是地裡打下来粮食,你一個人多少天才能拾掇到嘴裡?!”
“天留......打小你就在村子裡四处祸害乡亲们,啥时候你倒是转性子了?這么在乎村裡乡亲跟你外道不外道?再說了,你上回不還說咱们好几年怕都种不上江老太公答应咱们的水浇地.......”
“你個傻棒槌倒是有完沒完了?该說的话都跟你說到头了,你要听我的,這就利索跟我走!要信不着我......你自個儿上城门口寻大当家的和老孟去!”
眼看着莫天留拿捏着一副生气的模样拔腿要走,沙邦粹顿时急了眼:“我啥时候說了不听你的了?跟你走!跟你走還不成?!”
“棒槌,你属啥的?”
“属牛的呀?比你小一岁,這你還能忘了?”
“属牛?我看你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驴?天留你......又骂我.......”
你来我往的斗着嘴,莫天留与沙邦粹飞快地出了废园子,朝着另一條小巷走去,全然都沒留神身后的街角处静悄悄站着的栗子群与孟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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