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歪打正着
打小得過的一场大病,让涂扣儿的身子骨伤损了根本,非但不能像涂家村裡同龄的孩子那样习练涂家的祖传功夫,就连下地干农活都比不過那些身强力壮的同辈孩子。无可奈何之下,家裡大人只能想法子請托了清乐县城裡的朋友,让涂扣儿在百味鲜饭馆裡当了灶间打杂的伙计。只盼着三年出师、五年成角儿,好歹也算是叫自家孩子有了個安身立命的吃饭手艺。
也亏了涂扣儿命中有贵人相助,虽說跟着的师傅余锁柱平日裡见人都沒個笑脸、干活的时候也从来是把涂扣儿支使得滴溜溜乱转,可一来在做饭的手艺上舍得教真招绝活儿,二来在吃喝穿用上也从不刻薄涂扣儿,跟着余锁柱学了小两年的手艺,涂扣儿已然能抓着炒勺整治几個家常小菜,就算是老主顾也不大能吃出来這是涂扣儿的手艺,都以为那是余锁柱亲手操刀。
照着饭馆裡面的行规,在灶间打杂的小伙计,原本就不能在前边铺面裡头露脸,怕一身烟熏火燎的气味、模样扰了食客的兴头。可在莫天留与沙邦粹把百味鲜饭馆狠狠搅闹了一回之后,大跑堂被连打带气,躺床上压根就起不来,就连账房伙计也被吓得告了病回家将养,铺面前头人手顿时吃紧,压根就忙不過来。
沒奈何之下,涂扣儿也就只能客串了一回上菜的小跑堂,专门伺候着天黑时撞进铺面的那些個皇协军军官和翻译官何龅牙。
几杯黄汤下肚,何龅牙和那几個皇协军军官嘴上就沒了把门的,吆五喝六地把第二天要去偷袭涂家村的事情說了個干净,只把端着盘子上菜的涂扣儿吓得手脚冰凉,走进灶间便双膝一软跪在了余锁柱面前,带着哭腔求余锁柱帮忙想法子救救涂家村的家人。
耳听着涂扣儿前言不搭后语地将听来的事由說了個大概,余锁柱倒也真算得上是個能拿主意的人物,当下便伸手从灶脚的小酒坛子裡抓了两块大洋,再拿着张干荷叶包了几块羊羔肉,拽着涂扣儿从百味鲜饭馆的灶间后窗户跳了出去。
仗着两块大洋开道,再用几块羊羔肉堵嘴,余锁柱总算是說通了看守城门的几個皇协军士兵用绳子把涂扣儿坠出了城外。双脚才一落地,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的涂扣儿只是稍稍辨别了下方向,顿时便撒腿朝着涂家村的方向狂奔起来。
半夜的光景,涂扣儿在山野间跑出去好几十裡地,這才发现在慌乱之中,自己像是有些迷了路,跑掉了鞋的那只脚上也叫石砬子划拉得鲜血淋漓!
胡乱打好了一双草鞋,涂扣儿借着提月色朝周遭山岭中打量了好一会儿,却還是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跑到了哪儿?无可奈何之下,涂扣儿只能顺着山中一條看上去比较平趟的小路走去,希望着能找到一户人家讨口水喝,也能顺便问问回涂家村的路径。
顺着山路又走出去好几裡地,還沒等涂扣儿寻着一户人家问路,从路边的一棵大树上,却猛地跳下個人来,迎着涂扣儿低声喝道:“干什么的?”
骤然间看见眼前蹦出来條人影,涂扣儿压根都沒听清楚那人影朝着自己吆喝了些什么,只是吓得连连后退。可都沒等涂扣儿朝后退出几步,从涂扣儿刚刚经過的一块大石头后边,又冒出了一條人影,猛虎扑羊般地将涂扣儿按在了地上!
被身后的人按着脖子踩在地上,涂扣儿压根都动弹不得,只是一個劲地扯开嗓门叫嚷起来:“好汉爷......好汉爷饶命啊!我身上啥值钱的都沒有,是家裡有急事要回家呀......好汉爷饶命啊......家裡百十口子人的性命啊......”
微微松开了按在涂扣儿脖子上的巴掌,把涂扣儿踩在地上的那人闷着嗓门低吼起来:“别胡乱吆喝!问你啥你說啥——叫啥名?哪儿人?”
张大嘴巴喘了口粗气,涂扣儿哑着嗓门应道:“叫涂扣儿......涂家村人!”
带着几分诧异,把涂扣儿按在地上的那人沉声喝道:“涂家村?你大半夜的跑這儿来干啥?這可不是涂家村奔這边的道儿?”
扎煞着两只胳膊,涂扣儿哀声叫道:“好汉爷......求你松松手.....喘不上气......我真是涂家村人......从县城出来回村裡......”
猛地松开了按在涂扣儿脖子上的巴掌,将涂扣儿按倒在地的那人像是提着一捆稻草般将涂扣儿提了起来,另一只巴掌在涂扣儿身上仔细摸索了一遍之后,方才松开了抓在涂扣儿衣服领子上的巴掌:“从县城去涂家村也不是走這條道!說实话吧——到底是干啥的?再要胡扯歪缠,可沒你好果子吃!”
哭丧着脸,涂扣儿耷拉着脑袋,压根也不敢去看自己身前站着的那人:“我真是......好汉爷,我是县城裡在县城裡百味鲜饭馆学徒的.......求好汉爷饶了我吧.......我要是不赶紧回村裡报信,怕是我涂家村百十口子人,明天晚上就得遭了大祸啊!”
轻轻‘咦’了一声,站在涂扣儿身前的那人一把抓住了涂扣儿的双肩用力一捏:“一肩高、一肩低......倒真是颠弄炒勺的身架?你說你在百味鲜饭馆学徒?抬头叫我瞧瞧?”
怯怯地抬起头来,涂扣儿接着月色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面目,猛地惊声叫嚷起来:“你不是......好汉爷,前天不就是你在百味鲜饭馆叫你兄弟把大跑堂给狠揍了一顿、還把东家给收拾了.......”
朝着涂扣儿一呲牙,站在涂扣儿身前的莫天留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你认出来了我,我可也认出来了你——一坛衡水老白干、十斤白切羊羔肉,是你给我送桌子面前来的吧?”
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涂扣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汉爷,你们做下的事情,鬼子和二鬼子找不着当真的事主,就把黑锅给安到涂家村头上了......好汉爷,求求你救救涂家村......百十口子老小的性命啊......”
伸手在涂扣儿肩头一拍,方才把涂扣儿按在了地上的沙邦粹沉声喝道:“這也不是說话的地方,跟我們走,进村了再坐下說话!”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沙邦粹那巨灵神般的身板,涂扣儿怯生生地开口說道:“這位......這位好汉爷,我這到底是走到了哪儿了?”
抬手朝着前方道路一指,沙邦粹应声答道:“再朝前五裡地,你都能瞧见大武村的寨墙了!小兄弟,你這走岔道的本事可還真行——从县城出来,大武村在南边、涂家村可在东边,你看看你走差了多少?”
低头看了看满脸惶急神色的涂扣儿,再借着月色瞧了瞧涂扣儿一只脚上穿着的草鞋,沙邦粹不由分說地将涂扣儿一把扛到了肩头:“瞧着你這架势也走不动道儿了,老实别动,我扛着你回村再說!”
伸手从衣兜裡摸出了個木哨子吹出了几声老鸹夜啼般的动静,莫天留侧耳听着不远处的山林中隐约传来了几声蛙鸣,這才扭头走在了沙邦粹前边。
朝着大武村中一路走去,每隔一裡地远近,在道边的大树、巨石后,都会有骤然响起的鸟啼蛙鸣。当大武村寨墙在月色下骤然映入涂扣儿眼帘时,从大武村中迎出来的栗子群在道边悄悄显露了身形,迎着走在前面的莫天留低声叫道:“天留,有啥情况?”
回身朝着被沙邦粹扛在肩头的涂扣儿一指,莫天留低声应道:“大当家的,咱们在清乐县城裡干的那些事,怕是给旁人招惹上麻烦了......”
边走边說,在莫天留等人回到大武村中武工队员驻扎的屋子裡时,被沙邦粹扛在了肩头的涂扣儿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情形說了個大概。交代了猴子用随身带着的草药帮涂扣儿处理着脚上的伤口,栗子群朝着莫天留等人使了個颜色,起身走到了隔壁的屋子裡。
不等栗子群开口說话,莫天留已经搬弄着桌子上的茶壶、茶碗,摆放成了個四象图的模样:“大当家的,照着涂扣儿說的情形,从县城裡出来的鬼子和二鬼子该是天不亮就坐汽车到何家大集,再翻山走小路奔涂家村。要是他们腿脚快些的话,天還沒全黑就能赶到涂家村外边。等他们撒开了阵势围住涂家村.......那时候涂家村裡的人也都回村吃饭、睡觉了。叫人堵着被窝收拾,怕是一個人都跑不出来呀?!”
大致看看莫天留在桌子上摆着的茶壶、茶碗间的距离,栗子群皱着眉头应道:“天留,从大武村赶到涂家村,怕是路程也不近吧?”
眨了眨眼睛,莫天留应声答道:“要是叫万一响现在就去涂家村,那差不多下晌的功夫就能到!可那样的话,怕是鬼子和二鬼子也离涂家村不远了。百十号人的村子裡,壮棒汉子也就三十来号,剩下的老老小小想要逃命......怕是难!”
“那.....从大武村到何家大集呢?路程也不近吧?”
“不赶趟!倒是........从县城到何家大集的大路,有一段离大武村還算近。我說大当家的,咱们是不是......拦腰给要去何家大集的鬼子和二鬼子来一下?”
“天留,說說你咋想的?”
“鬼子和二鬼子這回想去祸害涂家村,仗着的就是他们有汽车,這才能叫鬼子和二鬼子抢在天黑前围了涂家村!可我琢磨着......這要是废了鬼子的那些汽车呢?我瞧见過鬼子的那些汽车,平地上倒是真能跑得一溜烟,可离了大路就不成了——大当家的,咱们把路给他废了?!”
赞许地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栗子群朗声笑道:“成!是個能动脑袋瓜子打仗的主儿!不過.....天留,你再细琢磨琢磨,就凭着咱们武工队裡這些人手,怎么才能把路给毁得叫鬼子压根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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