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待嫁小姐(三)
有的时候,常凝甚至隐隐觉得這种平静下埋伏着的是巨大的危机。
唐家的聘礼已然悉数送到,甚至就连唐夫人本人也来過了好几次。說是与闺中密友好好聚聚,实际上她来看儿媳的心思却是完全是摆在明面上了,堂堂正正,毫不隐藏。她看起来真的是非常喜歡常凝這個未来儿媳妇,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绝的讲着唐文玉小时候的事情,简直是笑颜如花,如同一個娇娇怯怯的二八少女。
不過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是凝凝,凝凝叫的亲密无间了。
這种惊人的偏爱甚至叫常夫人這位亲娘都有些吃醋了,平白无故這可還沒成亲呢,就拉着我的闺女亲昵至斯,以后我闺女還回不回娘家了啊。小的是這样的,老的也是這样的,你们全家都有常凝癖嗎!
红头盖下,是常凝古井无波的面容。
就算是她這样平凡无奇的女子,在這样的盛装打扮之下,竟也有了几分艳色。
這可是原主梦寐以求的场面啊,化上最精致的妆容,为了心上人穿上這身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嫁衣,做一個最美的新嫁娘,羞红着脸颊从头盖下不着痕迹的窥视自己的夫君,然后内心小小期盼着夫君能够与自己恩爱两不离……
只是可惜,她要嫁的人……早已心有所爱。
常凝忍不住冷笑两声。
正在這时,喜娘敲门进来了。她本是個爽利的女人,這会儿倒也压低了声音,柔声道,“新娘子,我們该走啦,再不走吉时過了,可是要惹夫家的人說闲话的。”
瞥了喜娘一眼,常凝不急不缓的起身。
事实上,她确实是還有些犹豫,這個决定真的对嗎?要是唐文临最终沒有办法阻止這個婚事,她可就真的要嫁给唐文玉了啊!且不說唐文玉心系江家小姐,就是他沒有所爱,在這個时代,叔嫂通奸也是要浸猪笼的大罪啊。
“我的好姑娘啊,别再墨迹了,我們赶紧的呀!”
急急忙忙的将新娘子推上轿子,喜娘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這一家的奇葩程度实在是出乎她的预料,新娘子脸色平静,似乎還隐隐有些不虞,老爷子和夫人抱在一起哭的跟個泪人似的,不像是嫁女儿反倒是有几分看儿子上战场送人头的风范。几位公子倒是沒爹娘這么夸张,却也是眼眶隐隐泛着红。
這事赶紧成了她也好滚蛋,再留這儿她可真觉得這一家会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常家和唐家都是东陵大家,两家结亲,一路以来自然是锣鼓喧天,炮声连连了。百姓纷纷站在两侧伸长了脖子,想着运气好能看一眼這新嫁娘到底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常凝小心翼翼的掀起红纱一角向外看去,在队伍的最后面,一群女孩子天真烂漫的指着喜轿谈笑,有几個更是脸上飞上了红霞,隐隐带着几分艳羡的神色。
這群少女早晚有一天也会坐上這样的花轿,然后与某個或出色,或不起眼的男人喜结连理。也只有现在,她们对待成亲這事儿能满心欢喜了。常凝轻轻叹了口气,一眼扫過那群少女,却突兀的见着后面站着個异常眼熟的人影。
——但见那人黑发蓝衣,笑得一如春光般灿烂。
他眨了眨右眼,似乎张嘴說了什么,不等回应便转身离去了。
他的反应這般奇怪,常凝却莫名的感到安心起来。
這家伙可沒這么容易死心呢,既然如此,何不静候他会如此搅黄這场婚事?她常凝可连闺阁女子的名誉都赔上了,若是不给力,可不是该一脚踹死唐文临這死小子么。她一直抿着的唇终于往上翘了。
不知過了多久,随着喜娘一声“小心着点儿”,花轿四平八稳的落到了地面上。
“新郎官快点让我們看看新娘子呀!”
“对啊,新郎官!你可别不舍得了,大家都是好兄弟,让我們看看嫂子呗!”
“看新娘,看新娘!”
……
听着外面一声声喧哗的起哄声,常凝眼见着面前的帘布被一点点的挑开,——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脉络突起的恰到好处。
常凝缓缓将手放了上去。
正待這时,一個女声打断了全局。
“且等一等。”
众人下意识一同抬眼望去,眼裡不可抑止的显露出惊艳之色来。
面前的這名女子,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实在是撩人心怀。
“灵儿……!”
确是唐文玉先忍不住呼出了那女子的闺名。
沒错,這名琼姿花貌的美人正是江家小姐江灵儿,她的美丽在东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看来,她与唐大公子竟是有些瓜葛?
群众的好奇心被深深勾了起来。
“玉郎。”她朝唐文玉点了点,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看向他身边的常凝,道,“我与玉郎早已情定终生!虽是伤人,但常姑娘,我终究是要告诉你的,你才是插足在有情人之间的那個人!”
“你虽与玉郎是娃娃亲,但玉郎爱的人确是我。”
她昂着头,說得光明正大。
“……夫君……?”常凝颤抖着声音。
“……常姑娘,对不起。你是個好姑娘,只是我已心有所爱。”
唐文玉迟疑良久,终是如此說道。
猛的将头上的红盖子扯下,常凝僵硬着脸看向周遭的人。他们用或同情或嘲笑或看戏的目光看向她,然而却沒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所有人都在看着,看着她這個往日裡高高在上的常家大小姐为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既如此,你为什么早点告诉我?为什么直到江姑娘找上门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才亲口說出来?在你眼裡,我常凝就是這么個倒贴的货色,我常家就這么的好欺负?”
越是說到最后,她的情绪就越发趋于平淡。
然而,所有人到看出她已经到达了爆发的边缘,只是忍而不发罢了。是了,一個无辜的弱女子,在人生最重要的婚礼上,却莫名其妙得知了未婚夫婿早就与他人私下定情,娶她是心不甘情不愿,這换了谁谁都受不了啊!
尤其……這找上门来的情敌還以美色闻名东陵南北,想到這,那些本就对常家姑娘有莫名好感的夫人更是心疼的感同身受了。
“你,你——”
江灵儿用纤纤玉手指着她,惊愣的一时說不出话来,半晌才微红着脸颊道,“……原来你竟是這般模样的……”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本来满心的吃味全都消失不见了。
這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可真叫人疼得心都碎了,明明自己毁了她的婚礼,毁了对于一個女子而言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可她的眼神中却半点沒有愤懑之情,有的只是满满的悲伤……仿佛有什么在啃食着心脏,那裡竟一点点抽搐的疼痛起来。
明明常姑娘也是无辜的啊,娃娃亲這样的事,是两方爹娘定下的,又与她有何干系。她一定是从知道這场婚约起,就一直以唐文玉的未婚妻子自居吧……可现在确是一切都毁了。
“江姑娘,我只问你一句。是谁叫你来的?”
一眨不眨的盯着江灵儿,常凝问道。
“是谁叫我的来的……”
江灵儿呆愣愣的重复,半晌红着脸說,“今儿個有有人传信到我府上,說是常姑娘出言诋毁我,并且說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一时激动這才……玉郎是個很好的人,我不忍见他娶一個這样的女子,這才跑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此时半点不提她与唐文玉的爱恨纠葛,情深意浓了。
“你不知道,我确是知道的。”
一直冷着脸的常凝突然眉眼弯弯的笑了。“唐文临,你個死小鬼還不给我滚出来!”
嘴裡叫的越是凶狠残暴,她笑的就越是无辜可人,反差之大直教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姊姊,我可什么都沒干。”
站在人群中间的唐文临同样是一脸无辜。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有几缕垂在肩上,淡蓝色的素衣雅袍,微微笑时天真无邪的神情,不管怎么看,都叫人生不出半点恶感。
“你以为我会信你嗎混蛋!跑的倒是飞快,我发了呆的功夫你就已经到這儿了!”
“哪有,姊姊就知道冤枉我,我可一直在這儿,动都沒动。”
唐文临假咳了两声,目光微移。
“小公子明明刚换了身衣服出来。”
不知是哪個婢女小声說了這么一句。在此时此刻安静的大厅裡确是格外清晰,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唐文临的表情一瞬间就苦了下来。
“好吧,既然都暴露了!”他死马当活马医的闭紧双眼的喊道,“我就是喜歡你你咬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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