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那個反派妈 作者:未知 最近几日, 郁家上下忙得热火朝天,他们在泡桂花酒窨桂花茶,郁夏跟着看了学了還渍了两坛糖桂花,想着回头给小海做甜羹。 桂花藕、桂花酒酿圆子、桂花杏仁豆腐也是美味,都可尝尝。 郁二爷過来的时候, 郁夏差不多已经忙完了, 他看婆子抱着细瓷小坛从房裡出来, 一個照面,婆子招呼一声:“二爷来了。”郁夏刚才歇口气,听到這声儿又迎了出来。 就看见女儿穿着淡藕色的倒大袖旗袍,玉兰图案桂花领边,這身是過来南省之后郁二爷给添的,前两日才刚送到。看她這就穿上身了, 還穿得這么漂亮, 郁二爷欢喜得很。 他让捧着细瓷坛的婆子忙去,回头夸赞迈過门槛站到屋檐底下的闺女漂亮, 郁夏笑得更开一些:“爸进来坐,我给您沏茶。” 郁二爷跟进房来, 在圆桌边坐下, 扭头看了一圈沒见着外孙, 便问說:“小海人呢?” “让安平哥带出去了。”郁安平是外放的個性,家中他最会玩, 加上他又是小海第一個认识的舅舅, 两人处得真是挺好。 想到天然萌的小海和故意卖蠢的郁安平, 他俩凑一起有点好笑。 郁二爷就不太能笑出来,還說呢:“那小子连個女朋友都沒交,哪会带孩子?他又是個粗枝大叶的,别……” 话都到嘴边了,最终沒說出来,郁夏听出他本来想說什么,心想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将茶碗放到郁二爷面前,缓声說,“当初哥只不過七岁,我又调皮,這才出了那样的事,小海比我从前听话,让安平哥抱出去恐怕连下地的机会都沒有,丢不了的,爸您别再想過去的事了,往前看看。” 要說不想不念,不可能的。 早先丢了女儿,他难過;把儿子逼成少年老成的古板模样,他也难過。现在夏夏回家来了,郁二爷高兴之余又心疼她吃過那么多苦。 妻子先一步走了,他至亲除了兄长就是這对儿女,以及外孙小海,如何能不挂心? 要彻底摆脱旧事的影响,的确不是一朝一夕,郁夏将手搭在她爸手背上,无声安慰他,過了一会儿想起来问:“爸你這会儿過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我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永福百货的张天翔今日回南省来了,他递了拜帖,說明天登门拜访。闺女你不是同他有什么合作?我猜想他主要是来找你的。” 因为郁家是开药房的关系,同各家各户都有往来,不過谈不上多亲。张天翔刚回南省,都還沒休息好立刻送拜帖来,也只能是来见郁夏的。 “使人传個话来就行,爸你這么忙怎么還亲自過来?” 郁二爷回說也沒什么忙的:“你大伯忙,家裡上上下下都得他来统筹。你哥忙,最近两年上我們妙春堂求医的半数都为他来……爸闲人一個。” 家裡生意做着,很多药材還得亲手炮制,郁二爷也忙,他是挤出時間想多陪陪闺女。郁夏懂他,沒去点破,转而问起郁时清的事情,问哥真有那么厉害?名气那么大?又掰起手指头算了算,夜莺二十上下,郁时清還要大三岁半,得有二十四:“爸我问你,我哥他還沒說亲?” “你啊,有那精神头多想想你同乔越的事,别为你哥操這個心!” 要郁二爷說,郁时清要是想成家,好找得很。他是一门心思扑在妹妹以及学医制药上,沒起那心思。 想想儿子和闺女本来也不一样,多少人家闺女才十五六就急急吼吼把亲事定了,儿子要是有能耐,到二十五六也不嫌晚。 思及儿子說,夏夏是個不会享清福的,她每天就陪伴家人那会儿最闲,其他时候不是在枕腕习字就是在画她的洋装设计图,還央說想跟哥哥辨认中药识背药性…… “你哥說你忙得像個小陀螺,跟爸說說,忙出点名堂沒有?” 郁夏就让她爸等等,起身开斗柜取了两叠纸出来。 一叠是宣纸,是她最近练字的成果,還有七八张设计图稿,用铅笔画的,目前還在修改阶段,沒最终定下来。 郁二爷先看了闺女练的字,說不错,才练了這么短的時間已经不错了,不過要想写出风骨,還得坚持,要加把劲。 郁夏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傻粗黑脸上就烧得慌,哥是悬腕,提笔成字,個個遒劲有力。她不习惯用毛笔,手腕悬起来就抖,现在還是用的枕腕法,为了让字不至于软趴趴,经常会用力過猛,写出来的就是呆头鹅,看着就沒什么灵气,笨得很。 哥每次過来验收眼裡都带笑,他尽量忍着沒笑开,但微微上扬的唇角還是将他出卖了。 都說字如其人,郁时清看着妹妹那笔字和她本人的确相差老远。 到底是新手,刚开始练写得笨重也正常,一個一個规规矩矩的傻粗黑看着挺可爱的。 郁时清夸她了,郁二爷也夸她了,可她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填进去,郁夏将那叠宣纸收起来,将最近画的设计图稿递给她爸:“爸你看看這個,我画得怎样?” 郁夏用铅笔就顺手多了,以前学医的时候她還画過解剖图,上辈子定制礼服也看過设计师拿来的图稿,她心裡知道该画到哪种程度,线條看起来虽然稚嫩一些,美感是在的。 這要是让郁安平来看,怎么都该给堂妹鼓掌,郁二爷是古董眼光,自家住着老式宅院,穿着传统服装,平常进出门他也沒特别去注意太太小姐们的装束,心思沒往這些地方放過,夸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裙子不错,褂子也挺好看的。” 說完怕闺女以后就這么收拾,他赶紧补救:“爸觉得你就像现在這么穿着最漂亮,最近這些年流行起来的洋货,有些的确方便,但也不能說是西洋来的就比咱国家的好,做人不能崇洋媚外数典忘祖。” 郁二爷還想把话题往中西医上面扯,让郁夏带過去了:“您都知道我同张天翔有合作,就是這個,我們合作高级洋装,這個做出来是卖给别人的,爸你再仔细瞅瞅。” 卖给别人啊? 那就沒問題。 “爸觉得你画這個比外头那些穿上身的都好看,肯定能卖得好,万一她们眼瞎也沒啥,生意做坏了還有爸给你兜着。” 郁夏:…… 晚些时候,郁安平玩够了送小海回来,就发觉堂妹整個人恍恍惚惚,问她怎么回事,郁夏就将放在手边那叠图稿递给郁安平。 “這你画的?不错啊!款式比我在百货商场看到那些還漂亮一些,也新鲜!” “這收腰收得漂亮!這個礼帽,這個披肩……”郁安平将图稿拿远点,看了看整体,又想象了一下郁夏這么打扮的样子,忍不住就吹了個口哨。 知道他就是吊儿郎当的個性,郁夏沒放心上,她伸手摸摸小海的肚皮,问饿沒饿,小海摇头。 小肚皮的确圆滚滚的,郁夏问他吃了什么,小海偏头想了想,想不出,就扭头去看舅舅。 郁安平嘴皮子一秃噜就报出一串儿名来,最后笑眯眯說:“我带小海出去玩還能饿着他?你早先說同张天翔有個合作,最近一直在捣鼓,就是這個?” 郁夏点头。 “我看着很好啊,還不满意?” 郁夏转過头上下打量郁安平,看他一身烟灰色西装,系领带,穿皮鞋,這样子的确是赶着潮流的,她就把身子侧過来一些,认真问說:“安平哥你真觉得很好嗎?早先我爸過来,看過之后說裙子不错褂子也挺好,应该挺好卖的,假如万一要是卖不出去也沒关系,家裡有钱饿不着我……” 這就是一個父亲最诚恳的鼓励和保证。 郁夏本来挺有信心的,都给他說懵了。 她绘声绘色学了一遍,郁安平听完止不住笑,想由衷的說一句:二叔是真的不懂,他也不容易! 想想自家老爹,看他穿西服翘二郎腿就不顺眼,二叔估计也就差不多。 “再有下回直接拿来我给你参谋,我看着行那一准行,不会做我還不会欣赏?” 郁夏单手搂着小海,另一手不好意思的捏捏耳垂,說:“我就是想听我爸夸夸我,也让他知道他闺女其实挺能干的。” 郁安平单手托头,又挑拣着往嘴裡塞了块桂花糕,接着灌下一口茶,才說:“头几年二叔都不太开口,你說三五句他回一句就不错了。他最近总和人說,說你特别认真在习字,写得很好,說你脑袋瓜可聪明,還要跟时清学认药,說你亲手给他炖药膳,又是嘘寒问暖什么的,特别贴心……他那些老朋友都笑话,說不苟言笑的郁二爷就這么成了個女儿奴。” 還不止是老朋友,经常去妙春堂抓药的都看出来了,消息不灵通的還在问呢,說郁家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可不是喜事!大喜事! 郁安平经常在想,能把堂妹找回来真是太好了,不敢相信早先沉静好似一潭死水的二房還能鲜活起来。 其实夏夏也是稳重的個性,在爱玩的人看来甚至会有点无聊,偏她就是让家裡焕发出生机。半年之前,二叔那身体状况睡看了都揪心,找回女儿之后他就好了,什么都好了,真就印证了一個說法叫忧思成疾。他身上沒病,全是心病。 @ 后头一天,张天翔果然登了郁家宅门,他去的时候郁二爷人在府中,郁二爷坐下陪他聊了几句,同时命人去给闺女传话,說张家四少来了。 郁夏刚才陪小海玩了一会儿,听說张天翔到了,就把儿子放在小床上,摸摸他脸蛋說:“小海闭上眼睡觉觉,妈妈出去一会儿。” 小海就用小胖手指了指脸蛋:“娘亲亲,亲亲再睡。” 郁夏又俯身亲了亲他,小海偷着乐了一会儿,就乖乖闭上眼。将小被子给他搭上,又叮嘱房裡伺候的丫鬟,让她别吵着小海,也别留他一個,有事要走开也得留個人看着。 安排好之后,郁夏才拿上草图出去,她到外面会客厅的时候,张天翔已经喝了半盏茶,也同郁二爷聊了不少。 听见有丫鬟在叫小姐,张天翔抬眼一看,来的就是郁夏。 分开還沒多少时日,再见面她变了不少,兴许也有环境影响,她气质沉淀下来,通身温润,就是古宅深巷裡走出来穿着绣鞋袄裙的小姐。 這身打扮朝郁家人靠拢了很多,一脸妆還是漂亮,她逆光而来,一开始看不清楚,走近之后十分动人。 张天翔起身寒暄,郁夏沒急着将图稿递過去,她請张天翔坐下,跟着同郁二爷打了個招呼,顺着坐下。 “爸你跟四少爷說什么呢?” “就问问你在荣省的事。” 郁夏看似不经意瞥了张天翔一眼:“四少爷怎么說的?” “說你本事大,替永福拉了不少生意。” 她就扬唇笑了:“当时领着永福的工钱,是该为东家排忧解难,也多亏四少爷好心给我一個机会,自从過去上班,我就时来运转了。” 张天翔哪受得起? “郁小姐說反了,得利的是我們百货公司。” 互相吹捧了两句,郁夏伸手将图稿递過去:“這几天我随手画了几张,大体就是這种感觉,你看能不能做?” 张天翔過来之前沒想到今天能见到图稿,他顿了一下,才伸手去接。最上面那张是白页,揭开之后,這套冬日洋装就展露真颜。 郁家是开中药铺的,他们见着图稿就只知道好不好看,张天翔则不同,作为百货公司的少东家,他经手的西服洋装太多了,他足够了解行情,也明白市场对高级洋装的饥渴,看到這套图稿难免两眼放光。 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他对郁夏的时尚品味完全肯定,正是因此,从谈下合作那天,张天翔就在期待。 今天拿到的這個设计图稿比他预想中還要出色。 美就不用說了,她在西方流行风格上做了延伸,不是直接将烂大街的元素拼到一起,這图稿上有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不仅足够美丽,也足够别致,還有一点,它看起来绝不便宜,只差沒明晃晃的值钱和上档次写在纸上。 這些都是能哄得有钱人家太太小姐们买账的要素。张天翔可以打包票說,只要材料沒問題手艺跟得上最大程度還原图稿上的设计……他们一定赚钱,并且是大赚。 在追求美的道路上,太太小姐们一贯舍得,她们的钱是最好骗的。 张天翔冲郁夏竖了個大拇指。 “很棒,可以预见到我們要发财了。” 郁家可以說是药材商,但他们并不是纯粹追逐利益的商人,遇上张天翔這么真诚坦率明晃晃把利润摆在嘴上說的,還挺不习惯。 不過他是在夸奖郁夏,虽然铜臭味重了一点,郁二爷听着還是挺舒心的。 不是能赚钱,是要发了。 這就說明闺女画的那些是真好,郁二爷脸色更好看些,张天翔還說呢,既然图稿都到位了,他也得加快脚步,回去就准备着手制作,又问郁夏是不是不准备回荣省了?這样的话不如把合作搬到南省来? 郁夏想了想,回他:“這個图稿我還沒最终确定,只是個草图而已,哪怕确定了,制作中途可能会遇到一些問題,我們還需要商量讨论甚至做一些临时修改,能搬過来当然是最好,不過有一点,我文书是跟你签的,别到时候你们张家另推一個负责人出来。” 为别人做嫁衣那当然不可能。 张天翔积累了不少筹码,准备回去同他爸谈谈,最好能把荣省的生意交给其他兄弟,自己杀回大本营来。 他拿着图稿回味了一遍,想到這轻轻薄薄几页纸能给他换回一箱一箱的银元,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看够了以后,他想起来问:“這阵子荣省出了件大事你听說沒有?” 郁夏摇头說不知情,张天翔就把钱家生意日渐衰败,蒋家不满意准备毁亲,钱雪孤注一掷同蒋仲泽滚到一起,结果蒋家還是不认,准亲家翻脸這個事說给郁夏听了。 “我沒亲眼见過,只听說钱太太抓烂了蒋少爷的脸。钱小姐从中說情,又让她妈上门去赔罪,事情還是沒有转圜,我出发之前,钱家就已经完了。” “……钱太太娘家那头沒帮忙?” 张天翔放下图稿,端起茶碗喝一口,接着說:“钱太太娘家是做生意的,不過隔得远着,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钱家败了,她恐怕会离开荣升回娘家去,不会回去就是彻彻底底寄人篱下,就算双亲尚在,并且疼她,日子也不会太舒坦。” 本来也是,娘家有兄弟,有兄弟就会有嫂嫂,嫂子们能让嫁出去的小姑回来逞威风? 充其量就是给個遮风避雨的住处再给口饭吃,可能還会再给点钱,一定不够過回从前体面风光的日子。 张天翔沒彻底点破,郁夏還是听明白了,心說钱雪這么争强好胜的個性,从云端狠狠跌下来,她自己都能憋屈死自己。她虽然是自個儿作死,也算是给夜莺出了口气吧? 夜莺那时因为蒋仲泽的纠缠被钱雪雇人划花了脸,毁容破相……现在蒋仲泽让钱太太挠了個大花脸,也该說是因果循环。 才离开多长時間?荣省就出了這么多事,一环扣一环也真够精彩的。 “前段時間蒋仲泽還去永福百货那边打听你……”张天翔猛然间想起這事,顺口一說,才想起郁二爷就在旁边,他后知后觉恼自己嘴快。 刚才說到钱雪和蒋仲泽,郁二爷虽有不快,却谈不上有多深的憎恶,這說明什么?說明他或许知道钱雪因为生日会同郁夏闹的不快,但不知道蒋仲泽就是小海的亲爸爸。 张天翔還在想该怎么描补,郁夏就一派淡定回问說:“找我做什么?为未婚妻求情?” “兴许是吧,钱家败得這么快,城裡都传遍了,說是乔二少在替你出气,帮你打压他们。” 郁夏摇头,說想太多。 乔越本来是想给钱雪好看,结果因为小海,沒顾得上。還不只是小海,后来乔深来了郁家也找来了,事情一出接一出,哪怕這会儿他也是边做正事边同家裡抗争,他已经把钱雪這個人揉成一团丢进了回收站裡,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不過虽然沒做什么,乔越的确是将钱家推进深渊的关键。 是因为忌惮他,怕受牵连,陆续有人同钱家划清界限。這個势头一起就刹不住车,哪怕乔越什么都沒說,别人就帮他說了。 都說钱家踢了铁板,乔二少爷把郁夏当心肝,要替心肝出气。 看看,乔二少還搬来了救兵,乔深都亲自過来了,事情多严重呢? 钱家完了,谁要帮他们也得一起去死,不信你试试。 …… 类似這种话传遍了荣省,源头在哪儿不知道,但就是這些言论让许多人宁可信其有,谁也惹不起本地军阀,他们齐刷刷選擇舍弃一個合作伙伴。 郁夏心裡猜测田洪可能做了推手,他栽了跟头,這笔账总要跟钱雪讨回来的。 起初可能是田洪,后来就变成蒋家,钱家原本還能拖一拖,因为钱太太冲动的行为让曾经的亲家彻底撕破脸,蒋家带头打压,效果立竿见影,钱家說完就完。 把曾经的亲家搞成這样,蒋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郁夏猜想以后再同他们合作,谁都会长個心眼。哪怕一两天看不到影响,時間长了总能看到。恶心的人在自取灭亡,听着挺让人舒心。 “蒋少爷同钱小姐不是真爱?多感人的一对,這样就分开了?” 张天翔觉得蒋仲泽应该是挺喜歡钱雪,但他就是個靠家裡的少爷,胳膊肘拧不過大腿。再有一点,钱太太挠花他的脸,他心裡肯定有气。 也不知道具体挠成什么样了,要是狠一点,毁容破相都有可能。一旦毁容破相,還谈什么真爱?恨都来不及。 像蒋仲泽這样的人,张天翔了解。 他說爱你可能是真的,但你在他心裡笃定沒他自己重要,至于這個爱能持续多久也很难說,這一点,夜莺不就领教過了? 這么想着,他就摊了摊手:“我走的时候钱家已经晚了,至于蒋少爷,他忙着求医。” 张天翔說起這事原本是想让郁夏高兴高兴,他沒想到,蒋家人也落后一步往南省来了。 蒋老爷沒来,他坐镇荣省管着生意,蒋太太带着钱备着厚礼陪蒋仲泽出了门。蒋仲泽沒法接受毁容破相這個事,他最近颓丧得很,可本城有名望的大夫都看過了,說沒法子,就有人给他们指了條明路,上南省去妙春堂看看。 妙春堂几百年的传承,郁家祖上是做太医的,给皇帝老儿看病!留下的医书和手札就不知凡几,遇上疑难杂症找他们准沒错,他们都束手无策那就真沒什么指望了。 這一席话给了蒋仲泽希望,哪怕南省是大帅府所在,也是乔师长的权力中心,他還是毅然决然的来了。一路上母子两個還互相安慰,說得罪乔二少爷的是钱雪,虽然她曾经是蒋家订下的媳妇,现在不是了,乔家势大不假,也得讲点道理。 沒事的,治好脸伤就回去。 互相壮胆之后,蒋家一行来到南省,他们找了地方住下,修整之后,蒋仲泽留下来等,蒋太太带着礼物去郁家大宅拜访。 蒋太太過去的时候当家的正好在,郁时清也在,他在教妹子运笔走墨。教到一般,就有個端着茶盘的丫鬟兴冲冲說:“小姐小姐,前面来了個求医的,說是从荣省来。” 郁夏手上沒停,嘴上问了一句:“知道是谁嗎?” “听薄荷說是蒋太太,别的就不清楚。” 郁夏這個人,哪怕天塌了也顶得住,她少有慌乱的时候,偏這会儿,听丫鬟說完,她手一抖坏了一页字。 本来写得挺顺,這下真是可惜,郁夏搁笔,将這页纸揉去,想继续写,又因为刚听說那事坏了心情。 练字就得心平气和,心不静,写出来总不对味。 见她迟迟沒再提笔,手持医书坐在一旁的郁时清抬头看来:“妹妹在想什么?” 郁夏欲言又止。 郁时清合上医书,走到她旁边问:“有什么事不能同哥哥說?” 是不太好开口,郁夏稍作犹豫,问:“哥你說,大伯他会为蒋太太出诊嗎?” “……”郁时清想了想,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治的话,应该会吧。” 郁夏抿唇,哦了一声,她這样怎么看都不对劲,郁时清伸手在小妹头上拍了拍:“你认识蒋太太?還是有過节?不希望家裡出诊?” 看她還在犹豫,郁时清挥退了一旁候着的丫鬟,将妹妹牵到旁边来坐下,和声缓气问她:“有什么心事還不能告诉哥?” 郁夏好像下定决心了,她回過头来,看着郁时清,一本正经說:“按說咱家开药房的,病患上门理应一视同仁,能救就得救他,我就是不喜歡蒋家人,我讨厌他们。” 看她一脸严肃,說的话却跟小孩子赌气似的,郁时清觉得好笑,想說讨厌他不救就行,沒多大事。 妙春堂有坐诊的大夫,一般的病症都是坐诊的大夫在看,家裡人有空也会帮着看,蒋太太备下重礼求上门来,那铁定不是小病小痛,這种治不治看郁家人心情的,行医的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怎么就不能挑病人? 說是這么說,郁时清還是想知道理由,妹妹为什么不喜歡蒋家人?有什么旧怨? 不等他再一次追问,郁夏就示意他附耳過来,她凑過去小声說了几句。 郁时清那脸,就跟锅裡的菜煎糊了一样,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听完最后一句,他蹭一下站起身来。 “小妹你歇会儿,我出去看看。” 郁时清說完疾步往外走,他就是出去坏事的,得拦着爸和大伯。天底下這么多病人,谁都可以救,蒋仲泽打死不救。玩弄小妹的感情,在她怀着小海的时候同别家小姐订婚,两年多不闻不问,最近還为了未婚妻去找小妹的麻烦,让小妹去给她未婚妻做丫鬟梳妆打扮…… 就這种王八蛋,郁时清只恨老天爷不开眼,沒让他一夜暴毙,還救他?五脏六腑都黑透了,人渣一個,沒救。 郁时清到的时候,蒋太太還在诉苦,上门求医的都是這样,先把自己的情况往惨裡說,再恭维大夫,恳請你仗义援手。 类似這样的阵仗郁大老爷见多了,并沒有多大触动,同时,他還沒看破蒋太太的来头。假如前天听說荣省闹剧的郁二爷在,他就知道這是蒋仲泽的妈,可郁二爷沒在跟前。 郁时清迈過门槛进去就打量了蒋太太一眼,蒋太太顺势要夸他,他沒给面子,直接冲郁大老爷說:“大伯您来一下,有点事同您商量。” 蒋太太赶紧陪個笑脸說沒关系,让他先去忙,自己能等。郁时清依然沒被蒋太太的善解人意所打动,他把郁大老爷带出去,多走了几步,停下来說:“我听說来求医這個太太夫家姓蒋,是荣省来的?” 郁大老爷颔首。 郁时清又问:“她是为儿子来?她儿子伤在面部?” “侄儿有话直說吧,自家人不打马虎眼。” “那我就說了,毁容破相是他活该,您别把善心用在這人身上,他不配。” “……为何不配?” “妹妹在荣省的时候,因为姓蒋的吃了很大苦头,這人就是先前同您說過那個钱小姐的未婚夫。” 听到這裡,郁大老爷都气死了,就那事他知道啊,要不是乔二少爷去得及时,夏夏還不知道会遭遇什么,那畜生竟然請堂口来对付一個小姑娘,就因为小姑娘不肯去她家替她化妆。 就不說郁家姑娘金贵着,哪怕真是贫贱出身,她也不该遭這個罪。 钱小姐心狠手辣,她未婚夫又能好到哪儿去?還能不是一丘之貉? 郁时清還怕用力不够,想再添把火,郁大老爷已经回厅裡去了,他回去就說对不住,近来事忙,沒空接诊,让蒋太太另請高明。蒋太太先前觉得都要成了,怎么出去一趟他就改了想法:“我求您,无论如何救救我儿子,他這么年轻,毁容破相了可怎么過?” 蒋太太還說呢,說她儿子就是想着郁家医术高明才打起精神過来求医,要是带不回好消息,他不得大受打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郁大老爷沒說难听的话,可态度摆出来了,就是很忙,沒空,請她提上东西回去,不要再来。 郁时清人在外头,也听到蒋太太這席话,他听着想笑。破了相就沒指望了?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想想沒了這张脸他還能少造点孽少骗点人,沒准是好事一桩。 蒋太太一鼓作气结果出师未捷,看她原封不动将东西提回来,蒋仲泽心裡一沉,催问說怎么回事? “郁家不是仁心仁义?咱们求上门去他见死不救?” “說是忙着炮制药材,得亲力亲为,顾不上其他。儿别担心,妈赶明儿再去,若還不成我上妙春堂闹他去!看他還要不要名声!” 蒋仲泽這才消停下来,他看着蒋太太說:“妈我不能毁容!我一定不能毁容!” 蒋太太又是连翻安慰,說着說着還咒骂起钱家来:“妈让你趁早退了那门亲,钱雪不好,她妈更不是东西,她就是做好准备成心来毁你的,仲泽你啊,就是太年轻了。” “亲事已经退了,還說這個做什么?” “妈這不是怕你脸上好了又心软起来,這女人你不能再碰!” …… 要是让郁时清听到他们母子两個的对话,铁定安慰一句: 不用担心,他毁容毁定了,他好不了。 别說再来求一回,哪怕再求十回八回也沒可能,谁都能救,乞丐病重他都愿意免費给看,蒋仲泽绝对不救。 至于說去妙春堂闹事,有本事你就去,看南省百姓揍不揍你?主动送上门来闹事,真是嫌命长了找死。 郁时清平常是谦谦君子,唯独今天,他沒法君子下去,在得知蒋仲泽那些光辉事迹之后,他恨不得一包砒/霜药死這王八羔子! 一個人生闷气太难受了,晚些时候,郁二爷回来就被儿子堵了個正着,父子两個在书房裡进行了一番谈话,谈完郁二爷把他平常最喜歡那只花瓶砸了,砸了都嫌不够泄愤。 “他還敢求上门来?他怎么有脸求上门来?他再敢来我打死他!” 郁二爷想起来,前两天他听张天翔說過,南省的蒋少爷让未来丈母娘打破相了,他当时纯听热闹,想着欺负過闺女的人闹成這样,心裡怪解气的……现在他不這么觉得了。 這算什么?這不够! 郁时清毕竟已经缓了半天,他這会儿好多了,還在說:“我沒把這事說给大伯听,只是說小妹同蒋家有怨。” 郁二爷表示知了,心說蒋仲泽毁容破相才好,留着那张脸准备骗谁?骗自家闺女?他做梦! ※※※※※※※※※※※※※※※※※※※※ 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