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计时引爆摩天楼(九)
车上的乘客不是傻子,就算自己沒见识现代社会题材丰富的影视作品也会强行扩充他们的眼界,這個时候已经有人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无声的暗流在空气中默默涌动,倒霉的列车长一出现就被焦躁的乘客包了饺子,焦头烂额地被四面八方而来的诘问淹沒了进去。
列车上的气氛像一锅逐渐升温的水,那些难以言明的不安是飘在水面上的油星,温度再往上升一点就要轰轰烈烈的爆炸开来。
隔壁车厢裡有小男孩在哇哇大哭,哭声透過密集的人群传過来,像個起跑信号,源辉月眼看着斜对面的小女孩眼眶慢慢变红,紧接着“哇”地一声,跟着哭了。
源辉月:“……”
隔壁那两個被耽误了约会的女孩子交握着彼此的手互相打气;旁边的上班族目光呆滞,嘴裡在碎碎念着什么;大部分人還在围堵列车长,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拽着列车长的衣领质问道,“可疑物品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不是炸弹?”
质问声像一声惊雷扔在在空气裡,戳破了大多数人的侥幸,有人被吓蒙了,转身就往车窗上扑想要跳车逃跑,又被周围理智尚存的人七手八脚拦住……
总而言之,一片混乱。
源辉月收回目光,脑海中不知为何蹦出一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出自鲁迅《而已集》
“……”
哦,看来她失忆前還是個华国文学爱好者。
她有点无言地收了收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将视线投向对面。那個茶色头发的小女孩還在哭,她旁边的父亲大概不常带孩子,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急得满头大汗,学着妻子以前哄孩子那样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但明显掌不好力度,小女孩被拍得一嗝一嗝的,脸更红了。
源辉月叹了口气,在小孩子被噎住之前起身走了過去,把她从她父亲的戕害下解救出来。
她双手扶着她的肩,低头对上小女孩眼泪模糊的眼睛,忽然梗住。
糟糕,小孩子怎么哄来着?
一個画面仓促地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過,茶色短发的小女孩,穿着一條白色的小洋裙,也是在哭,上气不接下气地抱着一個人的手,嘴裡嘟哝着不要跟姐姐分开之类的话。她抱着的女性披着柔顺的黑发,背影纤细,蹲在地上将小女孩环在怀中温柔地哄着。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是你到国外才能学到更多东西啊し……”
……し,什么?
源辉月蓦地回過神,意识到那個音节应该是那個小女孩的名字,但是這個碎片到此为止,像個剪得稀碎的电影预告,三流剪辑师连主角的人名都沒剪全就仓促中断了画面。等她再回头去想却连小女孩的面容都模糊了,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一头微卷的茶色短发。
然后她终于从回忆中跌回现实,反应過来自己還在一辆随时可能爆炸的列车上,面前還有個熊孩子等着哄。
只是等她重新将注意力拽回来的时候,意外发现面前的小孩已经不哭了,正睁着一双還有点红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发呆,视线直愣愣落在她的脸上。
源辉月:“……”
感谢颜狗,她都沒想到自己的脸還有這种作用。
她无奈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那头眼熟的小卷毛,“刚刚为什么哭,你也不舒服嗎?”
“我想回家,”小女孩乖乖站着被揉,一边小声說,“再不回家动画片就放完了。”
“你妈妈不是给你录了?”
小女孩哭丧着脸,“可是如果回家太晚了我也沒有時間看了呀。”
“……”你還挺高瞻远瞩。
源辉月无言地看了一眼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的亲爹。
年轻父亲收到她的暗示,有些紧张地抓了抓头发,“這,這個,裕子的休息時間都是她妈妈规定的……”
一句话就能听出這位父亲在家中的家庭弟位。
“春菜照顾孩子也很辛苦的,本来我今天好不容易有半天假期,就把裕子带出来想好好陪陪她,也让春菜休息一下,沒想到……”他愈发沮丧,声音中满是懊恼,“……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坐在一旁的那位一直看手表的职业女性沉默半晌,忽然加入谈话,“我今天本来也准备早点回家陪女儿,连着加了一個月的班,好不容易项目结束可以回家亲手给她做顿饭。”
她拢了拢散乱的长发,从口袋裡摸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嘴裡,沒有点,大概只是缓解焦虑,一边垂着眸說,“之前還只是担心時間延误又要让她在家等很久,沒想到现在能不能回去都是個問題……如果我出了事那孩子可怎么办啊,她父亲是個混账根本靠不住,她還那么小……”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她說着說着一把捂住眼睛将脸埋在了膝盖裡,裹在职业装背后的消瘦肩膀蓦地颤抖起来。
她旁边的年轻父亲下意识想安慰,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他环顾一圈,发现周围除了女人和小孩子,只有他一個成年男性,于是咬了咬牙站出来,“那、那個也不一定是大家想的那样,你先不要急……這样,我去问问乘务长吧,說不定是别的什么原因……”
一边說他一边下意识将视线投向辉月,见她点了点头表示会替他照顾一下孩子,于是略微放心地松了口气,跌跌撞撞地向乘务长跑去。
源辉月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心裡知道他定然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女白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還在继续,车厢中的乱象比比皆是,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
源辉月从包裡翻出一张纸巾递了過去,得到一声含糊的“谢谢”。這时候她的裙摆忽然被人拽了两下。她低头看去,就见茶发小女孩往她這边靠了靠,小小声在她耳边问,“姐姐,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裡啦?”
“瞎說什么呢。”
“沒有瞎說,我都听到了。”小女孩揪着自己的裙摆垂着脑袋說,“那边那個大哥哥說了,车上有炸弹。”
成人居高临下看小孩子,总觉得他们是心智還沒开窍的小动物,只知道嘻嘻哈哈玩玩闹闹。但其实有的事孩子心裡清楚得很,她不說出来,于是大人就以为小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
源辉月默了默,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刚才试图糊弄她的松田阵平有点像,“那你刚才還担心回家沒時間看动画?”
“我不想让爸爸担心嘛,”小女孩嘟哝,“他胆子那么小,被吓到了怎么办?”
她低头揪着裙摆,小手肉乎乎的,骨节却泛着白。她默默地又往源辉月身边蹭了蹭,像是想要凑近取暖的小狗,“……姐姐,我害怕。”
源辉月内心有点奇妙,老实說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给人這么强烈的安全感。沉默片刻后,她终于伸手薅了薅狗狗的毛,“别怕,你能回去的。”
小女孩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她,“真的嗎?”
源辉月:“真的,我已经把谜题解开了。”
她抬起手,扬了扬手机,上面是一條刚发出去的信息。
【帮我個忙,你能截取卫星信号嗎?查看一下东都环状线的铁轨上有沒有什么可疑□□。】
那头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屁股长在电脑椅上,消息回得飞快。
【刚刚還不理我现在就找我帮忙了?你让我查我就查我岂不是很沒面子?找我做事要钱的,我很贵的!】
【等会儿,所以你的意思是炸弹在铁轨上?這么沒新意嗎?】
源辉月顺手又薅了一把凑過来看的小女孩的头毛,一边按着手机礼貌发出建议。
【你要不要先查完再回消息?】
【你在小看我的手速,我正在查!】
源辉月于是只好一手托着腮,等着這位正在查的黑客查完。就在這個时候,一個电话接了进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松田阵平,辉月略微疑惑地按下了接通,一边站起身牵着身旁小女孩的手朝着空出来的窗子边走去。
“莫西莫西?松田君,发生什么事了嗎?”
那边半晌沒有回应,只有一阵沉默的呼吸声。
“松田君?”
好一会儿,松田阵平懒洋洋的声音才在电话那头响起,被电流一滤,失了真似的低哑了好几個度。
“什么事都沒有。”
源辉月的视线不经意扫過窗外,前方不远处有個铁轨变了道,她心裡還记挂着黑客那边的结果,随口道,“沒事的话我就先挂……”
“别挂电话。”
源辉月一怔,终于从对面仓促的打断中读出了一丝异样,她正要开口询问,眼角余光忽然见到最前面的列车头改变了方向。
它直直地驶向那個刚刚分叉出来的轨道,闯进一片明晃晃的阳光裡头,莫名带着点一往无前的味道。
“……”源辉月忽然明白了。
她轻轻靠在了列车车窗上,伸手摸了摸身旁小女孩的头,换来对方疑惑的一瞥。
“嗯,我不挂。”她放轻了声音說,音色中难得有了点温柔的味道。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沒事的。”
指挥室,松田阵平一手撑着控制台弯腰垂着脑袋,额前垂下的卷曲碎发遮住了眼睛,侧脸被拿着手机的手挡了大半看不出神色,只有按在面前金属台上泛着白微微颤抖的指骨暴露出了一丝情绪。
他沒有把那句沒头沒脑的安慰调侃回来,而是继续沉默着,随着時間的流逝呼吸声越来越重,像是单单站在那裡,就已经消耗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也正因为他的安静,背景裡的声音格外明显。
“……第十一号车已经变道,现在开始降低行驶速度。”
“六十八公裡,六十四公裡,六十三公裡……”
轰隆隆的列车行驶声从电话那头传来,规律地敲打在他耳膜上。他讨厌這种声音,他讨厌一切有节奏有规律可以用来计时的声音,水滴、列车、发动机,最讨厌时钟。
不远处扩音器裡,列车驾驶员的声线紧张到开始沙哑,“……六十二公裡,六十一公裡,六十公裡……”
松田阵平喉咙干涩地张了张口,“……辉月。”
“嗯。”
“……五十九公裡,五十八公裡……报告,暂时沒有异常情况!”
驾驶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破了音,激动得像要哭出来,松田阵平撑在操作台上的手猛地颤了颤。
指挥长:“现在开始慢慢减速在货物轨道上停靠。”
“是!列车继续减速……五十七,五十四,五十,四十五……二十一,十五,十……六,五,四……报告,十一号列车已经成功停靠,沒有发生异常!”
随着驾驶员带着哭腔的声音落下,指挥室裡猛地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在目暮警官和铁路局长惊喜地互相確認中,松田阵平把抵在操作台上還在微微颤抖的手抬起来,抹了一把脸,然后脱力般蹲了下去。
“松田君?”电话那头传来源辉月的疑问。
“沒事。”松田阵平說,“柯南還在等你,别在外面逗留了赶紧去医院。”
“好,你那边……”
“啪嗒”沒等她问完,电话挂断了。
“……”源辉月默默拿下手机,面无表情盯着屏幕,有种微妙但莫名熟悉的想打人的感觉。
“姐姐。”
這时候她的左手被身旁的小女孩拽了拽,裕子小姑娘踮起脚尖趴在窗子上看着外头不动了的景色還有些发愣,“……姐姐,车停下来了嗎?”
“是啊,”源辉月收起手机,摸了摸她的头,低头看着她笑了笑,“你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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