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善安
那少年是叶信芳的堂弟叶信轩,就是那個大财主三叔叶笃三的小儿子。叶信芳在族中排行第七,故而称一声七哥。
听到叶信芳考過了,全家脸上都笑开了花,原本面带愁绪的杨慧也开心起来,叶信芳更是松了一口气。
“轩哥儿這么早就来了,你考的如何?”张氏和蔼的问道。
叶信轩脸一垮,耸耸肩膀,“我還是沒過。”
一想到他家那個凶残的老爹,众人都有些为他担忧,叶信芳问道:“你這是第四次了吧?你爹那关好過嗎?”
“第五次了,嘻嘻。”叶信轩笑着纠正。
是的,别看叶信轩年纪小,已经参加過五次县试了,叶笃三有钱,一次两次让他参考是为了帮他积累经验,而如今一直不過,回去只怕有一顿好打。
“轩哥儿不然去我家躲一躲,你爹不敢到二伯娘家来打人的。”张氏开口道。
“二伯娘,沒事的,我爹這次可能不会打我,七哥不是過了嗎?”叶信轩脸上笑得好像是他過了一样,张氏看着就觉得這孩子怎么這么讨人喜歡。
“七叔過了,跟九叔你有什么相干?”
叶信芳心底一惊,怎么有人替他把心裡话问出来了。
只见一個衣着朴素面色阴沉的小少年,就是六婶子家的那個大孙子叶善林。
叶家祖训:厚德志诚、笃信善行。叶家人取名排辈也是按照這個排序排下来,善字辈,在信字辈的下面。
“善林呀,你考過了嗎?”叶信轩丝毫不介意对方的嘲讽,反而笑眯眯的问道。
“我刚刚进去帮善林看過了,他虽然年纪尚小,但侥幸通過了,听說這次县试试题难度很大,信轩這次沒過也正常,要是三伯怪你,我去跟他解释。”說话的人是叶善林的父亲叶信仁,此时他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那样子不像是過了县试,倒似已经中了秀才一般。
“二堂兄。”叶信芳跟叶信轩一起喊了一声,虽然這人神色太讨厌,但耐不住他年纪大。
叶信芳看到父子俩站在一起的场面,矮瘦的叶善林站在高大的叶信仁旁边,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张氏那個關於大米的比喻,這么一看,叶善林還真挺像被叶信仁提着的一袋大米。
“二伯娘。”叶信仁假笑着跟张氏打了個招呼,六房的人张氏都不怎么喜歡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咳咳。”叶善林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那模样活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般。
叶信轩自来豁达,对于叶信仁的讥诮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关切的问道:“善林,你生病了嗎?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說着想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叶善林一把推开,“沒什么大不了,不過是偶感风寒而已。”
叶信轩却有些担忧,“善林,你還是請個大夫看一看吧,春寒料峭的,若是不及早治疗,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叶信仁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沒什么大碍,回去喝两碗姜汤就好了。”
“還是去医馆看一看吧,這样才能放心。”叶信芳也跟着劝解。
叶信仁断然拒绝,眼角带着不屑,“我們家善林可是要考秀才的人,還要回家温书,就不陪你们二位闲聊了。”
叶善林随意的朝两人拱了拱手,便随着叶信仁离去。
“這善林小小年纪,沒想到读书這么厉害了。”叶信轩赞叹道,丝毫沒有任何的不悦。
饶是叶信芳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宽广,坦坦荡荡的毫无芥蒂。
“你回家怎么办,三叔不会真打你吧?”叶信芳有些担忧。
叶善林摆了摆手,“不会打了,我家老头就喜歡读书人,也不看看自己一身铜臭味,七哥你這考過了,他兴许一时高兴,就忘了打我!”
少年你是不是傻?
再怎么喜歡别家的读书人,也比不過自家的读书人啊,你沒看到你那老爹就很讨厌六房的读书人嗎?
說曹操曹操到,叶信芳只见叶笃三一巴掌拍在叶信轩身上,打的他一個踉跄,险些摔了一個狗吃屎。
“背后嘀咕什么呢?這次考過了嗎?一過来就看见你在這嘚瑟!”叶笃三脸上带着笑意。
叶信轩顿时小脸都皱了起来,看得众人窃笑不已。
“怎么,又沒過?”叶笃三陡然提高了音量,吓得叶信轩抖了抖。
待真的看到叶信轩轻轻的点了点头,叶笃三瞪大了眼睛,问道:“点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過了還是沒過?”
“沒、沒過……”叶信轩小声說道,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叶笃三,就躲到了叶信芳身后。
“哎我打死你個小鳖孙!天天不学好!一看书就打盹,一坐下就皮痒!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說着,举起胳臂就要揍人。
叶信轩从叶信芳身后探出脑袋来,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我是小鳖孙,那你是什么!”
說完就跑,脚底抹油不带犹豫的。
“王八犊子,往哪跑了!”叶笃三脱了鞋狠狠的往叶信轩的背上砸。
叶信轩被砸中了也不回头,一溜烟往家裡跑。
叶信芳一家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叶信芳赶忙扶住叶笃三,“三叔,您悠着点。”
妞妞小跑過去,捡起叶笃三的鞋子,双手捧给叶笃三,奶声奶气的道:“三爷爷,你的鞋。”
脸上還很配合的露出一個萌萌的笑容。
叶笃三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然后叶信芳就眼睁睁的看着叶笃三用那只抓過鞋的手,摸了摸妞妞的小脑袋,然后从荷包裡掏出一把铜钱,“乖,拿去买点零嘴吃!”
妞妞很爽快的接過,然后小手一翻就放进随身的小荷包裡,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十分熟练。
杨慧的脸色却很不好看,瞪了她一眼,“妞妞!”
妞妞小嘴一撇,低下头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叶笃三赶忙道:“老七家的,你這是做什么,我做长辈的高兴,妞妞多孝顺的丫头,看到她都能多吃一碗饭!”
杨慧不好跟长辈顶着来,只能又瞪了妞妞一眼。
妞妞闻言,靠在叶笃三的大腿边,仰着小脸道:“三爷爷最好啦,妞妞最喜歡三爷爷!”
惹得叶笃三老脸笑得像一朵菊花一般。
“真是個好孩子。”然后将妞妞抱了起来,转而问向叶信芳,“轩儿我是指望不上了,就不是個读书的料,老七你這次過了嗎?”
叶信芳看着叶笃三期待的双眼,轻轻的点了点头,“总算是幸不辱命。”
叶笃三闻言松了一口气,“這回总算好了,不用去看老六那张臭脸,我就是情愿拿钱打水漂,也不要资助六房那一群吸血虫!”
這种事叶信芳不好接话,只能微笑脸保持沉默。
“今年院试要下场试一试嗎?”
叶信芳答道:“沒有道理县试過了,不去考院试,蹉跎了這么多年,想想還是觉得对不住各位叔叔们的帮扶。”
叶笃三摆了摆手,笑着道:“這算什么,咱们叶家只要能出一個举人,這些都是小意思!”
“芳哥儿啊,只要你愿意读下去,你三叔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着你!”叶笃三信誓旦旦的保证。
叶信芳忙道:“我自己有手有脚的,怎么能一直靠着叔叔,我是個男人,要养家小的,一直靠着亲戚也不是法子。”
“你是真的长大了。”叶笃三老怀欣慰,摸了摸胡子,“你爹当年就是這样,有骨气,果然是二哥的孩子!不過,但凡需要三叔帮忙的,知会一声就可,三叔别的沒有,银钱管够!”
叶信芳俯身作揖,“叔叔的恩情,信芳一直铭记在心。”
叶笃三见此,顿时连小儿子带来的不快都忘了,向不远处招了招手,“芳哥儿,這是你四叔家的大孙子,善安。”
只见一個瘦弱的小孩子小跑着過来,神情怯怯的看着叶信芳,“七、七叔……”
叶信芳有些迷糊,笑着对叶善安点了点头,转而不解的看向叶笃三。
“這小子,娘死爹另娶,他后娘……不說也罢,你四叔走得早,你四婶一個老太婆也管不了儿媳妇,你看他身上,都是被他后娘掐的……”說话间,叶笃三掀起叶善安的衣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胳臂上、肚皮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抓痕。
“族裡怎么不管他?”叶信芳不解,叶家的子孙被后娶的媳妇欺负,按理說老族长不会置之不理的。
叶笃三叹了口气,“管,怎么会不管,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小儿子是掌心宝,大儿子就是路边草。族裡一管這事,叶信义就护着他后娘,硬說是他打的,這后娘打继子族裡能管,老子揍儿子族裡還真管不了。”
叶信芳闻言也是叹息,在现代這样的還能算是家庭暴力,搁古代爸爸打儿子天经地义,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這种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叶信芳有些无措。
“你四婶求了我家婆娘,给善安安排一條活路,但凡有口吃的就行,我本来想着,让他以后跟着信轩,做個书童。這小子不争气,就不是個读书的料!”一說到小儿子,叶笃三就觉得堵心。
叶信芳明白了,“您是让他,跟着我?”
叶善安两只眼睛黑黝黝的,静静的看着叶信芳。
“让他给你当书童,不求有多大出息,只要有一口吃的喝的,有個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了。”叶笃三摸了摸善安的小脑袋。
“让叶家的族人给芳儿当书童,不妥当。”开口的却是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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