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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装起规矩人

作者:田大伏
时候不知不觉进入了腊月,人人都忙,朝中诸公忙清算总结這一年的公务、忙如何在贺表中表功诉苦、忙人情随往连横合纵……這還是普通的,那操持朝正大礼的、管着接待各方使节的更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①,這過年的事,多数归他们管。礼部尚书是位六十老叟,名乔仲春,三朝的元老,人最随和不過,也很懂得放权——放当然就放给了少壮派二把手侍郎陆允明。再加上過完年就要举行的科举考试,陆允明每日天不亮出门上朝,暮鼓敲响才从皇城返回。

  府裡的管事房大禄把收的一堆拜帖名刺给陆允明送過来,陆允明等着摆饭的工夫翻看這些帖子。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都不在這一堆裡面,陆允明只是随意翻看。

  恰好翻到齐州士子们的拜帖,有吴焕、有韩峻、卫贤……

  房大禄笑道:“這些齐州士子不是第一次来了,只這回来得要少些。前两日休沐的时候,来了一帮,很等了阿郎一阵子。”

  陆允明点头,那天与主客清吏司诸人最后敲定外番使节朝正的事,回来就不早了。

  翻完,沒在今天的拜帖裡看到程平的,陆允明问:“那日送拜帖的士子裡有沒有一個個子不高、样貌清秀、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房大禄一怔,想了想,陪笑道:“好似有這么一位,奴不记得了。奴把拜帖都按日期放在阿郎案边了。”

  陆允明走過去,翻了翻,全部齐州士子的帖子貌似都有,当然也有程平的,帖子写得官面得很,且是只随大流来過這一趟……陆允明哼笑一下,随手把帖子掷在桌上,這时候倒装起规矩人来了!

  程平是不知道陆允明怎么想的,如果知道,一定会狡辩:“我一直是老实人!我一個明经的,又不用投行卷,老往主考门上凑,算什么事啊?”

  然后内心暗搓搓地补充一句,“关键是,我還‘偷窥’到主考‘约会’并被逮到了……”程平不是不能掉下限,而是怕弄巧成拙,故而便被逼着成了“规矩人”。

  规矩人程平每日在馆驿苦读,除了吃喝拉撒睡,别的基本什么也不干,就是读、写、背。

  杨华看她這样魔怔,不由得劝她:“也出去走走,腊月间,外面一派节庆气氛,煞是热闹。”

  周通看着正房进士科的几位每天出门各种诗会、文会的赶场子、造声名,也不无羡慕:“看看人家,只有我們坐冷板凳。”

  程平头都不抬,“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②

  杨华想了想,笑道,“這话很是!”又奇怪,“悦安嘴裡常有精彩诗句,今日這個虽然浅白,內容却实在,你平时說的也不乏端雅精致的,既有此才,为何不考进士科?”

  那都是中华诗词文章千年精华,后代人偶尔引用一下习惯了,這会子自己穿越了,却被误认为是“原创”……

  程平尴尬地干笑:“乡间俚语,乡间俚语……”

  周通先拆台:“我怎么不曾听過這些俚语?”

  程平扁扁嘴,不理他。

  杨华也拆台地哈哈大笑。

  程平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接着背书。這长安城书铺多,裡面的书也多,质量也好,并能淘到一些有价值的孤本,程平忙着补充自己的知识库。

  一背就背到了新年元正。

  天還沒亮,白别驾等官员就要出门去朝正,士子们恭候在门外拜年加送行。

  看着士子们,哪怕对着平时甚是讨厌的程平,白别驾今天也给了好脸,一一道了新正贺词,除了“元正启祚,尊体万福”這样的传统祝辞,還都格外加了与科考顺利有关的吉祥话,弄得寒族出身的几個士子颇有受宠若惊之感,程平疑惑,這莫非就是传說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士子们送出大门外,看着车驾远去,整條街上都是灯笼火把,不少车马朝着宫城方向进发。程平想象,长安108坊内外到处都是這样的场景,這如果是航拍,整個城市得是怎么样的影像?程平把自己代入《盛世大唐》宣传片总导演的身份,嘿,還蛮带感的……

  說到长安城的样子,程平从来了就闷头进了馆驿,在坊内大采购了一次,去东市逛了一次书店——沒了,其余哪儿都沒去,连传說中的曲江都沒去看看。程平觉得亏得很,又一想,反正我以后就在這扎根了,不管考中考不中,以后有的是机会去转悠。

  官长不在,士子们自己吃年酒。在齐州一众士子中,程平年岁最小,屠苏酒从她开喝,此即所谓“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的习俗。

  程平来唐代十几年了,也沒喝惯這泡了药材、据說能驱邪延年的药酒,却也只能闭着眼皱着眉喝了。

  少不得被几個年长的士子笑话,說他真是“小郎君”。

  又有一個喝多了的,看程平那样子,满脸猥琐地打趣:“有那個了沒有?回头阿兄带你去平康裡开荤。”

  平时装得人五人六的,灌丧几杯就开黄腔儿,真是……程平嘴角微翘,不辨喜怒地說:“原来方兄竟是位风流才子,失敬,失敬。”

  那士子一脸得意,正待要說什么,只听吴焕淡然道:“方郎君恐怕是醉了。”

  士子面色一呆,脸上显出些尴尬神色,讪讪地顺着這個台阶下了,“确实有些头晕,某进去躺一躺,各位郎君尽兴。”

  谁知一转身,绊在椅子上,险些摔了個狗啃屎,杨华拉起他,笑问:“方兄沒事吧?看来真是喝多了。”

  士子看他一眼,勉强說個“多谢”,便一脸恚然地走了出去。

  吴焕看一眼杨华,又看看程平,笑一笑,沒說什么。

  這样的年酒吃得着实难受,最后程平只得使出装醉大法,被杨华和周通送回去。后面還有好几场年酒,程平郁闷地应付着,好赖熬到初八·九,年酒算是消停了,但過不几天,又是元宵节。

  元宵酒宴倒是好混,因为大家都惦记着去看灯会呢。

  老成些的還罢了,年轻的士子们都花孔雀一般打扮一新,齐齐出门。程平轻薄一笑,雄性动物求偶的姿态原来是跨物种通用的。

  适才,就连周通都在两套看起来一点区别沒有的袍子之间犹豫了一会子,听程平“嗤”地一声笑,才红着脸随便抓起一套换上;杨华则是一贯的华冠丽服,倒是不显了。

  大家出了坊门,只见主干路上再不是平时严肃的模样,灯市如昼、香车宝马、红男绿女,好一派热闹景象。

  人很快就散了,就连周通和杨华都不知被挤到哪裡去了,程平左右看看,沒找到,也只得作罢。

  街上有卖兽面的,让程平想起看過的电视剧镜头来。那时候为了多看一会电视,尽力拖长泡脚的時間,总是把一盆水泡得凉透,被催好几遍才去写作业……

  程平有些感慨地走過去,翻了翻,并沒有电视上道具组做的那种,便随意挑了個凶恶丑陋的戴上,惹得卖面具的老丈直笑,“小郎君面相嫩,与這样的面具不相宜。”

  程平笑道:“便是因为面嫩,才选這样凶恶的。”

  戴着凶兽面具,程平洋洋得意地走着,顺路猜了两個灯谜,赢了一盏兔子灯,一盏老虎灯,分俩手提着,不曾想,乐极生悲,一抬眼,看见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裘皮氅衣,颀长身形,从容的走路姿态,莫非难道可能——是陆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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