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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曲江边谈心

作者:田大伏
程平对曲江不熟,只跟着陆允明走。

  渐渐他们离着紫云楼皇家园林区越来越远,身边走着的不再是官员们,而是来游春的普通百姓。這样的环境让程平轻松不少。

  再往江边上走一走,人更少了,清爽的江风吹动两人的袍子,阳光照在江水上,一片粼粼波光,略微有点耀眼。

  程平看看侧前方的陆侍郎,此情此景是不是该作诗了?

  “在户部做得還好?”

  ……說好的诗人气质、骚客习性呢?上巳节对着绿如蓝的江水谈工作,真的合适嗎?程平深深地怀疑陆侍郎這进士科状元的真实性,嘴上却腼腆一笑:“還好。”

  陆允明随意地坐在江边一块大石头上,淡淡地看她一眼。

  被他的目光戳了這一下,程平讪讪的,“也,也有些問題。”

  “說說吧。”

  程平抿抿嘴,到底把工作這半個月的一些困惑跟他說了。也不知为何,明明士庶有别,官职也差着老远,隐隐還隔着党派壁垒,除了一块吃過几顿饭,两人也并不亲近,甚至還有点怕他,程平却愿意把這些不能跟别人說的话跟他說。

  程平先請教陆允明:“当初何以两税法沒有制订出统一的税率,而是各州府各行其政呢?”

  陆允明說的比程平原来和老师闲聊时了解到的详细得多。

  他从德宗时的社会形势說起,然后提到当时宰相杨炎的提议和华族、勋贵的激烈反对——对士族的所作所为,陆允明并无掩饰之辞,实事求是得很。从他的话裡,程平能想象這项触犯大地主利益的法令要推行,受到怎样的阻力。

  所以,這项政令本身的临时性质和其不成熟之处只是一個方面,成为现在的样子,主要還是多方妥协以及后来执行上的偏差造成的。

  程平点点头,又问现在朝廷收入和支出的差额大约是多少。前一個問題還属于政治常识問題,這個問題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知道的了。

  陆允明看她一眼,轻轻說了一個数字。

  程平瞪大眼睛,六千万贯?問題是每年财政收入也才四千万,差额竟然是六千万,程平简直替皇帝绝望了,“這得怎么样拆东墙补西墙的功夫才能糊弄過去啊。”

  陆允明被她這乡民過日子的话逗乐了,但想想,很对,可不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嗎?

  陆允明看着程平年轻的脸,拍拍身边的石头:“坐。”

  程平挠一下头,真就坐到了陆允明身边。离着有点近,程平能闻到他身上隐约的汗味儿,突然想起前世網上乱七八糟的帖子,《流汗的男人,行走的荷尔蒙》《男人汗味有助提高性·欲》……程平看着陆允明格外好看的侧脸,咽口唾沫,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

  陆允明扭過脸看她。

  程平尴尬一笑:“真是替徐尚书犯愁。”

  陆允明笑问:“若是你处在徐尚书的位置上,该当如何?”

  许是刚才的胡思乱想抻动了程平作为女人的哪一根神经,她皱着眉扁扁嘴,“出来游個春,您還给我出策問題。這若是让人听到,得以为我想篡了徐尚书的权呢。”不经意间露出几分女孩子撒娇耍赖的神色。

  陆允明一愣,尴尬地扭過头去,片刻,笑道:“倒還怪我了。”

  程平也意识到刚才口气的不对,连忙补救:“荀子說,‘节其流,开其源’,门生以为,理财也不過就是這两样儿了。”

  她想了想,正色道:“如今朝廷开源,就从百姓身上开,两税外再加杂税,青苗税、征战税、水利税……让百姓不堪重负,這样是不行的。”

  陆允明皱着眉看看游春的人群,是啊,這样是不行的。

  “门生家乡有句话叫,‘薅羊毛不能老逮着一只羊薅,不然就薅秃了。①”

  陆允明斜她一眼,刚正经了两句,又胡說八道起来。

  程平话音一转,“薅秃了羊,冬天来临,這羊還怎么活?官员们常說自己‘牧守一方’,牧羊人们不能不顾這些‘羊’的死活啊。”說到后面,连程平自己都轻松不起来了。

  陆允明默然。

  “所以,开源這事,得另想辙,比如盐政,”程平慢慢地說,“比如漕运,比如边贸……”

  “要滋生资货财利,就要‘搞活’啊。”程平借用了千年后一個伟人的词语。

  關於如何抢救破破烂烂的大唐经济,程平在她殿试试卷中就提到過一些,只是那时候毕竟对实际情况了解的太少,不免就有点书生意气画大饼的意思,激励人心是足够了,可行性上就差一些。

  如今在户部待了這些日子,想的也更多,今天她說的,相对比试卷上写的,要平实许多,沒那么让人眼前一亮,却更具可行性。

  陆允明侧着头听着,偶尔皱眉,偶尔点头,却不打断她。

  程平突然嘎巴止住了。

  陆允明挑眉,“怎么了?”

  程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门生又放肆轻狂了。”

  陆允明笑道:“不碍的,又不是在别人面前。”

  程平就像听了宝姐姐表白的贾宝玉,這话說得這么“亲切稠密,大有深意”,這個……

  然而偷眼打量陆侍郎,他并无异色。程平想想,也对,座主和门生,那相得的,亦师亦友,确实不是外人。

  陆允明站起来,程平也忙站起,两人接着往前走。

  前面一個缓坡,坡上芳草萋萋,绿色地毯一样,杂着些野花,虽然不是什么出名景致,却有种自然的美感。草地上有几個小娘子正在簪花斗草,见陆允明和程平来了,几個人都偷偷地看。

  看她们穿着不像高门大户的女郎,但陆允明和程平都守着规矩,微施一礼,便要走過去。谁想其中一個女郎被同伴推出来,脚下略微跌撞地跑過来,把手裡半开的芍药塞在陆允明怀裡,又看他一眼,就红着脸跑了回去。

  陆允明皱下眉,却沒把花丢了,女郎们嘻嘻哈哈地跑走了,那個送花的女郎還不时回头看。

  看着女郎们的背影,程平笑起来,好可爱的姑娘们,当面表白什么的,真好。上辈子我要是有這勇气,何至于母胎单身到穿越?

  陆允明一扭头,就看到程平笑呵呵的样子,微抿嘴角,瞪她一眼。

  程平略微收敛一下,眼睛裡却還都是笑意,“這芍药甚美,堪配座主人才。”《诗经·溱洧》上說“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芍药是上巳节示爱标配。见了太多次姑娘向陆侍郎表白,第一回程平诚惶诚恐,第二回虽不惶恐了却也尴尬,這回,程平连尴尬都不尴尬了,還有胆子打趣。

  陆允明還真就把芍药塞在了衣襟边儿上,眯着眼对程平道:“却不知什么花才配悦安?”

  程平咧嘴一笑:“门生当然按照习俗配兰草了,秉持兰草,祓除不祥嘛。”

  陆允明沒大见過這么不要脸的,什么“祓除不祥”,分明是自比君子。

  看程平笑嘻嘻的脸,陆允明把手裡的骨哨砸到她怀裡,“吹你的哨子去!”

  程平抹下鼻子,把哨子揣到袖子裡,当然要吹了,反正已经为這哨子“付過账”了,不吹岂不亏了。

  然而事实上是,下午程平等几乎把哨子吹破,也沒能改变户部的颓势,礼部?礼部也沒讨到好,全部被兵部队实力碾压。

  三队混战,一個球门,看谁进球多——是的,此时的马球赛就是這么灵活,程平不得不感慨,唐朝人真会玩。

  兵部以6比4比3的绝对优势,获得小组赛冠军,进4的礼部和进3的户部都惨遭淘汰。

  户部真的被淘汰了,程平竟然有点难過,尤其看到队员们一個個沮丧着脸的时候。

  当然,户部被淘汰,剩下几天程平都不用来曲江边了,在家睡懒觉葛优躺?怎么可能!因为要陪陆侍郎出去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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