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月夜鬼故事
菩提寺就在乐游原上,還是当年武皇在位时修建的。据說武皇晚年常被噩梦缠扰,于是請菩提寺的僧人做水陆大法会,后来睡得果然安稳了。由是,菩提寺香火鼎盛一时。
如今這寺庙早已不复当年盛况,气势却還是恢弘的,树木参天,僧舍俨然,磨损的石阶上铺着些青苔,小径上偶见往来的僧人,一副清幽古寺气象。
程平随着陆允明先去正殿拜佛。
殿上正中一尊坐佛,塑得极大,眉眼慈善,俯视众生。侧面的菩萨像却活泼得多,身形灵动,面容妩媚。
程平习惯性地把寺庙当景点儿参观,一扭头却发现陆允明神色肃穆得很,竟然也很有点“宝相庄严”的意思,程平赶忙也严肃了面皮。
知客僧带着两個小沙弥殷勤地過来问讯。這种大庙的知客僧见多识广,都长着火眼金睛,一看這位郎君便知是位贵人,殷勤得很,领他去净了手,又亲自伺候陆允明拈香。程平只在旁等着。
拜了佛,拈了香,陆允明又去找主持大师谈禅說经。
陆允明跟程平解释:“本来只想进来逛逛,不意了尘大师远游归来,大师行踪飘忽,四年不曾回长安了……”
程平笑道:“座主尽管去,這寺庙這么大,够门生逛些时候的。”
陆允明笑笑,“好。”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寺裡的签很灵验,你去抽一支吧。”
程平笑着答“好”,叉手送陆允明。
等他走远了,程平請小沙弥带自己去抽签。
小沙弥不過八九岁年纪,长得圆脸圆眼睛,一副机灵相,程平看他实在可爱,便从荷包裡拿出几個钱来:“多谢小师父带路,這几個钱,小师父买果子吃吧。”
小沙弥并不嫌少,欢天喜地地收下,又给程平出主意,“今日悟净师叔在,施主去找他解签,他解得最好。”
来到后殿,一個胖和尚坐在蒲团上正打盹,面前摆着一個签筒,一個小筐,裡面有些散钱。
小和尚待要叫他,程平摆摆手,悄声问明了抽签的价钱,摸出十文铜钱来放在小钱筐裡,又顺手从签筒裡摸出一根签子。
程平看那签上诗文:“春风花草香”,下面又有标注的小字“上签”。
程平便去侧殿找那位与沙和尚法名相同的解签。
這位悟净师父长得浓眉大脸,一脸正直,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信赖之感。
程平把签子递给他。
悟净点点头:“施主這签抽得甚好,本签主着科考顺遂,仕途得意。”
程平笑了:“哦?那多谢大师吉言了。”
小沙弥把刚才抽的签子送回去。程平又放下些钱,便负着手随意溜达着看這侧殿的壁画。
唐代的画颇具写实性,即便是宗教画,形象也很逼真。這侧殿墙壁上画的是《佛祖讲经图》,佛祖、其余诸佛、菩萨、听经的凡人,面貌神色各异。程平看其中一個抬着头满脸惊异的凡人,特别像前世单位的一位客户经理,那瞪起来的眼睛、微张的嘴,程平仿佛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啊?真的嗎?”
正看得起劲儿,突听那边有人语,程平扭头,是一個女郎要解签。
程平依照礼节避出去,经過时恰听到女郎问:“這‘春风花草香’如何,如何与姻缘有关呢?”
悟净师父很正经严肃的声音:“這是杜工部诗作裡的一句,后面是‘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女施主听這两句就明白了。這是姻缘签裡顶好的签子了。”
程平莞尔,如果是老头老太太拿着這個签子来问寿数,想来這悟净大师也有說法,果真是解签的一把好手。
程平把后面的大殿都逛了一遍,塔也看了,园子也看了,转回来,已经申正,而陆侍郎這时候竟然還沒回来。
再不走,時間就有点紧了……程平看看西边的太阳。
又在殿裡转了几圈,把正殿侧殿的塑像壁画看了一遍,暮鼓敲响的时候,程平彻底不焦虑了,這会子想走也来不及了,今天只能夜宿和尚庙了。
又過了一会儿,陆允明才回来,见了程平,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
能见到陆侍郎這般神色,程平觉得再在寺裡住两天也值了。她嘴裡說着“无妨”,脸上却显出促狭来。
陆允明抿着嘴看她一眼。
程平得寸进尺地玩笑道:“陶靖节早說過‘此中有真意,欲辨忘時間’,座主也算和了先贤之言了。”
陆允明绷不住,笑了,“陶公的诗也乱改,越发沒规矩了。”
知客僧来請陆允明和程平去给他们准备的禅房。
季节原因,寺裡的客房空了很多,陆允明和程平住了两间很不错的禅房,院内一片修竹,又有几块玲珑山石垒成的假山,還能闻到阵阵花香——隔壁院子裡种了好大一棵牡丹花树,开了约摸有上百朵花,灼灼如烟霞,美得很。
知客僧本来想让他们住那個院子,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于是就住了這個可以蹭到花香的隔壁。
跟僧人们吃了一顿纪律严明的饭,程平回来洗漱完,坐在屋裡百无聊赖,早知道带一本传奇来了。
顺手推开窗,程平歪着头往外看,外面沒有“露似真珠”,却有如弓弯月,恰挂在假山顶上,花香也更浓,挺好的夜景。
刚要关窗,“吱嘎”,隔壁的窗户也推开了。
程平只好缩回关窗的手,笑问:“座主也睡不着嗎?”
陆允明点点头,“嗯。”然后便不說话了。
马上关窗,不合适,不說话又有点尴尬,但說什么呢?难道要和陆侍郎“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理想”?程平赶忙胡噜胡噜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暗忖,怎么骑马的时候也不說话,那时不觉得尴尬呢?静态与动态的問題?
寺裡的晚钟敲响,程平脑子裡灵光一闪,有了!
“月白风清,如此良夜,平给座主讲個传奇吧。”
“哦?讲来听听。”
“在门生家乡,有间小庙,叫阿娘庙。庙裡有大钟,敲打时声音绵长凄凉。”
陆允明含笑听她瞎掰。
“据說当年修庙铸钟时,历三年,钟竟不成,這铸钟匠人竟将其幼子扔进炉中。”程平疾言厉色地說。
停顿一下,声音转成幽幽的:“待钟成了,敲打时,便宛如小儿在喊娘。又有人說,若连着击打,還能分辨出更多——‘阿娘啊,還有一只鞋呢。’”程平又捏着嗓子学小儿哭喊。
“原来這铸匠从妻子怀裡夺走幼子时,其妻只来得及扑過来抢下一只鞋。”①程平叹口气,讲完了她的传奇。
陆允明:“……早点睡吧。”
程平咧着嘴笑道:“座主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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