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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陆侍郎其人

作者:田大伏
看着红蛋在桌子上滴溜溜转,程平脑子裡闪過大伯、伯母、婶母的脸,若是此次不能及第,婚事還能再推多久?恐怕推无可推之际,便是身份暴露之时。

  若是身份暴露,自己的命运且不說,阿姨呢?即便他们不知道当年的点子是阿姨出的,她总也算“从犯”,自己算是程家骨血,或许還得赦免,不過是远远的嫁了,阿姨……在這個宗族势力强大,法律意识淡薄的年代,程平不敢想。

  自己,想到要与個沒见過的平庸男人结婚,生儿育女,程平打個寒颤,若是不能尽快科考及第,等着的,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风吹得窗棂吱吱地响,在這秋夜的逆旅中,对着一豆灯光,程平白日武装出来的勇气和淡然全不见了踪影。

  她拿出各种注疏讲义,突然觉得有点陌生,有的本子因为经常翻,已经翻厚了甚至残破了,但再看总觉得還有疏漏。有几本比较生一点,是老师前阵子新得的,是汉时一個流派的合集,這個流派本朝并不推崇,老师给程平让她增加见识用。這会儿程平却觉得,真应该看得再熟一点,万一考到呢?毕竟录取率低,可不就是得找点偏的怪的嗎?

  程平拿起這本,看看,再拿起那本看看,终究扔下,抱着头苦笑起来。

  如此折腾半宿,第二天程平抠搂着眼走去大堂吃朝食。

  杨华正在吃馄饨,看见程平,朝她招手。

  程平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在這吃免費的早饭,当下领了自己的那一份,跪坐在杨华对面。

  杨华仔细觑着程平的脸,“悦安面色不佳,莫不是哪裡不适?”

  程平搓搓脸,实话实說:“沒睡好而已,怕考不中。”

  杨华忍俊不禁,“昨日悦安還說我与先达呢,怎么自己倒想不开了?”

  程平笑一下,“含英就莫笑话我了。”

  “但尽人事,余听天命。”杨华身子前倾一点,嘴角含笑,眼睛却是认真的。

  程平才发现杨华长了一双好看的凤眼儿,以前总觉得這哥们有点浮华虚假,這会子倒感受到些真情实意,正要說什么,杨华坐直,先笑了,“从前不觉得,细看,悦安竟是一副芝兰玉树的好相貌。”

  程平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杨华哈哈大笑。

  程平擦擦嘴,沒好气地說:“不及含英有美形。”

  汇合了周通,三人一起坐杨华的车去贡院。

  程平還沒坐過這么讲究的马车呢,周通亦然,直說:“不過几步路,走着過去便是了。”

  “上来吧,”杨华笑道,“怎么跟個小娘子似的不爽快。”

  已经上车的程平:“……”

  马蹄嘚嘚,程平掀开毡帘看外面,哪知刚掀开,又赶紧缩回手来。

  杨华笑问:“怎么了?”自己也掀开帘子看。

  只见一個深绯色官服的身影正缓缓地走着。

  杨华放下帘子,故作神秘地笑问:“知道那位是谁嗎?”

  程平摇头,周通一脸不明所以。

  “陆诚之陆侍郎,今年的礼部主考。”

  程平始终对高官显宦少些敬畏,皱眉道:“這会子他不应该猫在长安琢磨怎么难为這些士子嗎?怎么跑到這裡来了?”

  杨华“嗤”地笑了,想象那位“肃肃如松下风”①的陆侍郎“猫”的动作,笑罢,意有所指地說:“他来此地也能琢磨怎么难为我們啊。”

  周通听得云裡雾裡,“你们打得什么哑谜?”

  “听闻說,朝中正商议科考改制的事,我們這裡一向是科考大府,陆侍郎想是来实地查考的。”

  程平点点头,看周通還不知道,便跟他解释了两句,听闻說看到自己坐亭子裡啃藕的竟然是以后的礼部主考,周通觉得,或许這次府试不通過并不是坏事,再看程平,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免慨叹,怎么有人心大成這样?

  陆主考還沒八完,已经到了,三人下了车,等候贡院开门。

  關於這位礼部侍郎的前世今生起起伏伏,是墨义考完以后,才“下回分解”的。

  就在旅店大堂角落裡,桌案上摆着一壶淡酒,三两样小菜,被墨义考试蹂·躏了一天的程、杨二人相对而坐。程平一边剥豆子吃,一边听杨华說话。

  “陆侍郎出身河南陆氏,是一代名相陆羡卿之孙,十九岁的状元郎,先帝曾亲赞其‘惊才绝艳’。据說当年跨马游街曲江探花时,光长安仕女投在街上的手帕香囊就清理了五大车,所谓汗牛充栋,不過如此了。”

  程平這一天裡第二次险些把嘴裡的汤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杨华喝一口酒,挑眉笑道:“不信?”

  “信是信的,只是怎么闻到一股子酸味儿。”程平抹抹嘴,笑道。

  “我哪裡酸得起?”杨华笑道,“身份、才情都差得远。只是有這种人比着,觉得自己太也差劲。”

  “你有你的好处,何必妄自菲薄。”程平随口安慰。

  “哦?我有什么好处?兄自己倒不知道,還請悦安教我。”

  程平抬眼,满脸真诚,“比如脸皮,他恐怕沒杨兄這么厚。”

  杨华用手虚点程平。

  程平哈哈大笑。

  杨华也笑了。

  直到若干年后,杨华還会想到這场景,齐州小小的旅社中,昏昏暗暗的大堂,程平一边剥盐水豆,一边打趣自己,她弯着眉眼,眸光中似有星光闪动。

  此时的杨华却是不在意的,他乘着酒劲儿,說起朝中事,“你知道嗎?陆侍郎也曾被贬官,還曾大狱中走過一遭呢。”

  程平来了精神,“說說,說說!”

  杨华倒不是诚心吊她胃口,确实知道得不清楚,“這种事,我一個沒入仕的白衣士子如何清除?只知道大约和党争有关。”

  党争,程平听老师提過,一派以邓相为首,一派以陈相为尊,两個老头子斗了几十年,如今還在生命不息,斗争不止着。以這位陆侍郎的出身,大约是陈党的——都是士族子弟。至于他当时为何被贬谪甚至下狱,又怎么起复,程平就猜不出来了。

  即便這样,程平也很感谢杨华,对主考的身份喜好多了解一点,至少能保证少犯点忌讳——尤其最后策问的时候。当然前提是,能去长安参加礼部试。

  又是五日,墨义出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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