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行人(七)
“沒呢。”
“手机是不是快沒电了?”
“還有大半格电量。”
“那怎么半天沒点动静,该不会是坏了吧?”
坏他個头。
你二话不說就是一拳,砸在前面人肩上。
“不能质疑我的技术!”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天已经黑透,你正和两位刚刚在警视厅裡加完班、只来得及换身衣服顺便扒拉几口饭的警官一起,处在一個你们都很陌生的地方。原因是昨天中午时,目标人物千田坂之助原本一直保持三点一线的活动范围突然发生改变,定位显示他离开了东京,往西北方向偏离,几小时后,出现在這個距离东京都四百多公裡的小镇上,然后定位再次跟挂机似的一动不动了。
一整條街道上,除了尽头十字路口的一家孤独的24小时便利店,就只剩你们仨。
你觉得如果此时恰好有一人从這條街道的十字路口经過,一扭头,就准能在某個已经关门的店铺的挡雨棚下,看到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其中有两個分别戴着顶鸭舌帽,坐在店门口的休息椅上,另一個沒有坐,在大黑天底下戴墨镜。如果過去问问他为什么要這么做,人家就会先用看无知的眼神盯着你,把你盯到怀疑自我后,才慢腾腾地美名其曰:這么做是为了更加集中注意力。
放屁,拜托請不要为自己的病情找借口。
听到這扯淡理由时你面无表情地想。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在這條黑灯瞎火的街道上,吹着冻人的晚风?哪怕有盏灯在头顶照着也强些呀!
“我說,城乡差距都已经這么大了嗎?”
坐在商铺门口的塑料椅上,依靠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整個世界,你真情实感地发问。
最有耐心的人先回答了你:“這個小镇并不算是乡村,该有的东西都有,距离东京都也就两個小时左右的车程。”
不算乡村,那這见鬼的地方怎么连根路灯杆子也沒有??
一直抬头观察对面公寓楼某层阳台的另個人补充說:“這裡近几年一直在提倡和实践一种节能省电环保政策,作为对這個政策的号召之一,路灯在几年前就被拆走,之后,這裡的居民到晚上基本都不会出来走夜路。”
靠拆路灯省电?得,想出這馊主意的人一定是個脑残,這路灯的电是能随便說省就省的嗎?笑死,你斜前方三百米处還有一個沒有夜视功能的普通摄像头,請问把這玩意装那,除了在白天裡拍一拍车辆追尾外,還能有什么卵用?
掩耳盗铃装模作样,简直离了個大谱。
你忍不住开始同情這個小镇的居民们,他们竟然能生活這样一個被脑残管制的地方這么久。妈耶,属实不易。
“其实,沒有路灯也有好处。”
萩原研二也抬起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着的阳台门。
“比如现在,我們就不用特地找暗处躲藏起来,因为這裡无论哪裡都是暗处。”
“嗯……也是。”
這倒是你刚刚沒有想到的。毕竟习惯硬闯的你很少会做這种精细的侦查工作,通常只用確認目标在不在裡面,至于周围有沒有蹲守埋伏,全靠压根沒有的运气和练出来的直觉……好吧,你勇敢承认,主要是你沒学好這门课。
在警校裡教這门反侦课的,是一個光荣退休十几年的老警察,校方特意按照老人的作息,把课安排到了最早的時間段,也就是你最犯困的時間点。再加上老人讲课时的语速吞吞吐吐,你听着听着就老打哈欠,提不起精神,忍不住犯困,每回耷拉的脑袋都快歪到旁边诸伏景光的肩上了,打扰到人家认真听课。最后,对方干脆和你一起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帮你打掩护,让你放心大胆地补觉。
虽然你一直觉得,你在上课时堂而皇之补觉的事情早就被发现了,毕竟老先生那双宝刀未老的锐利眼睛在看你时,总别有深意——刚开始你還沒想明白,做贼心虚,一度以为這位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甚至花了两天時間认真思考要不要趁人家還沒来得及撂出手铐,赶紧抓紧時間跑路。
不過,這玩意对你而言也确实沒什么实用价值,你学不学又有什么区别嘛,对吧?
每当看到其他五人优秀的反侦察成绩时,你都這么安慰自己。
哎——
“說到這個,你们有沒有发现一件事?”
松田阵平一直两手插兜,站在你左手边,若有所思地扭头环顾了一圈四周,在夜黑风高四下无人的陌生环境中,突然压低了嗓音說话。
“整個小镇沒有了路灯后,无论在哪,只要把灯一关,就都能借黑色作为掩护,拥有极佳的藏身点和侦察视角,就像……”
“就像一個完美的犯罪地点。”
萩原研二重新收回视线,淡定地替沒找到合适词作总结性形容的幼驯染补充上后边未言尽的话语。
他用很轻的声音說:“我也发现了。”
大晚上的,他们這种突然走位的說话方式让你冷不丁一個哆嗦。
得,就你瞎沒发现。
“小枝和沒发现也很正常,一般人是不会多想。”萩原研二在低头看你手机上的定位显示时,也见到你的一脸茫然,便笑着解释了一句,问你,“只不過有一种說法,不知道小枝和知不知道?”
你一愣。
“诶?什么說法?”
你刚听說這個镇名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耳熟。可转念一想,日本的地名十個裡有九個都成了别人家的姓氏,你会对這镇名耳熟也挺正常。但听萩原這语气,难道你真应该知道這個镇嗎?
青年冲你神秘地笑笑。
周围只有远处的便利店有零星半点的微弱光芒,他缓缓弯下腰、凑近過来的脸,在手机发散的灯光下,大半都藏进阴影裡,一双原本波光粼粼的紫色眼睛也变成了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只听他用比刚刚更轻的声音,带着可疑的长停顿,对你說:
“這個說法,我也是不久前才从别人的口中听說的。原来,這個小镇在警察的内部中,還有另一個名字,叫作——‘吃、人、镇’。”
你:“……”
听听,這该死的讲鬼故事的调调,萩原警官的恶趣味又上来了。
很好,你已经开始不寒而栗:)
“這消息是我和hagi一起听资料库裡的老警察說的。”
一心想正事的松田阵平目光扫過你的手机屏幕。上面的小红点仍然沒有任何挪动的迹象。
他說:“昨天收到你消息时,我跟hagi刚好就在资料库的那一层楼,于是干脆顺便进去,查一查這個小镇。那個老警察一听我們要查的东西,就直接告诉我們,這片管辖区经常会出现命案,還经常是查不清死者身份、找不到凶手的悬案。”
“是啊……沒有了光的小镇,就会变成一個吃人的小镇……踏进来的,可能是猎人,也可能,是猎物——”
“去年有很多居民上诉到政府,要求他们把路灯重新安装回来,现在這個民诉已经得到采纳,過不了几天,這地方的夜晚就会有亮光。”松田阵平直接打断幼驯染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阴间描述,十分受不了地說,“拜托了hagi,你晚上能不能少花点時間看恐怖片,多用来补补觉?這样你的黑眼圈就不至于被队长拿来当例会上的反面教材。”
“对呀对呀!”你也小鸡啄米地点头附和。
被你俩联合抵制的人這才总算收起刚刚那副阴间裡的调调,露出无奈的表情,摆摆手表示自己认输。
“好吧好吧,這不是看我們都在這干等两個小时,想活跃下气氛啦。”
恢复到正常语调的萩原研二指了指你手机屏幕上的小红点。
“還有不到一小时,就要到12月5号了,手机定位显示人還在公寓裡。”
松田阵平思考了下,說:“从阳台的窗帘被揭开的频率来看,裡面应该只有千田坂之助一人,所以他出门不可能不带手机,毕竟還需要与同伙取得联络。”
“嗯……”萩原研二想了想,“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身上其实有两部手机,一部是日常使用以及接收消息,另一部用于行动和联络?”
你:“……”
好問題,你沒想過。
這沒两手机的人比你個有两手机的都熟练。
——
“动了,人出来了。”
正当你思考要不要当着這两人的面,打开千田坂之助的手机监听时,松田阵平突然拍了拍你肩膀,一把摘下墨镜挂在衣领上。
“我看见他了,西南方向,我們跟上去!”
“诶等等。”
你叫住准备动身的二人,手指指向那间公寓的阳台,提议道,“人既然都离开了,那间公寓现在就真好空着,要不要干脆兵分两路,你们俩跟上去,我一個人先进屋裡看看有沒有证据什么的?”
“小枝和。”
全东京都社会安全小作文写得最多的萩原警官率先不赞成地皱起眉,叫你名字,提醒你,“這间公寓的名字千田坂之助本人。”言下之意,趁房屋主人不在时私自进入,无论有天大借口,也都能构成另一种层面意思了。
另個人也对你不赞同地摇摇头,但他說的是:
“跟踪這事我一人来就行,两人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
“喂,小阵平……”
“也行。”
你点点头,又问了個問題:
“私闯民宅,要几年来着?”
松田阵平推了推墨镜,回答:“三年封顶。”
三年?那還犹豫什么?
你帽子一压,将手机一把塞进松田阵平怀裡,拉上压根来不及說点什么的萩原研二,光明正大地闯进别人的公寓裡。
门上的密碼锁被公正守法的萩原警官用不到一分钟的時間破解,门开了后,他就让你站在门外先别出声,自己进去迅速检查了遍屋内的各個角落。
你站在门外等。又過了一分钟,人终于从洗手间裡出来。
ok啦?
你冲他做了個口型。
对方点了点头,朝你招手。
“可以进来了。”
行。
你抬腿迈进屋。
這间被你们三人一起守了两個小时的公寓裡简陋得不行。
一张床,一個衣柜,一個餐桌,和两把椅子。餐桌上的烟灰缸裡堆满烟头,旁边的插座上還插着一根沒有及时拔下来的充电线。
你刚要伸手去碰,却被萩原研二拦下。
手還沒好利索的人单手从纸巾包裡抽出两张,递给你。
“用這個隔着吧。”他說。
“okk”
你伸手接過,隔着纸巾碰了碰充电线插头。
“怎样?”萩原研二问你。
你送开手,說:“是烫的。”
“看来他临走前为手机充了电。”
萩原研二走過来,隔着纸巾将插头拔下来,更凑近地看了看那個插座。
“但是,他之前几次应该都沒怎么用過這個插座,這個插座被闲置很久后才被摘下防尘罩。插孔周围有防尘罩留下的明显痕迹,东西就在洗手间的垃圾篓裡。”
“小林說,他每次都将自己的联系不上解释为手机关机解释为沒电。”你想起了那段录音。
“是啊。”
他将插头重新插回去后,转過身,在餐桌的边缘,若有所思地朝浴室的方向看去,渐渐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你一边四处乱看,观察這间狭小的公寓,一边听对方的分析:
“浴室裡有干净的衣服和浴巾,看来是打算等回来后就能立马洗澡。”
“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已经空掉大半瓶,下方的柜子裡還有几瓶全新沒开封,但洗漱台上却沒有牙刷和牙膏,倒是有一把手动剃须刀。”
“人不住在這裡,但却经常在這裡洗澡,這裡应该就是属于千田坂之助一個人的行动点……”
“研酱,這是不是就是那個吹风机?”
你将从衣柜裡找到的吹风机拿出来,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萩原研二看了眼后点头。
“应该是,上面還有女孩子喜歡的贴纸——等等小枝和,小阵平好像来电话了。”
他說着,便从衣兜裡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接起来。
“喂,小阵平,情况怎么样……”
你将吹风机原模原样地放回到柜子裡,抬眼间,在角落裡发现一個精致的白色礼物袋。
犹豫了一下,你還是伸出手,将袋子裡面的东西掏出来——
一條沒有商标的连衣裙。
“……”
你有种预感。
這條裙子,你的那位同事小姐肯定会非常合适。
——
那边的人打完电话了。
“小阵平說手机的定位在刚刚消失,但人肯定沒走远,在地上发现烟头,他已经根据可疑轨迹找過去了。我們也走吧。”
“……嗯。”
你将裙子塞回袋子裡,把购物袋放回原处,不语地跟上萩原研二匆匆的脚步。
……
临近零点的风凉飕飕,像冰刀子一样刮人。你们出了公寓,就一直朝西南方向,贴着墙根往前走。
松田阵平那边還沒发来定位,你们全凭感觉。萩原研二在前面带路,你跟在后边,顺便左顾右看周围环境。
白天的时候,這裡应该是下了场大雨,地上還有坑坑洼洼的水滩。四周比刚刚還要安静,除了瑟瑟风声,再不见其他生物的活动迹——
等等。
地上的一大片水滩中,出现了一個,晃晃悠悠的人影……
你瞬间凝神起来。
什么情况,這裡怎么会出现狙击手?
你迅速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人。
水滩在裡侧人的视线盲区,青年看上去也還沒注意到屋顶上正有人飞檐走壁,但却从你停顿半秒的脚步声中,立马判断出你的分神。
“怎么了小枝和?”在一個拐弯处,萩原研二背贴墙壁停了下来,凑近你,压低嗓音问道,“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动静?”
在房顶上踩高跷的动静。
看来敏锐的警官先生也同样注意到了呀,那你也不用犹豫该怎么跟对方說头上有狙击手的事了。
“有一点点,就是现在……”
你正准备跟人說說上边的情况,一转眼,就看到那個飞檐走壁的狙击手已经从屋顶跳下来,朝前面拐弯处,一個突然出现的人影跑去。
你立马绕過挡在前面的萩原研二,扒在墙壁的边缘,偷偷摸摸地探头往外看。
咦,那银色头发的怎么還有点眼熟?
你狠狠眨了下眼睛,又凑远些,想要打量得更仔细。
诶等会儿,這确实還挺眼熟,這不就是那個……
看清這是谁后,如同一道惊雷劈過,把你瞬间定在原地——
卧槽。
這傻逼怎么会在這?!!!!
……
几個小时前的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不過是出于好心地帮同事解决一個小小麻烦,竟然還能让两方最不能见到彼此的人,在一個夜黑风高适合兴风作浪的夜晚,同时出现在同一個小镇上,并且随时都有着高达百分之八十的碰面危机。
然而现在骂人也无济于事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另個不知跑哪去的人,然后想办法把這两人引开,离這個该死的重灾区远远的。
或者,现在冲上去开枪弄死那個长了头银毛的死乌鸦還来得及嗎?
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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