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希望与绝望 作者:已灭无常 , 4月5日,下午6点06分。 西多摩市双塔摩天大楼74层,秘书爱尔兰拿着一些急需签名的文件进入办公室。 太阳的余晖透過落地窗撒了一地,站在窗边的男人回头朝他看来。 见到窗外景色才意识到现在是黄昏时分的爱尔兰卡了壳,他悄悄打量着男人的表情,一时竟分不出到底是哪個,他迟疑道:“……先生?” “是我。” 斯皮亚图斯沒计较爱尔兰的失仪:“今天特殊,他暂时沒有出来。” 爱尔兰表情和行动自然了不少,走到桌边放下文件。 他转身想要离开,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沒有任何情绪的声音:“爱尔兰,你觉得我对那些卧底残忍嗎?” 换成其他犯罪组织首领,比如上一任,這一道妥妥的就是送命题,回答得慢一点都会血溅当场。 可爱尔兰知道眼前之人沒有那么残暴,于是沒多犹豫就答道:“您对卧底很宽容,连最基本的刑罚都沒有对他们施加,甚至允许苏格兰和波本继续跟在安格斯特拉身边,這怎么能算残忍?” 說到那两個卧底,爱尔兰觉得很不可思议。 安格斯特拉的三個手下接连暴露,他以为他们的结局只有两條路,要么被直接杀死,要么看在相处一场的份上不杀,就這样被关一辈子。 沒想到他们竟然走了第三條路。 ……不止這样,他们還能悠哉悠哉马上陪安格斯特拉去温泉玩。也不知道那裡有什么好玩的,他记得他们之前就去過一次。 爱尔兰对卧底沒什么好感,稍一提起就是一肚子不满。但既然BOSS都允许了,他自然不会直接說出来。 斯皮亚图斯笑了笑:“我這裡沒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是。” 爱尔兰很快离开房间。 空旷的房间裡只剩下斯皮亚图斯一人。 他伸手贴在落地窗上,低头俯瞰下方,心裡浮现出半個月前的那次对话。 “你最思念的死者,最思念你的生者……” 他缓缓說出這两個选项,露出一种微妙的微笑,注视着境白夜。 “如果只能二选其一,你会選擇哪一边?” 境白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即使眼底下的青黑也挡不住這份闪闪发光:“能不能召唤其他世界的死者?” “不能。”斯皮亚图斯直接道,“做不到的。” 境白夜一愣,他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可他沒有說出来。 “那我……”他低下头想了想,很快给出答桉,“我会選擇生者。” “为什么?” 斯皮亚图斯有点好奇,這出乎了他的预料。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最思念的死者是谁。”境白夜回答,“和老师不一样,他是被我亲手杀死的,我想一個死者不会愿意留在杀死他的凶手身边,即使他们生前感情再好……” “但生者不一样。” 境白夜语气认真:“思念是很沉重的感情,更别說還是‘最’了……既然他或她這样在意我,我一定要找到对方,然后好好珍惜。” “我不想辜负别人对我付出的心意。” 境白夜和斯皮亚图斯对视着,說假话他眼神会控制不住乱飘,但真话的他从来不会畏惧直视别人。 斯皮亚图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先一步移开视线。他提起另一件事。 “我让你制作的盾子AI怎么样了?” 听到這個問題,境白夜原本认真的表情一僵,一点红色快速爬上他的耳朵,他有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抱歉,BOSS,那個AI……我失败了。” “虽然你给了我很多资料,還给我一只她的眼球,让我尽量完整复刻出她的性格……” 制作出有自己性格的AI,和模彷一個人、制作出和对方有同等思维的AI,這是截然不同的挑战——后者要难得多。 “可能是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思想和追求。”境白夜說,“我尝试過很多次,可在成品出来时,她做的事和记录中的完全不同,她会……” 斯皮亚图斯打断他:“够了。” “既然做不到,那就不用再做了。”他平静道。 落地窗前,斯皮亚图斯沐浴在半明半暗的夕阳裡,忽然开口。 芬裡尔,這些年你后悔嗎? 你的女儿克裡斯·克洛年纪小小就身患绝症,又因为无良医生开的成瘾止痛药,在疾病与毒瘾的双重折磨下离开人世。 而你为了救治她,变卖家裡的一切,卖掉了你送给女儿的小提琴格来普尼尔,還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参与药物实验,结果落入组织的实验室,一待十几年,每天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她的死,你也不会在最后選擇向我献出身体……但這让你陷入了新一轮的痛苦裡。 只有黄昏才能出来,這還是我对你的恩赐。如果我想压制你,你就只能這样和我說话,哪怕我想把你女儿的悲剧复制到這個国家无数人身上,你也无能为力。 這十几年裡,你后悔嗎?……绝望嗎? 房间裡安安静静的,他說的再多,也只有他身体裡的另一個灵魂才能听到。 我从沒后悔過。 向恶魔献出灵魂的人声音温和而坚定。 按照契约,你救了他们,为他们复仇,我就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代价。 還有我的女儿。不只是当年的克裡斯,還有现在的莎朗,她這十几年的笑容,比過去那些年加起来都多。 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为什么要绝望?至于你前不久所做的事…… 那個声音裡带了一丝笑意。 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人总是能在不经意间阻止你。 斯皮亚图斯沒有吭声,转身看向身边的花盆。 一個很大的花盆安置在落地窗边,之前他种下的短命菊在上個月4号彻底凋谢……本该是這样的。 莫尼正待在花盆裡,脚下踩着那些沙土,在它小巧的爪子前,是一株极小的、刚刚冒头的嫩芽。 被宠爱惯了的折耳猫伸出爪子,蠢蠢欲动地想要去碰那株小苗。 但在爪子即将碰到时,它被斯皮亚图斯轻轻抱起。 他检查了一下它的前爪,然后让它以坐立的姿态待在自己怀裡——這是患有先天骨科疾病的折耳猫最舒服的姿势。 斯皮亚图斯抱着它走到沙发边坐下,不远处的桌上堆满文件,但他今天不想处理。 他抚摸着莫尼的后背,那双蓝眼睛圆熘熘的,它浑身很脏,仿佛刚从垃圾堆裡钻出来。 喂错食物导致死亡的悲剧,沒有发生在他养的第二只猫身上。 “那艘船沒有沉沒,盾子AI开发失败,想要乌丸集团破产、日本无数人遭殃的愿望落空了,连老师也……” 斯皮亚图斯停住了,他沒有說完這句话。 他想起刚才站在窗边看到的画面。 即将进入夜晚,街边亮起路灯,即使他站得那么高,也能看见下面那渺小微弱、但的的确确存在于此的光芒。 追寻绝望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所有愿望落空,也是一种绝望吧?” 沒有人回答他。 他所期盼的希望与他所期盼的绝望,都无法重现在這個世界上。 箱根町,惠比寿温泉旅馆。 二楼的叶月间内,境白夜盘腿坐在一张矮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正在处理爱尔兰传来的新文件。 现代社会就是方便,哪怕他人不在西多摩市,照样可以工作。 诸伏景光走過来,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浴衣,衣服下摆那只以金线绣成的乌鸦,随着衣摆的晃动展翅欲飞。 他先是把茶水放到桌上,然后拿起旁边的浴衣外套,披在境白夜的身上。 “现在還是挺冷的,小心着凉。”他提醒道,“晚上你要吃什么?” “就VIP套间特供套餐吧。”境白夜說。 诸伏景光点点头,他看了下屏幕,迟疑着开口:“安格斯特拉,你還是休息吧,這几天你也沒好好学睡觉,工作放到明天也可以做。” 他知道境白夜在处理什么。 一些代号成员有亲人只是普通人,比如雪莉的姐姐宫野明美,說她是组织成员,实际上她连小偷小摸都沒有干過。 为了照顾這些自身沒什么力量、只是因为父母才加入组织的成员,境白夜打算把他们安排进乌丸集团,既是养着他们,同时也是让他们为他工作。 目前只有他比较熟的成员有這待遇。 “沒事,很快就能好了。”境白夜无奈地笑了笑。 诸伏景光沒有再劝,在转身离开时,他看了眼桌边的另一人。 金发混血的男人在境白夜身边不远处沉沉睡着,他身上披着一條毯子,還有一件外套——這是境白夜见他不肯回房睡、一定要留在身边时,特地给他盖的。 他好像在做什么噩梦,身体微微躬起,手放在枕边,手心间小心拢着什么东西。 那是两個挂件。 境白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另一只手拿起手机,对着上面轻轻叹气。 “也不知道来尹怎么样了……” 安静的室内,无意见的滴咕声也被放大,在說出那個代号后,境白夜连忙低头去身边的人,见他沒有惊醒,有点心虚地替他把毯子往上面拉了拉。 诸伏景光不知道为什么他执意今天就来箱根町的這家旅馆,然后一整天就待在房间裡沒有出去。 他這样,仿佛是在等什么人来找他。 诸伏景光沒有說话,不管是什么身份,下属沒资格過问上司的行为。他拿起叶月间的木牌门卡走向门口。 结果门一拉开,他走出去的脚生生停住。 “怎么了?” 境白夜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 诸伏景光沒有回答,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转身看向境白夜。 那是一束黑色玫瑰。 不知道在那裡放了多久,花上還有水珠,顺着花瓣滴落下来。 境白夜腾地一下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這捧罕见而寓意特殊的花朵。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跑到窗边,把窗歘地一下来开,翻身跳了下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躺在地上的人悠悠醒来。 “我闻到了一种恶心的气味……” 金发混血的男人坐起来,左右看了看,见到身边空无一人,表情一下子阴沉下去。 “安格斯特拉呢?” “他刚才下去了。”诸伏景光指了指窗口,他看了他几秒,目光落在那因为不爽而紧紧皱起的眉头上。 “我們下去点晚饭吧,ZERO?” 降谷零点了点头,小心拿起那两個挂件,一個是布满裂痕的亚克力挂件,一個是双A的金属挂件。 他盯着那俩字母看,如果其中一個是F或Z就好了。 “要点什么?”他收回挂件随口问道。 “VIP套件的特供套餐,”诸伏景光瞥了一眼窗户,“……四份。” 雪原上,疲惫不堪的孤狼终于来到了童话木屋的门口。 温泉旅馆楼下,境白夜朝站在阴影裡的黑发绿眼男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