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陳志明與耶律普速完的這頓酒一直喫到了傍晚時分。
這期間那當真是酒池肉林，光是跳舞的少女就足足換了六撥！
“哈哈，兄弟，你看本官這府裏如何啊？”陳志明端着酒盞問耶律普速完。
耶律普速完美美的喝了口酒，大笑道：“哈哈哈，果然還是你們宋人會玩。此間樂，不思遼也！”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大笑。
兩人正喝着，忽然府中管事着急忙慌的跑了進來，一進門便大聲道：“老爺，不好了！外面，外面好多的暴民衝着咱們這邊來了！”
“暴民？又是何人如此大膽啊？”陳志明壓根就沒當回事。
像這種暴民鬧事的時候，平時總有。
他當恩州知府這段時間至少已經鎮壓了八起，裏面不少帶頭的現在都還在牢裏呆着呢。
耶律普速完一驚,提醒道：“陳知府,要不咱們還是趕緊跑吧！”
“誒,你瞧你，”陳志明不屑道：“本官好歹也是這恩州知府，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這幫刁民，都是記喫不記打的貨！之前本官還是揍的輕了！管事，你隨便帶些人出去，將人打散，把帶頭的抓進大牢不就完了？”
那管事的擦了把冷汗，道：“老爺，是……是清河縣的鄭恐帶頭來的！足足有三千多人那！”
鄭恐！
一聽到這名字，耶律普速完霎時間臉色發白，一頭鑽進桌子底下，瑟瑟發抖：“完了！完了！他居然殺過來了！這下全完了！”
“鄭恐？！他怎麼會來這？！”陳志明一愣，手中酒盞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急聲道：“莫都監呢？！”
管事的咕嘟一聲吞了口口水：“被綁的嚴嚴實實，當旗插地上了！”
陳志明又問：“那把守城門的趙都頭呢？！這幫蠢貨怎麼會把他們給放進來的？！”
管事的囁嚅道：“趙……趙都頭已經叛變了……”
“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陳志明狠狠一拍桌子,當即起身,道：“走，隨我上樓看看！”
他當即帶着管事便上了二樓，往外一瞧，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爲整個陳府，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那場面，何止三千人！
……
外面。
曹輝站在陳府大門前，環顧四周。
很快場面安靜下來。
他現在身體倍兒棒，聲如洪鐘，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請了。老朽曹輝，乃清河縣元豐六年舉人。今次與鄭恐鄭相公共同來此，乃爲解決貪官污吏爲禍百姓而來！”
“輝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自宋祖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從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者。彼時君明臣良，足以綱維天下，然達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嘆。”
“然今有賊臣恩州知府陳志明，勾結遼人公然荼毒我宋朝百姓。我清河縣商戶與其公平公正交易,互通有無。奈何遼人不守規矩,交易後與賊臣勾結，竟派官差公然前來搶劫紋銀五十萬兩！”
“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禮儀者御世之大防，其所爲如彼，豈可爲訓於天下後世哉！”
曹輝不愧是舉人出身，這種話張口便來。
可是下面有不少人卻是聽的雲裏霧裏，疑惑中便詢問身邊有學問之人，於是就有人爲他們解釋——
“這話的意思就是，這狗官陳志明把遼人當親爹，勾結外族禍害我們宋人。人家公平公正交易，他們嫌虧，就勾結這狗官想要強搶清河縣商戶五十萬兩銀子。所以這位曹巨人和鄭相公纔來爲那些商戶們出頭。”
頓時那些還不清楚來龍去脈的人便義憤填膺：“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呢！乾的好啊！那些遼人太不是東西了，我家的商鋪都被搶了六大壇油，至少損失了三百兩！”
周圍衆人紛紛點頭：“正是如此！必須要幹倒那狗官！”
這時候曹輝繼續道——
“賊臣陳志明，爲禍鄉里禍亂百姓，失君臣之道，專權毒虐，人心離叛，使我恩州之民，生者骨肉不相保，何其慘耶？”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如今老朽六十有四，深感再不爲百姓出頭，將來如土之日必後悔也！”
“遂今日豁出這張老臉，與鄭相公共來此，爲民除害，替天行道！”
曹輝這話說完，頓時便有幾十名百姓衝出人羣，痛斥陳志明的罪狀。
一開始，這些人羣之中，有三成是真正被荼毒的百姓，有兩成是跟着鄭恐一道來的清河縣商戶，倒是有五成是看熱鬧的。
當曹輝這些話講完，再加上那些被害的百姓們站出來，頓時就又有三成百姓起了共情之心，痛罵陳志明！
而就在此時，剛好有一羣人走了過來。
那些人分開人羣，站到了隊伍最前面來。
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吃了一頓霸王餐還在用牙籤摳牙縫的耶律流螢等人。
“什麼事啊這麼多人聚在這？”
耶律流螢一腳把一個送人給踹走，大大咧咧的說道：“弄的鬧鬧哄哄的，讓我看看……”
然後他就看到了鄭恐剛好看向自己。
鄭恐：“……”
耶律流螢：“……”
“是那些遼人商隊的人！”
“快把他們拿了，別叫他們跑了！”
“這幫人這兩天可沒少搶咱們銀子！不能叫他們跑了！”
頓時，呼啦啦一下，周圍那些本來就心中有氣的被欺壓的百姓，加上清河縣商戶，加上那些原本看熱鬧的，直接一下就把這一羣遼人給埋在了人羣之中。
裏三層外三層。
就算是蒼蠅都飛不出去。
很快，耶律流螢被綁的跟莫衛都有一拼，給壓到了鄭恐面前。
鄭恐微笑道：“某還正想找你們呢，沒想到你們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耶律流螢痛哭流涕：“鄭英雄，咱們真的是不知道……”
“不，你們應該知道。”
鄭恐緩緩起身，負手圍着耶律流螢等人轉了一圈，緩緩說道：“子曰，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這句話的意思是，該你們知道的，你們得知道。不該你們知道的，你們就不能知道，知道嗎？”
耶律流螢渾身抖如篩糠，道：“那……那鄭英雄，什麼是咱們應該……應該知道的？”
鄭恐微笑道：“就比如說，你們是爲何想到來找這狗官的，這個你們就應該知道。”
“知道！這個我知道！”耶律流螢趕緊點頭，看着周圍那些人如狼似虎的眼神，嚇的渾身冷汗直流，道：“我們……我們每一次出門做生意，回來後都會給陳知府……”
鄭恐：“恩？！給誰？”
耶律流螢當即改口：“給那狗官，給那狗官銀子……”
鄭恐道：“給多少？”
耶律流螢：“一萬兩……”
周圍那些人頓時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些遼人如此囂張卻沒人能治，原因在這呢！
每一次都給那狗官一萬兩銀子，可不就沒人管他們了嗎？！
“打倒狗官！打倒狗官！”
周圍的百姓們當即呼喊起來！
現在光是知道的，就有這狗官跟這遼人商隊勾結欺壓百姓，還有這狗官平時魚肉鄉里的事情。
而很明顯，光是有這些還不夠用。
鄭恐負着手，道：“恩，算是識相。那你們再說說，陳志明這狗官，跟你們遼國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一聽到這話，耶律優雅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冷顫，急聲道：“我……我不知道……”
鄭恐冷笑：“這個你得知道。”
耶律流螢拼命搖頭：“這個我真不知道……”
他這句話都還沒說完，就看到鄭恐猛的一巴掌下去，他身邊的那遼人頓時腦袋轉了三圈半，啪嗒一下倒在地上。
鄭恐嘿然道：“這回知道了嗎？”
“知道！我知道！”
耶律流螢嚇的心臟都停了兩秒，拼命求饒道：“英雄您別殺我！別殺我！我說！我都說！”
一旁的曹輝急忙拿筆，準備記錄。
就聽耶律流螢說道：“這陳……這陳狗官之所以願意跟我們合作，是因爲他看重的是我們大掌櫃耶律普速完的哥哥，耶律普速沒！”
“哦？”鄭恐淡淡道：“這耶律普速沒，又是個什麼身份？”
耶律流螢遲疑了一下，之後道：“是……是我們的一位千夫長，陳狗官每給耶律普速沒提供一次情報，就可以拿到兩萬兩銀子。正因爲有這層關係，所以我們才能一直合作到現在……”
所有人都聽傻了。
他們一直以爲這陳志明只是一個貪官。
卻沒想到這傢伙不只是貪官，還是一個通敵叛國的叛徒！
“大家都聽到了吧？！”
鄭恐張開雙臂，大聲道：“陳志明這狗官，惡行滿滿罄竹難書！咱們應該怎麼辦？！”
所有百姓都被激的大聲喊了起來——
“殺狗官！殺狗官！”
“殺他全家！”
原本百姓們都還有些遲疑，怕一旦動起手來以後會被追責。
但是如今這陳志明犯的隨便一條都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更是有舉人曹輝和杜江在場，那就再沒任何顧慮！
要知道，在宋朝，舉人的身份那是相當尊貴的。
見官不拜，有田不用交稅，平時更是月月都有俸祿。
這件事情就算他們直接衝進陳志明的府中把陳志明當場打死，只要曹輝和杜江兩位舉人作證，那就一點事情都沒有。
畢竟通敵叛國這一條，就可以判他死刑！
“各位。”
鄭恐舉手壓了壓，很快場面安靜下來。
鄭恐說道：“某是讀書人，講的是仁義道德，講的是道理。咱們不能太野蠻，某認爲當給他一個機會。”
“他要是體面，某就讓他體面。他要是不體面，某就幫他體面。”
“所以，某可以給他時間，讓他自己出來。這樣他還可以留下最後一些體面。”
“但是若是不出來，那就休怪咱們不客氣。”
他說着一揮手：“大家喊話，讓那狗官出來！”
這話一說完，在場所有百姓當即齊聲大喊起來——
“狗官出來！狗官出來！”
曹輝小聲問鄭恐：“小相公爲何不趁機讓大家一擁而入，豈不是更好一些？”
“非也。”鄭恐看着院子大門，緩緩道：“老先生可忘了這狗官家中還有兩員猛將？若是讓百姓打頭陣，到時候場面一旦混亂起來，那狗官臨死反撲之下怕是會傷到很多人性命，而且場面一混亂起來，某反倒不好出手。所以某要先將他逼到不得不出手爲止，只要某先剪掉他的爪牙，便再無後顧之憂。”
曹輝頓時衝鄭恐豎起大拇指：“小相公當真是心細如髮，老夫都把這事給忘了。”
三千多人一起喊的聲音有多大？
那當真是直衝雲霄。
整個恩州府城內都是一片呼喊聲——
“狗官出來！狗官出來！”
……
陳府之中。
陳志明聽着外面百姓們山呼的聲音，急的汗流浹背。
他是真的着急了。
本來按照他的想法，這些百姓情急之下應該直接衝進來，到時候場面一亂起來，憑他家中那上百家丁僕役到處亂成一團，他便可以喬裝改扮讓江日和江月兩人護送他逃走。
結果沒想到，這些百姓居然只是圍而不打！不放一人離開！這就麻煩了，沒法跑啊！
“怎麼辦怎麼辦？”陳志明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來轉去。
好一會，他狠狠一咬牙，喊來江日江月兩兄弟，道：“江日，江月，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呆會與我一起殺將出去，務必要護我安全。外面雖然人多，但是多是普通百姓，你們出去了儘管砍殺便是！都是暴民亂民，他們這是要造反那！”
江日江月對視一眼，一起露出嗜血的笑容來：“哈哈哈，如此甚好！某的狼牙棒早已經飢渴難耐了！”
當即陳志明便開始召集府裏的下人，結果那些下人早已經嚇的瑟瑟發抖，哪裏還敢拿起武器與他同生共死？
“沒用的廢物！”陳志明一腳踹翻一個下人，他也拿起一把寶劍，一聲大喝，道：“出去與我平叛，殺光那些暴民！”
最後僅有的幾名悍勇的家丁與他一起，衝向大門。
轟然聲中，江日揮舞狼牙棒砸開大門，第一個跳了出去，大聲道：“江日爺爺在此，誰敢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他這話一喊完，整個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就看到場地正中央一名身材無比高大的男子扛着一根大鐵杖，正衝自己微笑。
“聽說你很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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