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渡 第39节 作者:未知 周礼完全失控,她预感成真。 林温不知道该說点什么。 她从小就觉得,听起来再真诚的安慰话也是空洞的,只有行动才能让人感受到真心实意。 可是周礼這人,他真的需要他人的共情和安慰嗎? “傻了?”周礼把手递過来,他手上已经缠好纱布,沒事人似的說了句,“打個结。” “哦……”林温慢半拍,低头给他打了一個蝴蝶结。 打完結,林温看向周礼右手,說:“還有那只手。” “等一会儿。”周礼道,“你先转過去。” “……干嘛?”林温不解。 “转過去,别看。”周礼朝她撇了撇手,也不解释。 林温莫名其妙转過身,脸朝着车窗玻璃。 周礼脱下了t恤。 胸口一侧有处淤青,连系安全带都疼,他翻了翻手扶箱上的塑料袋,从裡面拿出一瓶药,抬眼时他看见了林温的后脑勺,动作不由一顿。 林温听见背后有塑料袋的悉索声,蹙了蹙眉,她忍不住转头說:“你……” 喉咙像被掐住,她戛然而止,立刻又把头转回去。 周礼的身形并不健壮,他胜在個子高,比例好,沒有大块肌肉,但骨骼线條十分流畅完美,每块皮肤底下仿佛都是力量。 這会儿他光着上半身,放下药瓶,拿起矿泉水和纱布,问林温:“你晕血?” 林温脸上发烫,不知道周礼怎么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問題。 “什么?” “是不是晕血?刚才你不敢看那两個人。” “不是,我不晕血。” 周礼的声音好像就贴在林温背后,林温不自觉地向车门靠近。 “是血太多了,我沒见過這样的,所以有点害怕。” “嗯,别动。”周礼往纱布上浇了一点水。 林温后脑勺传来压力,是周礼在给她擦拭头发。 “我的血沾上去了。”這是他先前摸她头发时沾到的,室外沒发现,车内灯亮着,不仔细看也很难发现。 血的颜色深,快要和黑发融为一体。 林温头发长至肩胛骨下方,周礼的手从她后脑勺一直来到她的肩胛骨。 林温脊背发麻,又不敢回头。 第27章 周礼今晚心情不佳, 脾性也有点故态萌发,最简单的证明就是林温在他面前变得更“柔”了,会对他察言观色, 也不再明确划分楚河汉界。 林温有她的尖刺,但她的柔软始终比尖刺多。 他则跟她完全相反。 此刻在這辆车中, 周礼变得心情平静, 耐性也十足,擦拭的动作不急不缓, 像在打磨一尊茶具。 茶有沉淀的意味, 绵长回甘, 能让人静心。 “擦好了嗎……”林温等了一会儿, 僵硬着后背问。 “沒。” “我自己来吧。”话是這么說,但林温還是不好直接转身。 “林温。”周礼无视林温的话,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林温的头动了一下。 周礼還搂着她一束头发,黑色长发在他掌心跟着撩动。 他垂眸看着手心這缕仿佛有生命力的发,问道:“你小时候什么样?” “……我?” 周礼的提问好像沒头沒尾, 但林温一下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最初装作完全不知情,后来听完故事她也不知道该說些什么。 直到這一刻,她才终于想明白一点—— 其实当人還有愤怒的时候,他就不是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头。 所以寻常人需要的,周礼也是需要的。 林温真的很少回忆从前。 眼前是面干净透明的车玻璃, 把外界的黑暗和凌乱都隔绝了。 狭小的空间裡, 林温背对着周礼,望着窗外的昏暗小巷,想了一会儿, 轻声讲述。 “我小时候……我爸是小学老师。 你记不记得我现在住的房子对面是所中学?几十年前那裡是小学, 我爸当年就在那裡教书。 后来我妈妈意外怀孕有了我, 我爸为了让我妈安心养胎,就辞职搬回了老家。” 林温母亲在有孕一月后才知道自己意外怀上了,在孕期的前五個月,林温母亲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 林母原本就是高龄产妇,怀孕生产全是风险,加上她当时浑浑噩噩的精神状况,头发大把脱落,吃东西靠硬塞,睡觉成煎熬,人急速消瘦,导致她孕后五個月還看不出大肚。 林父极其忧心,深思熟虑后他咬牙把工作辞了,带着林母返回老家县城,重新考上了县城小学的语文老师。 他们在县城裡有一套小平房,這套房是林温的爷爷奶奶留下的。 房子大门进去先是厨房,再是客厅,最后是一间卧室。卫生间在房子旁边,和隔壁邻居共用。 直筒型的房屋结构歷史悠久,平房位置偏僻,周边环境又差,原本他们把房子出租给外乡人,回来后他们把房收回,自己住了进去。 他们沒余钱另外买房,宁可受点苦,也不愿意把宜清市的那套房子卖了或者出租。 林温直到上小学之前,一直就和父母住在那间平房裡。 因为母亲孕期身体不好,林温刚出生时特别瘦小,体质也弱,感冒发烧是常态。 稍长大一点后,母亲规定她必须每天吃鸡蛋喝牛奶。 担心她和附近的小朋友玩耍不知轻重,母亲又时常過来监督,看见她抓起泥巴,每次都不忘提醒她别塞嘴裡。 林母的精神一年比一年好,住的地方龙蛇混杂,她除了要照顾小家庭,還要三不五时地去调查是谁偷了她晾在竹竿上的衣服,又是谁偷了她的自行车,還有谁把垃圾撂她家门口了,竟然连几步路都不愿意走。 林温每天睡在父母中间,夏天拉蚊帐,冬天电热毯,上厕所用痰盂,写字画画都在床边的书桌上。 隔着门還能听见母亲炒菜的声音。 林温的這段童年生活,和周礼的天差地别。 周礼生活在高楼大厦,林温仿佛生活在年代剧中。 “所以你是在那裡开始的厨房启蒙?”周礼问。 林温沒想到周礼還记得她上回度假說過的话。 林温点点头:“嗯。” 手心长发又在动,周礼搂了搂,又问:“上小学之后就搬家了?” “嗯,”林温道,“我爸妈省吃俭用,攒到了一半的房钱,加上我舅舅也出了一笔,我爸妈就在我升小学前一個月买了一套房子。” 二十年前县城的房价并不贵,当年那裡并不时兴按揭,林温父母出了全款,一半钱是借的。 林温舅舅是生意人,给出钱的时候說這是给林温的红包,红包哪有這么大,過了几年林温父母再次把钱攒够,又将红包還了回去。 林温住进了楼房,开始了每天和父亲同进同出的小学生涯,参与的第一個大型集体活动就是开学一個月后的国庆文艺演出。 她的班主任从她父亲口中知道她会讲阿凡提的故事,所以特意让她去为班级争光。 周礼已经将林温的头发擦干净,但他一直沒打断林温,也沒放下她头发。 周礼有一下沒一下地卷着她的发尾,听到這裡,他挑了下眉:“你讲故事?” 林温這样的性子,周礼想象不出她站在台前,对着台下几百上千的人,声情并茂讲故事的模样。 “我从小就听阿凡提的磁带,我妈让我跟着学。”林温說。 林温其实并不喜歡,但母亲在這件事上特别执拗。林温从小听话柔顺,那是她第一次违背母亲。 母亲很爱她,见她真不乐意,也沒再逼,只是偶尔独自听着磁带,眼角泪光闪闪。 林温懂事早,心裡难受,某一天她低着头,小手在背后扭了扭,跟着磁带开了口。 林温到现在都還会背她学会的第一個故事,开头第一句是:“从前有個人叫阿凡提,他天天骑着他的小毛驴。有一天他路過一個湖,看见他的老朋友巴依老爷正在湖裡叫救命。” 這個故事她說得最熟练,所以一直說到小学毕业。 林温跟周礼讲的时候,沒提她的不乐意,但周礼听完后說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应该不喜歡這個。” 林温一愣:“……還好。” 周礼冒出两個字:“影后。” 這是暗指她又在撒谎? 林温提了口气,但又莫名的,她懒得再去反驳。提了几秒,她就把這口气泄了。 周礼沒揪着這個,他问她:“后来呢?” “后来也沒什么了。我高中考进了市裡的中学,我妈想陪读,但我要住校,所以沒必要,我爸把她劝住了。” 林温跳過了初中,直接說到高中。 高中学校是新建的校区,环境非常好,寝室是六人寝,一切都是全新的,卫生间用着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