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陛下,您該醒過來了……”
是誰在喊他?
楚白玉喫力地翻動了兩下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漸漸浮現出一個熟悉的人影。他能辨認出,這是從小就在他身邊伺候,二十多年忠心耿耿,對他不離不棄的寒鳴。
寒鳴哭得眼角紅腫,只是熬了一個晚上便彷彿老了十幾歲。見楚白玉醒來,笑得滿臉褶皺:“謝天謝地,陛下您可算是醒過來了。這一晚上真是兇險萬分,多虧了毒醫留的續命丹,否則您……”
寒鳴欲言又止,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說下去。他有心勸楚白玉和裴予川斷了,但他心裏清楚,他家陛下是不可能放下的,要比起癡情,陛下根本不輸給將軍。
倘若……他不是出生在帝王之家的話。
楚白玉這樣的出身,就註定要比別人揹負的更多。這就是他的命數,他這一輩子都得去爭,都得去鬥,不然沒法活下去。
寒鳴七歲入宮,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看得太多太多。也正因如此,他才心疼楚白玉。
楚白玉自己心裏也明白,卻笑得通透:“沒事,人都是要死的。朕若是死了,你也不必傷心,不過是命數已盡罷了。皆時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擡着我,往土裏一埋,過個幾天,就什麼都沒了。”
寒鳴抹了把眼淚,哽咽地喊:“陛下,您別總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楚白玉睜眼呆呆地望向窗邊,恰好一絲微弱的陽光透了進來,溫柔地親吻在了他的側臉上。
人活一輩子,總該有點執念纔行,要不然多無趣啊。
楚白玉這般想着,總算提起來了一點鬥志,掙扎着起身道:“裴予川呢?朕餓了,去喊他過來給朕煮碗粥。”
寒鳴一聽,頓時哭笑不得:“陛下,您可真黏將軍。奴才說句不好聽的,您這是自個找罪受呢,將軍剛把您氣個半死,怎麼能願意親自給您煮粥啊?”
他正說着,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推開,動靜大的像是來討債的,把楚白玉和寒鳴都嚇了一激靈。
裴予川闖進屋裏之後,臉拉得老長,跟剛塗了塊黑炭似的。
黑炭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手裏還捧着一碗滾燙的甜粥,陰陽怪氣道:“陛下還真是命大,臣還以爲這粥能留着給陛下的牌位上貢呢!”
他居然就這麼盼着自己死?
楚白玉怒瞪他一眼,從他手裏搶過粥,不服輸地反諷道:“將軍嘴硬也不要緊,粥煮的不錯,很甜呢。”
裴予川被他三言兩語激怒,遂及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兩人之間的氣氛僵持不下,但楚白玉已經習以爲常了。
趁着裴予川還沒找麻煩的這會兒功夫,他小口小口地嘬完了粥,滿足地伸出舌尖在脣角上勾了兩下,擡眸無辜的朝着男人望去,引誘中還帶着那麼一絲挑釁。
裴予川怒極反笑:“陛下不是要同臣一起回去嗎?臣現在便要啓程出發了,陛下最好快些,臣只等陛下半炷香,過時不候。”
“什麼?!”寒鳴忍不住插嘴道:“將軍,陛下昨夜還發了高燒,如今大病初癒……”
楚白玉及時打斷他:“好,我不會拖你後腿的,皆時我們城門見吧。”
半炷香之後,楚白玉準時出現在了城門外,身披白尾狐貂裘騎在馬上,靜候着裴予川的到來。
他後背的箭傷還未痊癒,昨夜屍毒發作又險些喪命,如今身子骨不是一般的虛弱,根本騎不了馬。
寒鳴勸他乘馬車,他卻倔強的不肯聽。因爲他知道裴予川必須儘快趕回去,多耽擱一天都隨時有可能發生變數。
他不想讓裴予川有麻煩,更不想讓裴予川看不起。
駕——
裴予川帶了五百騎兵從不遠處快馬疾馳奔來,瞧見前方那抹削瘦羸弱的身影時,不自覺勒緊了手中的繮繩。
“陛下這樣殘破的身子還敢騎馬?萬一摔下來有個好歹,臣可不負責。”裴予川騎着馬走到楚白玉跟前,一邊圍着他轉圈一邊出聲奚落他。
楚白玉迎着冷風咳嗽了幾聲,嗓音嘶啞而又倔強:“不勞將軍費心,我能跟上的。”
他做出一副受氣隱忍,委曲求全的樣子來,看得裴予川心頭一陣火大,當着衆人的面便忍不住罵他:“楚白玉,本將軍看你是發燒把腦子也給燒蠢了!就爲了賭氣?你逞強給誰看呢,趕緊滾下來!”
楚白玉捱了一通罵,倒也不惱火,淡定回絕道:“不行,我們不能拖慢行程,得儘快趕回去。你以爲你真能對付得了裴昭雲嗎?她現在想必已經知道剩餘烏金石的藏身之地了,你……”
他話不待完,被裴予川不耐煩地打斷:“那又如何?你死在路上對我來說更是麻煩,更何況又不止有你一個麻煩。”
楚白玉淺眉一擰,還不等搭話,唐寧突然駕着一輛馬車追了上來,停在了兩人附近道:“將軍,毒醫已經在裏面了。陛下……也請上車吧。”
唐寧掃了掃鼻尖,又從車上跳下來恭敬地對楚白玉行了個禮。
就在半炷香之前,裴予川臨時改變注意,連同車馬一起慢行,五日內抵達滄瀾山附近即可。
想必此舉,也是爲了眼前這位弱不禁風的皇帝陛下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但裴予川自己就未必,還用冷硬的語氣對楚白玉說:“毒醫對本將軍還有用,自然是不能出差錯的。陛下也就是捎帶着的,有一口氣,別不死就行!”
楚白玉用力咬着下脣,自顧自地生了一會悶氣,最終還是從馬上跳了下來,頭也不回地鑽進了馬車裏。
之後的一路上,兩人像是跟彼此賭氣似的,誰也沒搭理過誰。
隨着天色漸暗,馬車逐漸從官道上轉入叢林小路,噠噠噠地緩速前行着。
馬車內,方懷清還躺在楚白玉的身側哭唧唧:“我容易嗎嗚嗚嗚,他簡直把我往死裏打,下手可黑了呢!”
“你看!你看!”方懷清露出胳膊上青痕交錯的傷疤來,哭嚎道:“這都是他給我打的!要不是我說能在四十九天之內煉出屍毒的解藥,裴予川肯定讓他給我打死了!”
楚白玉聽得頭疼,一手撐着額角,強迫自己把耳旁吵鬧的聲音統統屏蔽。若說這世間還能有誰比他那個蠢弟弟還吵,那人一定是方懷清。
“好了,朕答應你。此事結束後,皇家苑藏書閣裏的書隨便你挑。”
方懷清達到目的便不再吵了,燦燦地收回了胳膊,“這還差不多,來來來,伸手腕過來,讓本醫仙給你探個脈!”
楚白玉臉色不是一般的差,方懷清嘴上不說,但心裏還是很清楚他身體狀況的。
三年前長平垣那一戰,裴予川身中南莽族的奇毒,人被送到巫山時已經危在旦夕,只剩下一口氣了。
方懷清還記得,當時楚白玉拼死也要救回裴予川。但南莽奇毒霸道無比,他並沒有把握,只能以毒攻毒,製成的解藥也是一味奇毒,服用一旦過量裴予川很可能會立馬喪命。
楚白玉不惜以身試毒,最終兩人的命是保住了,可惜第一次用毒過量,楚白玉壞了根骨,武功盡廢……
方懷清暗自嘆了口氣,見楚白玉乖乖地將手腕伸了過來,便隨意用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探了探。
幾個呼吸的功夫過後,方懷清表情以肉眼可見的的速度凝重了起來。
楚白玉當即心下一沉:“如何……”
方懷清性子大大咧咧,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尤其是在楚白玉這樣過度靈敏的人面前,他更加遁逃無影。
方懷清張了張嘴,半天才悶聲道:“陛下,恕我直言。”
“你最多還有半年可活。”
方懷清唉聲嘆氣了一番,解釋道:“你這身子骨,原本就不能再承受屍毒了。若非你從前習武還有些底子在,你早就死了,根本活不到現在。”
楚白玉臉上的表情一僵,眼裏流露出幾分喫驚過後,又很快冷靜下來了。這似乎也是他意料之內的事,只是沒想到上天留給他最好的時間會這樣少。
方懷清見他還能承受,乾脆一股腦地把話說完:“就算四十九天之後我能煉出屍毒的解藥也沒用的,你的身體已經是油盡燈枯了。就算解了毒也是拖延時間罷了,我最多……還能多保你半年性命。”
楚白玉閉了閉眼睛,半倚在車窗旁,獨自發呆了良久後,低喃道:“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裴予川。”
方懷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沒過一會,馬車便停在了叢林中的一片空地上。裴予川高聲下令,今晚先在此處安營紮寨,歇息過後明日一早再趕路前行。
楚白玉從馬車上跳下來,徑直跑到了裴予川身邊,站在他面前,認真的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裴予川被他瞧得有些莫名其妙,一臉冷漠地問:“做什麼?”
楚白玉將手背後身後,故作輕鬆道:“也沒什麼事,就是想邀請將軍一起賞個月,不知將軍願不願意。”
賞月?好端端的邀請他賞月做什麼?
裴予川濃眉微蹙,言辭鋒利道:“陛下這又是想使什麼手段?行,陛下出招,臣接着便是了。”
裴予川縱身躍下馬,見楚白玉紋絲未動,表情越發古怪道:“陛下不是要賞月嗎,還不走?”
楚白玉望着他,神情大抵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一字一句道:“沒什麼手段,我就是……突然想好好看看月亮了。”
最後一次,讓我好好看看月亮,也好好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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