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乱世17
這种场面,他要是拿红薯糊了卫尘起一脑袋,那都不用等到過夜,今天他就得来個身首异处。
好在傲天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并沒有出现方暇担心的可怕场景,对方一伸手,掉下去的红薯就被稳稳地接住。
本就一片寂静的街道越发落针可闻,方暇觉得這一幕充满着說不出的诡异。
還沒等他分析出来到底哪裡不对劲儿,像是被這行为启发,不知道谁扔了一颗枣子過去,以此为始、在突然爆发的热烈欢呼声中,接二连三的瓜果向下方落去。
方暇在短暂懵逼后,突然想起来這会儿有個成语叫做“掷果盈车”。
只是现在的场面,他怎么看、觉得能联系起来的场景都是影视剧裡的“扔烂菜叶子游街”。
方暇:“……”
他开始沉痛地思索自己到底能不能活過今天。
這沉痛中還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愧疚,毕竟這群将士本来该受到的迎接是漂亮小姐姐的手帕香囊和荷包,结果因为他开的這個坏头,居然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声音他听着都砸得怪疼的慌。
翘班被领导抓了個正着,還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方暇回府后被小厮告诉宫中召见的时候,眼前一黑、几乎就要交代后事了。
等到真的入了宫,听到傲天兜头砸来一句“对不住”,他差点儿腿一软就那么跪下了。
对不住什么?
对不住,借你项上首级一用?!
方暇软倒在地前,被疾步過来的傲天一把扶住,对方焦急:“先生脸色怎么如此差?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暇:“……”
被你吓的。
不過他看傲天這态度,好像也不是要处理他的样子,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勉强摆手,“不,我沒事。”
“你刚才說‘对不住’是什么事儿?”
他问這句话的时候已经被卫尘起按坐在了一边。
方暇觉得這会儿尊卑等级也沒有影视剧裡演得那么夸张,起码卫尘起就很少让人下跪,反正方暇是一次沒有跪過的,而且他对這個时代的礼节都是照瓢画葫芦,一边学這一边用,大概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但是傲天好像也并沒有很介意——是一個非常大度、不介意细节的领导了。
卫尘起听了方暇的問題,稍稍顿住。
他看着方暇,“先生先前說的那個人,此次并未抓到。”
他說這话的时候,正以一种不太明显的观察表情仔细捕捉着方暇脸上的神色变化。
能被方暇专门提起来的,当然是那個侵入者。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办。
虽然系统限制,方暇沒有办法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来,但是人类发展出這么复杂的语言系统,不就是为了在各式各样的情况下沟通嗎?虽然摩斯密碼暗号什么的不适用现在的情况,他還可以委婉的暗示啊,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善意谎言,把那個“穿书者”包装成一個能掐会算、還对傲天很有敌意的神棍,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那個“侵入者”是“穿书的”。
经過這么长時間的追逐战下来,方暇也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但是方暇一度非常迷惑:既然都是穿书了的,知道剧情未来发展,对方为什么要孜孜不倦地和傲天做对?
方暇想不明白。
他最后只能归结为那是一個追求刺激、享受挑战的穿书者。
刺不刺激挑不挑战的方暇不知道,但是他就知道這個穿书者真是属泥鳅的,滑不溜手、太能躲了!!
他最开始遇到对方是刚刚来的那会儿、在西和,对方是西和守将武肇仁麾下,城破之后,那人不知所踪;之后转而打义州,那人在义州主人庞盈手下,那时候方暇已经和傲天建立了初步的信任关系,攻打下义州之后、成功地让傲天开始全州搜索、结果一无所获;再再之后是皓州、再之后的昱州……方暇的心态已经逐步佛系。
而這一次,徐朱粲作为北方最后一個势力,阳涉城破,北地尽归一统。
方暇本来以为這次总算可以了吧,沒想到居然還是被他跑了。
這下子就只能渡江南去了吧?
方暇也是服气了。
要是他一开始還是抱着“早点抓住這個穿书者、早点完成任务走人”的想法,他现在只剩下“躺平等着剧情结束吧”的咸鱼心态。
這会儿听到傲天這么說,方暇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被跑的次数太多,他這会儿已经什么情绪都生不出来了,只是随意地,“沒事,跑了就跑了吧。”
方暇說這话时,并沒有注意到旁边的人一瞬锁紧又展开的眉。
正经事說完了,卫尘起又随口提起了這次阳涉缴获的一干收获,他非常干脆地、直接问了方暇有沒有什么想要的。
虽然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是方暇還是一时梗住。
他不知道该說“战争财真的好容易发”,還是夸奖“傲天真是個大方的好上司”。
方暇觉得要是他上辈子的公司有這么個时不时发奖金的老板,他愿意为公司抛头颅洒热血、发光发热一辈子,但是现在么、他对這些实在沒什么兴趣。
毕竟這会儿所谓绫罗绸缎穿在身上還不如一個棉线t恤来得舒服,珠宝首饰他又用不上了,真金白银他既带不走又不能花在系统商城上、到头来只能越看越是悲从中来,而所谓奇珍异宝……上次傲天拿出那么大一颗夜明珠、差点吓死他——這得多少辐射?!
方暇尽力委婉地告诉傲天,這玩意儿最好是离人远一点,或者直接送到敌对势力的案头上,這样說不定還沒等他们打過去、对方就自己先熬不住了。方暇不太确定傲天到底有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反正之后他是沒有再见過类似的玩意儿了。
這会儿方暇尽力配合领导、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但实际上毫无动摇地听完了傲天說了這次的收获,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方暇试探性地提出了“臣告退”,然后就明显感觉到傲天不高兴了。
方暇:?
为什么啊?
当然傲天并不是那种会给人摆脸色的上司,只是他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只要表情稍稍不那么温和,就显出一种逼人的压迫感来了。
沉默了片刻,卫尘起开口:“数月不见,先生便无什么想对尘起說的?”
方暇:“……?”
三秒后,他恍然大悟——
懂了,汇报工作。
虽然他每周都兢兢业业写总结、月月都准时交报表,绝对沒有因为领导不在疏忽工作,但是很显然那种纸面上的东西领导最多只是扫一眼,真想要了解情况必然還是要找负责人来做口头报告的。
他就說嘛,傲天怎么可能让他专程跑一趟来,就为了给他道個歉。
說起来,为什么是给他道歉?
他当时给傲天的理由是“這人可能威胁到傲天”而不是“他要找人”吧?
這疑惑只短暂地闪過了一瞬,方暇很快就把注意力牵扯回到了工作上面。
……
殿外。
有内仆匆匆而来,似是有事要禀报,還未走近就被门口内监以手势厉色制止,那内仆瞧见裡面的身影立刻恍悟、忙退侧静待一旁。
大战刚捷,這时候监牢关的多是阳涉一战俘回的阶下囚。
数月之前,這些人還是徐朱粲朝廷中的大人物,也要被城中百姓尊称一句贵人,只是成王败寇,一朝之间风云变幻,他们這個时候也和自己主君一般,被安排进了這数面透风的小单间中做了邻居。這一路从阳涉被押送回来,就算裡面最硬的茬子也沒了叫骂的力气,监牢裡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他们也确实是在等死。
或许這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任天下之主并不是一個嗜杀之人,但是眼下的情况却与嗜不嗜杀沒有任何关系——他们不能活。
他们倘若活着,总会有人心浮动,总会有旧部追随拥护,总会再起战乱。
只有一次性将血流够了,才不至于在未来留更多的血。
這是在這個乱世之中,一次又一次用人命填出来的道理。
每一個走到今天的人都见证了不止一次,都无比清楚的知道這一点。
也因此当牢门被打开时,不知何处的角落传来一声细碎的泣音。
却无人指责。
最令人恐惧的永远不是死亡来临的那一瞬间,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必定结局這個折磨的過程。
他们之中也有战场上可以悍不畏死、一当十的猛将,也有可以出使敌营、刀锋加身而面色不改的使节,但是這种静谧无声的折磨、沉默蔓延的绝望足以压垮每一個人的神经,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都怀疑這泣声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等到看清进来的人时,却每一個人都愣住了。
——是卫尘起。
将死之人的阶下囚身份自然不值得对方亲自跑一趟。
卫尘起也并非一個喜爱羞辱敌人、欣赏阶下囚丑态的小人,相反对方宽容大度、礼贤下士的声名远播天下。
礼、贤、下、士?
许是這個想法不约而同的浮现在脑海裡,一时之间连牢内的呼吸声都沉重了几分。
谁都知道這位主君以“求贤若渴”闻名,其帐下不少效死之士也有不少曾经是兵戎相见的敌人。
而现在、他到了這個监牢。
那是不是意味着,這裡面也有他想求的“贤士”?
如果能活下去,谁又想死呢?
一时之间各色的目光都落在了卫尘起身上。
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脊、想要提起曾经的体面;有人目光殷殷、越发热切;也有人在短暂的面部肌肉抽动之后,终究阖上了眼别开头去……
被各色眼神注视着的卫尘起连眉头都沒有动一下,径直往内走去。
他所過的地方就连那些阖眼一心求死的人都免不了眼珠转动、身体紧绷,更别說那些殷切期望的人了,卫尘起走来之时,他们有多么热切,经過之后就有多么绝望……這并不小的监牢之中以行走之人为中心,情绪彻底划分为了两個极端。
卫尘起一眼就看出了這些人在想些什么,但他却毫不动摇地继续往裡,一直走到了最内。
而在最裡面的,正是刚刚城破的阳涉之主徐朱粲。
就连如今万念俱灰之时,徐朱粲也忍不住露出些疑惑来,他当然不会以为卫尘起会放過他,应该說,這裡面每個人都有可能活,只有他必须死。
而在他這不解又迷惑的注视下,卫尘起继续往裡。
直到這时候,徐朱粲突然忆起裡面還有一個人,一個他本来沒有放在心上的人。
這人数月前突然来投效,說了一堆不知所云的局势分析,徐朱粲本来以为這是卫军的疑兵之计,就暂时将人扣下,不過沒多久就发现這就是個来骗吃骗喝的酒囊饭袋,待要随意处置了,又不知被他听到什么风声竟提前跑了。后来卫军围城,他也沒有精力搜捕這么一個小人物,却沒想后者居然和阳涉城中一干要员一同被俘。
他叫什么来?好像姓汤。
……
——是姓“汤”。
汤宴秋。
正是之前在殿中时,卫尘起对方暇所說,被再一次脱身逃走的“汤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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