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冷宫19
那场在宫内办起来的“戏曲101”方暇最后還是看了,场面還真是挺震撼的,让人感慨不愧是国粹经典。不過该欣赏的欣赏、该打赏的打赏,方暇最后当然一個也沒留,让人打哪儿送来的又送回哪去——他也就闲极了偶尔听個戏打发一下時間,也沒有到专门养個戏班子的程度。
倒是商钦听见這事,皱眉问:“是沒有合心意的?”
方暇忍不住沉默。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从商钦的表情和语气中读出了点“那都是些什么废物”的潜台词。
方暇觉得他還是有义务给人正名一下的,毕竟這时候唱戏的都是从小苦功夫练下来的,那手势、那眼神,再一亮嗓、就连方暇這個外行中的纯外行都能听出来厉害。解释完了以后,方暇再三聲明,如果想听戏的话,他会自己去戏园看的、犯不着非在宫裡养一個戏班子。
這件事本来就该這么了结了,但是等到后来稍稍闲下来,方暇倒是真去了趟城西的戏班子。就见班主喜气洋洋、红光满面,戏台修缮一新、连台上伶人的服装道具也都是簇新的……要不是人還是原本的人,方暇差点都沒敢认。
再一打听便知道,原是商钦召各地戏班子进京的事沒瞒着。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听戏一时之间成了安京的流行风尚,京中不少有钱人家都养起了自己的戏班子,方暇眼前這位班主也是有手腕的,在各家的收购中守住了自己的戏班子所有权,還拿了天使轮的投资,所以才有了方暇這次来看见的焕然一新的情况。
听完過程的方暇:“……”
這难道就是所谓的“楚王好细腰,楚国多饿死”?
想到這件事最初的起因,方暇莫名有点儿不好的预感,比如說……看,這口锅、它又大又圆
想到自己可能会以一种奇葩的方式在歷史上留下一点不那么好听的故事,方暇着实发了一会儿愁,但是转念又想到,史官记得都是大事,這点鸡毛蒜皮实在不值当被记一笔。
這么想着,方暇提着的那口气才稍稍松下。
而另一边,商钦接见了自上次之后第二批南方朝廷的来使。
能让商钦亲自去接待,自然是因为這次使者的身份不同——来人是十皇子,便是那個和商钦年龄最近的十弟。
不管是身份上、還是情理上,只要商钦還不打算现在就跟南方朝廷撕破脸皮,他确实该去见一面。而商钦对這位身娇体贵的好十弟情愿忍受一路舟车劳顿之苦,也要特地赶来一趟的原因也是知晓的,如此更该见一见了。
商钦一露面,商十就像是看到同胞亲哥哥一样迎了上去,亲热道:“九哥,许久未见。”
但是他這满脸热切的表情却一上来就碰了個壁,還未能走到近前,就被商钦身旁的护卫拦了住。
商十面色一僵,刚想发怒,就听前方一声玩味儿的轻笑。
商十满脸恼色循声望去,就见发出笑声那人慢條斯理地继续:“不敢当十殿下一声兄长。”
明明商钦神色算得上温和,但商十却還是背生寒意。虽然从未承认過,但是商十确实是有点怕這個九哥的。而商钦這话說得确实缘由,当年商十在书房也的确說過类似于“你不配”的话。但那时候谁又知道這個在宫中无依无靠、全无背景的皇子,会发展到了今日這盘踞北方的地步。
商十勉强带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有些磕绊道:“九哥說笑了,不過是儿时的一些气话,不值当九哥放在心上。”
听到那声似是漫不经心的“哦?是嗎?”的回应,商十脸上的表情愈僵,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北上来找這位九哥的做法是否是正确的。
虽然一见面就气氛紧绷,但是這顿迎接远客、接风洗尘的宴会還是继续了下去。
商十到底是有求于人,居然生生咽下在殿外的那口气,席上试图拉着這位早已今非昔比的九哥回忆当年。
只是即便是商十努力把当年在书房的经历加上一些美好的童年滤镜,但是两人之间也实在沒什么亲切友好的過往。以商十当年看這位九哥不顺眼的情况,两人之间沒有结仇,都是因为他每次去找這九哥的麻烦都会莫名其妙地出事故,再加上少年商钦面无表情盯着人的时候,实在有些可怕。
时日久了,商十心裡也犯了嘀咕,這才不敢再继续招惹這個怎么看怎么邪门的九哥。
有這些前因在,這会儿商十努力回忆起的事,有一件算一件,全都被坐在主位上的商钦毫不客气地拿话堵了。
一顿接风宴下来,吃得商十脸色铁青,原本打算借兵的话更是无从提起了。
商十毕竟是被人捧大的皇子,他刚出生的那几年母亲還正得盛宠,就算后来黎帝钟情那位新入宫的美人,已被封为贵妃的母亲在后宫的地位也早已稳固,他依旧是众星捧月,又有想要放手一搏、争個未来帝王母族的解家在身后举族倾力支持,商十在朝堂上也沒有吃什么亏,却不想這次专程北上,竟得如此冷待。
也因此等到宴罢分别之时,商十连個僵硬的笑脸都挤不出来,只面无表情地和這個九哥对视。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商十的随行护卫中突然有几人抽刀上前、直奔商钦而去。
商十懵了一下,但是因为他就在和商钦的同一方向,在他为“自己的”卫队這突如其来的行为不解之前,先看到了那明晃晃的刀刃朝着自己而来。商十当即脸色刷白、吓得踉跄两下跌坐在地。
刺客径自越過跌在地下的十皇子,朝着前面的商钦而去,只是随着逼近,刺客眼中的厉色却显迟疑。因为被作为刺杀目标的那人面色平静,连眼神都沒有多动一下,像是全沒看见寒光凛凛的刀锋。
抱着這個疑惑、正在急速往前的刺客却觉眼前亮光一闪,原本因为高速移动而显得模糊的身侧景象突然清楚起来,就好像他的速度慢下——确实慢下了、只有脑袋慢下。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了自己那仍旧惯性向前的身体。
飞溅的鲜血正淋了旁边跌坐在地的商十满头满脸,原本就吓到地上哆嗦的商十這下子一声沒吭,白眼一翻、就彻彻底底晕過去了。
而這会儿的功夫,那几個冲上来的刺客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几個专门留下审讯的活口也已被卸了下巴压倒在地。同时被压住的還有那几個因为事发突然到现在還沒有反应過来的真·随行护卫,后者此刻的心情大概跟晕過去的商十同样茫然,不過他们却不知那是不是主子的意思,一时之间竟也无人敢辨驳、只是茫然又沉默的被商钦的人绑住。
一旁负手站着的商钦从头到尾都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好像对這场景早有预料,直到這会儿這才慢吞吞的抬手,拇指在颊上抹過、擦掉了刚才溅来的一滴血珠。
旁边随行的内侍立刻就呈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商钦用它擦干净了手指,一点也沒掩饰脸上嫌恶的表情。
沾了血的帕子漂落在地,很快就被一只鞋履踩過。商钦一步步走到這位昏迷的十弟旁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脸。商十显然是昏迷得够彻底,并沒有被這动作惊醒,只是脑袋顺着這個力气歪到了一边。
商钦从鼻腔裡发出一声嗤笑:虽然早有猜测,但是這個十弟還真是蠢得出乎他的意料。
被人当刀還不自知。
连自個儿的人都控制不住……不、他手下還有“自己人”嗎?
商钦可不想再浪费人手,送這么個蠢货回驿馆。
他转头,径直对侧边吩咐下去,“让十殿下清醒下。”
话落,也懒得再在這個蠢货身上浪费時間,转身就要往外走。
商钦既然表明了這态度,那叫醒十皇子的方法自然也不会多温和。
混着碎冰的凉水兜头泼下来,在這已经入秋的天气生生把人冻得一個激灵,冰块撞在脸上骨骼突出的部分,砸得人生疼。
商十悠悠转醒,率先嗅到的是被冰水短暂冲开后重新涌入鼻腔、而显得更加明显的血腥味儿。這刺鼻的锈味儿唤醒了他那日恐惧至极,只敢深深埋藏在脑海深处,不敢再挖出的记忆。
是那一日——
“立嫡?”
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的传入了宫殿中每個人的耳中。
紧接着是谁的喝骂痛斥,是父皇?還是太子?
商十颤了一下,那恐惧如有实质地压了上来,他嘴唇翕动着试图吐出一個“别”字:别說了!照他說的做!!不然……
那喝骂声戛然而止,只余下了一点类似于脖子被掐住的气音,商十回忆中的场面已然模糊不清,但是那片刻死一样的寂静却還如此印象鲜明,而同样记忆深刻的是那最初蔓延开的血腥气儿。
片刻之后,那轻笑地声音重又响起。
“這下子便沒有嫡了。”他這么說着。
然而,這還只是一個开始。
在殿内那一声声陡然变得急促又沉重的喘息声中,那人仿佛恍然忆起一样,“我倒是忘了。除了‘立嫡’之外,似乎還有‘立长’這一說。”
在几声仓促又惶急的抽气声中,有谁怒喝了一句,“你敢?!!”
那人当然是敢的。
哭嚎声、求饶声、啜泣着认错恳求……這整殿本该有着最尊贵身份的、天下最体面的一群人這会儿却全无形象地哭嚎着跪求這一條活路。
但使大殿内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屋外的冷风呼啸,鲜血从那還留着一道缝隙的殿门处向外溢出,在不知何时已落上一层薄雪的地面上洇出一道刺目的赤色的痕迹、那范围越来越大。
最后,那双漆黑的仿佛看不见一丝光的眼睛转向了他。
冰冷的、摄人的,那是商十此前从未经历過的恐惧。
——濒临死亡的恐惧。
本能升腾的求生欲,让商十做出了這辈子最快、也是最正确的一個選擇。也正是這個選擇,救了他一命。
那极度惊恐之下,理智好似和身体分离了。
商十像是以一個抽离的视角旁观了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他“看”着自己颤抖着稽首于地,行了一個结结实实的大礼,听见了那句由于嗓子過度紧绷而显得怪异又尖细的——
“臣参见陛下”。
……
他活下来了。
在那好似冥府地狱的大殿上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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