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寒门10
杨孤鸣先前已经粗粗看過一回,但這会儿再读,却仍觉心神大撼,长长出了口气才勉强定下神来,转头对侧边的人,“守澈,你觉得如何?”
却半晌沒有得到应答,杨孤鸣忍不住扬了声,“守澈?守澈?!”
他又叫了好几遍,才终于得到一個恍恍惚惚的“嗯?”字。
杨孤鸣“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守澈你又這般!那回看左明先生的文章,若不是我叫你,你恐怕就要被锁到学堂裡去了……怎样?我這回沒骗你吧?這样的大作,就是用十块松墨锭换都值了。”
杨守澈却根本无暇往后面看去,他甚至都不知道后面写了些什么。
列于最首的那诗在脑中盘旋,混乱的思绪让白纸上的墨字都变成了一條條蜿蜒的黑色小蛇,他哪裡還有心情看下去?這会儿被杨孤鸣這么问了,只胡乱的答应了几声。
杨孤鸣倒也沒在意他這态度,对方惯常看见好文章好诗都是這模样,神思不属魂不守舍的。杨孤鸣把人领回了房间,免得好友想的入神再被锁到哪裡去,就放心离开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方暇在一番小心推敲、大胆论证之后,也终于对洪子睦的身份有了猜测。
——从后世来的穿越者。
虽說是猜测,但也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
也怪不得他之前的点数奇奇怪怪。
方暇再根据這個点数反推,算算他来這個世界以后接触最多的人,很快就知道了真正的天命之子人选:用排除法都知道,必定是杨守澈无疑了。
想通這一点之后,方暇简直后怕着大松口气,得亏他一开始打定主意躺平咸鱼,要不然這会儿的情况可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历数他经历的三個世界,這個世界的入侵者简直是混得最成功的那個,比真傲天還像是傲天。
不過让方暇稍微有点奇怪的是,洪子睦都這么贴脸抄袭了,居然好像不认识杨守澈本人的模样。
但他转念一想又好像有点明白,這会儿的人互称用的都是字,和后世流传下的姓名不同,字的流传范围有广有狭——就拿他自己原本世界举例子,“李太白”大家都知道是“李白”,但是說“白乐天”是指“白居易”很多人就得反应一下,再說“张叔大”是指“张居正”,知道的人就更少了……這裡面還要排除重名、音似、后世资料遗失等等問題,沒认出来好像也挺正常的。
方暇這么想着,還是觉得情况有那么一点棘手。
要是抄袭還好处理,但现在的問題是抄的是未来的东西,這叫人找证据都难找。
上次他听杨守澈作的那首诗倒是证据,但是問題是那首诗也只有他知道杨守澈知道,再多别人就沒有了,流传范围实在有限。
方暇倒是可以出面给杨守澈做证据,但是他還是知道自己恐怕沒那么大的公信力,他在书院的威望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夫子這個身份。而看那天的情况,他和已经声名在外的洪子睦相比,還是略逊一筹,事情一個弄不好,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方暇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的系统商城,要是有“吐真剂”就好了。
十几分钟之后,方暇沉默地关掉了商城界面。
有确实是有,但是那价格远远不是他能负担的程度。
点数到用时方恨少。
一切問題归根到底還是穷闹的。
经過商城的毒打,方暇充分又深刻地认识到走捷径那是氪金玩家的优待,像他這种赤贫阶级只能靠自己。
思来想去,方暇觉得首先還得扩大己方阵营,得要一個有威望的人——起码比他要有威望得多的人——站在他這边。
在這個书院范围内,這個人选就很好确定了。
這個书院裡,有谁能比山长還有威望呢?他如果能說服对方,情况就变得简单多了。
方暇翻看了一下那二十余首诗,每一首都堪称经典、风格迥异。
大作是大作,但若說是全是出自一人之手,還是這么一個年纪轻轻的学生,实在有些勉强。
如此一来,方暇觉得說服对方的概率還是挺大的。毕竟說服一個人可比說服一群人难度来得低得多,而且有些事情如果沒有被点出来還好,被点出来以后,再回头想想,免不了觉得奇怪。
他這么想着,理了理手裡的诗文,往這山长的住处那边去了。
方暇心裡想着事情,路上也无暇注意周遭风景,自然也沒有注意到旁边一個仓促躲开、藏到树后的身影。
另一边,直到听着那道脚步声渐渐行远,藏身在树后紧绷着身体的杨守澈才缓缓松懈下来。
杨守澈苍白着一张脸顺着树干一点点滑落下身体。
這次的事情,杨守澈本来以为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会嘲笑他什么,可意外的、对方却什么也沒說,只是冷淡又冷漠地注视着這一切的发生。
杨守澈后来也发现,那次的斗诗会要比他让方夫子指点诗作的时机要更晚一些。
但是到了這种时候,谁先谁后已经并无意义了,二十余首佳篇,篇篇才气逼人,对方又有什么理由偏偏在其中混上他這么一篇呢?
——這可真真是百口莫辩。
据传斗诗会的那日方夫子也在,可事后对方却并未来寻他。
杨守澈自然而然地生了這种猜测:是对他彻底失望、连分辩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嗎?
這么想着的少年只觉身上越发寒凉彻骨。
方暇本来以为說服山长要费一番功夫,但是他那当做证据的诗作還沒有拿出来,刚刚提了来意,对方就摇了摇头。
“這种事你情我愿,外人总不好插手。”
老山长叹息了一声,“洪老爷子也是爱子心切、犯了糊涂,为了洗刷儿子過去的名声用力過了些……不過是平日裡一些文章,到了科考考场之上,他总不能再如此。”
方暇:“?”
老山长将方暇那困惑的表情误解成了别的什么,他抬手拍了拍方暇的肩膀叹息,“這世事多艰,总不能一概论之。小友有如此明事正理之心是大大的善事,只是個人有個人的难处……那背后捉笔的人也不是等闲人,虽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困境,竟然甘愿为人代笔,只是如此大才必不甘久居于人下,待有时机,定会如鲲化鹏扶摇而起。”
方暇听了這么一长段话,总算明白了老山长的意思,山长這是以为洪老爷子给儿子請了個代笔?不考虑非自然因素,山长這么想想好像也說得通,毕竟“枪手”這职业,从古到今都是屡禁不止。
可問題是现在不是請的枪手,而是剽窃未来啊!!
但是很显然,别說他這会儿被世界意识限制着說不出真实情况,就算說出来了,对方信不信還是個問題。方暇觉得比起相信来,老山长更大的可能把他的话当成疯言疯语,或许還觉得他摔坏的脑子還沒好。
方暇犹豫着,但還是把自己当做证据带来的几首诗放到了老山长面前。
对方似乎因为他這“执迷不悟”叹了口气,但還是接過来看了下去,少顷眉头一点点皱起来。很显然,有提前的怀疑在,很容易就能看出裡面的几首诗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直看得皱起眉头。
老山长毕竟活了這么些年岁、见识得多了,他对洪家情代笔之事早就有几分猜测,心裡倒也知道为何,只叹,洪老爷为了洗清自家儿子那傻子的名头,不免急功近利点。
对此山长虽然心中不喜,但是這种事情你情我愿,只是赚些名声、也舞弊不到科举考场上,洪老爷在這附近也有些能耐,他实在犯不着为了這点事得罪人。
只不過這会儿這些诗词让他禁不住升起了怀疑,這些诗作风格迥异,确实看得出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是若說這是洪家四处走访搜集的,却也是勉强。洪老爷是在附近有些势力,但是這一篇篇传世佳作,真能此前都默默无闻却一下子被一位地主老爷找到?
山长生出一点怀疑,但是這情况太過奇异,他這又不知道该如何怀疑、该往哪個方向怀疑,于是禁不住一时沉默下去。
方暇看山长的表情,就知道他有所动摇,忙趁机提出来,“晚辈這裡倒是有個办法,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不知山长可愿相助?”
老山长眉头皱得更紧了,抬头看向方暇。
方暇坦然回视。
過了好一会儿,前者叹息了一声,“有什么法子,你先說說罢。”
方暇确实有点想法,但是這办法能不能成還要看另一個人。
因此在做通了老山长的工作之后,他就急匆匆地要去找人,却不想出来還沒有几步,就碰见了想找的那人。
“守澈?”
方暇看见人不由這么叫了一声,他也沒想到這么巧就在路上碰到了。
却并不是碰巧,而是方才杨守澈在原地呆立许久,终究還是决定追上来解释。
此事他自问问心无愧,并不想方夫子误会于他。
但是即便如此,对于自己的解释对方能够听信几分,杨守澈却并不确定。
毕竟這种事情实在太過巧合,要不是曾经在诗会上发生過,就连杨守澈自己也不信世上有如此离奇之事。
杨守澈甚至能感觉到,寄宿在他身上的那只鬼虽然并未出声,但是对于他這個决定,仍旧传来了明晃晃的嘲讽情绪,似乎是在等他碰壁。
方暇自然不知道眼前人如此复杂的情绪,短暂的惊讶后,他忙招呼了一声迎了上去,“可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方暇本来想接着說什么,但是看看周围的情景,這事实在不适合在外面谈。
他迟疑了阵儿,征询杨守澈的意见,“要不去我那?”
那日斗诗会的热闹到现在還沒有過去,杨守澈心知這会儿夫子找他也不会有第二件事了。他本来找来就是为了解释此事,事到临头自然不会再退避,当然是点头应下。
方暇一路组织着语言,倒沒太把注意力落在一旁的杨守澈身上,等到了地方总算注意到对方那难看的脸色。他也同时想起了這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斗诗会,同在书院裡的杨守澈不可能不知道。
自己作得诗被按到另一個人的名下,想要解释,又碍于对方的才名、担忧自己的话无人听信。
方暇越是想越是觉得,這個世界的真傲天真是惨极了。
他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杨守澈的肩膀叹息,“苦了你了。”
杨守澈愣住了。
——夫子這意思是?
杨守澈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竟然一时不敢再往深处去想,生怕到头来成了一场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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