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三章 黄
夏日的花已凋谢,那些青青的草也已枯萎。
但在這辽阔的原野上也并非只剩下深秋的萧杀,它依旧有属于它的颜色。
比如,
黄!
黄的土。
黄的草。
還有黄的野菊花。
這裡是越国的靠山原。
一处山地平原。
靠的便是越国的刀山!
這裡已沒有了官路,只有一條羊肠小路。
赵晗月沒有再乘坐马车,她骑着一匹白马,此刻正不紧不慢的走在這空寂的旷野中。
远处依稀已能看见那座巍峨的、气势浑厚的、如刀一般陡峻的山了。
追命也骑着一匹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赵晗月的身后。
对于這裡的荒凉他不以为意,甚至他還有些喜歡。
所以他的视线在這片天地间逡巡,脸上還带着一抹笑意。
他觉得人是個很奇怪的东西。
比如他自己。
他是喜歡热闹的,因此他喜歡呆在城镇之中,只是为了听见各种各样的人說各种各样的话。
但他又是喜歡孤独的。
比如现在。
他觉得恰秋高气爽时候,恰荒无人迹之地,這天地仿佛都是属于自己的。
便是开阔。
更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就像天空掠過的那只鹰一样。
不对!
這裡還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属于少主的漂亮女人!
原本以为护送這個女人前去刀山,途中多少会有些凶险。
毕竟這個女人的敌人不算少,毕竟朝中许多人不希望她能去刀山借了刀再回来。
尤其是越国的禅宗!
追命不相信晗月公主离开皇宫這么久禅宗的人不会起了怀疑。
但现在就快要到刀山了,一路竟然风平浪静!
啥事沒有!
连一個秃子都沒遇见!
可谓是真正的一路顺风。
难道禅宗并不担心刀山上的那些刀?
追命并不知道刀山上的刀有多少有多厉害,但想想堂堂越国公主不远千裡也要向刀山而行,看上去那地方似乎是她最后的希望,那么便足以說明刀山之强大。
风云楼是江湖中的一個颇为久远的传說,追命是江湖中人,自然也有耳闻。
但也仅仅是耳闻罢了。
藏了许多年的那些刀,若是在晗月公主的手裡出了鞘……
追命相信這足够强大的禅宗喝一壶的!
所以,他在离开四风城的时候给家主乔子桐留過一封密信——
他很担心自己一人能否将晗月公主平安送至刀山!
保护晗月公主的任务是家母亲自下的命令,追命虽說自己可以不要命,却不得不考虑這位公主殿下的性命。
可现在都到了這裡,一路连一场战斗都沒有!
颇有些诡异。
而令追命更为不解的是,距离刀山越来越近,這位公主殿下反而越来越不急迫了。
追命抬眼看去,赵晗月骑在马上一摇一晃悠悠荡荡。
她仿佛不是去刀山借刀。
她更像是出门来散心的!
就在追命惊疑的视线中,赵晗月竟然停下了马来!
追命抬头看了看天空,距离午时還有個把时辰,吃午饭太早,不是应该尽快赶路的么?
赵晗月似乎沒有赶路的意图。
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望了望前方的山,似乎思索了片刻,她转身。
迈步。
一步!
她站在了路边。
徐徐蹲了下去!
她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落在了路边的一朵野菊花上!
追命依旧骑在马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便看见她将那一簇野菊花中的一朵给掐了下来。
她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又徐徐站了起来。
她茫然的望了望远方,忽然开口說道:
“你看……”
追命一怔,心想看啥?
“生命是多姿多彩的。”
“但生命在某個时候又是极为单调的。”
“比如现在……”
“对于深秋之景,我早已见過了许多次,但唯有今岁這個秋,才令我真正知道了秋意的寒!”
“不是冷。”
“是那种……就像生命走向苍白,就像沒有了未来,就像……”
赵晗月忽的嘴角一翘,“就像那些枯草,它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就为了在這样的深秋悄无声息的死亡?”
“我不喜歡這样的黄。”
“我喜歡春的盎然,夏的火热,就算是冬……白雪皑皑它也是白色的。白色的雪中有火一般的梅,那便是对冬的抗争!”
“可這秋呢?”
“草是黄的,落叶是黄的,就连這盛开的野菊花,它也是黄的!”
“满眼都是這样的黄。”
“就像被活埋在黄土垒成的坟堆裡一样,明明沒有死去,却偏偏觉得沒有了呼吸。”
“挣扎着想要刨开這样的坟茔,想要逃出去,可是……”
赵晗月沒有再說。
追命却分明看见了她眼裡噙着的泪花。
這番话的意思并不深奥,追命听懂了,也猜到了這位公主殿下越走越慢的原因——
他以为的是這位公主殿下所渴望的是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与少主的爱情。
她之所想,大致就是希望能够与少主修成正果,成就一段因笔而生的美好姻缘。
就像樊老夫人与钟离破昔日的春雨桃花下的相遇一般。
但這位公主殿下却偏偏承担了扶墙這么個责任!
越国那要倒下的墙并不是那么好扶的,至少意味着她要失去许多。
比如這年岁正好的美妙时光!
她取了刀山的刀,将在未来的几年中用這些刀去征战。
她将面对鲜红的血,和苍白的死亡。
這时候她忽有所感……
“殿下!”
追命从马上跳了下来,弯腰拔了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既然如此,何必勉强自己?莫如在下带你去宁国!”
赵晗月将手中的那朵野菊花丢了出去,就像将她那不好的心情丢弃了一般。
“去不了了!”
“這辈子都再沒可能去宁国了!”
“走吧,咱们继续向刀……”
山字還未出口,追命忽然抬头向前方望去!
前方,当然是通向刀山的方向!
就在那羊肠小道上,就在一地的枯黄中,有一個红色的人从远处徐徐走来!
人不可能是红色的。
除非被血给染红。
那人沒有流血。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僧袍!
他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手裡還握着一根锡杖!
他是禅宗的红衣大法师!
不知姓名。
却知深浅!
因为整個禅宗只有六位红衣大法师!
他们的境界,最低半步大宗师!
他明明還很远,明明看上去走得很慢,但此刻,他已近在丈许开外。
追命眉间一蹙,忽而展开,心裡一叹,将那狗尾巴草叼在了嘴裡。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深秋,满眼皆是黄。
死了却连一杯黄土都沒有,倒是便宜了那天上的秃鹫。
赵晗月也看向了那红衣大法师。
她徐徐闭上了眼睛,却又睁开了。
终究沒有追上自己想要的命!
那么死在這裡,似乎比上刀山要好一些。
她忽的释然。
于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這了无生趣的深秋的原野上,仿佛就多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追命拔出了他的剑。
赵晗月也取出了那把名为斩驴的剑。
左右是一死,总得出一剑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