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俞寒洲的手心有茧,厚厚的,很是粗糙,想来是常年习武留下的,与馥橙這般养尊处优、矜贵柔弱的贵公子截然不同。
先前听春喜說過,俞寒洲似乎什么武功都学,枪法剑法棍法……每日天還未亮便起身习武,夜裡为老皇帝批改奏折,宰相府的烛火常常亮到了二更才灭。
他似乎什么都会,也什么都能解决,就沒听過,有什么是俞寒洲摆平不了的。
可俞寒洲为什么现在還要這般拼命?明明已经权倾朝野,老皇帝也什么权力都交给了他,再沒人敢同他作对。
馥橙這样想着,就要开口问。
可话到嘴边,他想起刚刚俞寒洲问他是不是想赖账……這個問題他還沒有回答,直接說别的好像在转移话题,不太好。
他觉得俞寒洲可能会生气。
馥橙微微蹙起眉,被茧子磨得有些痒,他不太习惯地想往后仰,可单薄的脊背一往后倒去,就触到了椅背,再也沒地方可以躲了。
俞寒洲似乎铁了心不让他看,任由少年眼睫宛如脆弱的蝶翼般频频扫過掌心,带来麻痒的感觉,却依旧未曾退让。
馥橙听着四周传来的呜呜风声,感受到男人有些不寻常的沉默,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下。
他瑟缩地捏紧了俞寒洲的折扇,又捂了一会儿暖炉,才有些迟疑地缓缓道
“我只是觉得,你对我挺好的。”
“对我好,应该会帮我,就试一试。”
這是实话。
可却是听多了阿谀奉承、唾骂污蔑的俞寒洲未曾听過的实话。
俞寒洲单手撑着轮椅扶手,远看仿佛将馥橙圈在怀裡似的。
他缓缓俯身,靠近了少年,开口吐出的声音却低沉得有些沙哑。
馥橙听见他低低问了一句:“试?”
“你为我說话,甚至未曾接触過我,便笃定地同丫鬟解释本相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送你的任何东西,以往一概拒绝,如今却接了。”
“太子邀你,皇后有意害你,你便命人来寻我,要我做灯哄你开心,要我的庇护。”
“只是试一试嗎?”
男人喑哑的声音仿佛带了灼人的温度,烫得馥橙微微偏了偏头。
他直觉此刻的俞寒洲跟之前的似乎不太一样,可馥橙看不见男人的脸,沒办法判断对方的情绪。
少年神色茫然,双颊恍若初冬枝头堆砌的雪,白得有些荏弱,他這样身处黑暗中,周身充斥着的却是另一個男人的气息,强硬无理得像是侵.略,可他却沒有反抗。
俞寒洲闭了闭眼。沒人看得清他此刻的神色。
馥橙什么都看不见,也就不知道男人盯着他的眸色是如何复杂难言,又多少次试图从他的一言一行、甚至是一点点习惯的小动作,反复想要確認他的身份。
仿佛能透過這過于秾丽惑人的皮囊,看清他内裡的灵魂。
可事实上他从小被子妖,到成为這個世界的馥橙,時間委实過于短暂了,又经历了先前那样的事,遭受重大打击,根本沒人能就此断定,他如今在想什么。
說他被太子伤到,心灰意冷,故意气太子亲近俞寒洲,也說得通,說他变了個人,放弃太子,欣赏俞寒洲,也說得通。
可這不是俞寒洲想要的答案。
从头到尾,俞寒洲想要的,都不是曾经爱慕過太子的那個“馥橙”。
而他和“馥橙”,也不是最近才见過。
馥橙之前就沒想那么多,這会儿被问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来,甚至有些懵懂地歪了歪头,反问
“不行嗎?”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确实只是凭着直觉去做那些事,而俞寒洲也来了。
不過,馥橙到底不是多么沒良心的被子妖,他想了想,還是道
“我想這么做,才做的。”
“要是你觉得不好,就当沒发……唔……”馥橙微微睁圆了眸,只觉唇上被粗砺的指腹用力碾過,揉得他有些疼,顿时不敢說话了。
俞寒洲也似乎并沒有欺负他的意思,堵了他剩下的话后,便收回了手,沉默不语。
這其实很不像俞寒洲平日的作风,起码八面玲珑见人就笑的当朝宰相从来不会做无效的沉默,更不会浪费時間。
可這会儿,男人眸色沉沉地盯着不明所以的馥橙,却像在等待什么。
然而馥橙又哪裡知道对方想听什么,他两辈子都沒怎么接触過人,大多时候都是药罐子病秧子,很多事能看懂還是靠着那么一点天性,還有无所不知的占星术。
可是占星术不能对俞寒洲用,這男人心思深沉,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馥橙琢磨了一会儿适才的对话,才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拽住俞寒洲的衣袖,扯了扯。
他小声道:“你不想当沒发生過……那,你想要我說什么?”
說什么?
俞寒洲紧盯着他,眼前似乎又闪過少年时怀中小童那张懵懂甜软的笑脸,以及邀功似的举到眼前的粉色小被子角,傻乎乎的,却看得让人心疼。
可后来功成名就,见到了這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样昳丽绝艳的少年,望着他的目光却陌生又冷淡。
以前的“馥橙”向来拒绝见他,眼中只有当朝太子,亦不记得有关小被子的一切。
這世间可以有一模一样的皮囊,却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個人。
而俞寒洲,不觉得自己的眼光会出错,也不会接受否定的答案。
眼前的人,只能是他想要的、等了无尽岁月的馥橙。
恐怕這时候,便是原来的“馥橙”死而复生了,俞寒洲都能面不改色地亲手杀了他。
俞寒洲终于轻轻松了手。
馥橙被日光照得眯起眸子,瑟缩了一下,眼前却落下一大片阴影,遮住了過于刺目的光。
他仰起头,就发觉自己已然被禁锢在俞寒洲双臂间。
男人垂首看着他,眸色有些发亮,看着便不太寻常,只低声道:“本相替你教训太子,报复皇后,好不好?”
馥橙被他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但還是慢吞吞点了点头,抱着暖炉商量道
“你帮我教训坏人?”
“嗯。”俞寒洲微微颔首。
“保护我?”馥橙期待地问。
“好。”俞寒洲应了。
“那……我的玩具……”馥橙有些不适应地将半张脸埋到狐狸毛领裡,显然不太好意思。
他還真沒跟成年男人撒過娇。
“要灯嗎?”俞寒洲问。
“……嗯。”馥橙点点头。
他觉得俞寒洲有点怪,好說话得有点不对劲。
难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馥橙有些紧张地回忆了一下,確認自己沒說什么离谱的话。
他仰头看着俞寒洲,還是问了。
“你刚刚不是還生气?”
“不。我不生气。”俞寒洲慢條斯理地应了一句。
随即手一伸,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南瓜灯便从另一艘游轮上飞了過来。
馥橙侧头看去,就见那边站着一個朦朦胧胧的黑影,许是暗卫之类的。
接着,俞寒洲便提着那盏已然被点亮、正慢慢旋转着的琉璃灯,蹲到馥橙面前。
他拉過馥橙的手,将灯递给少年。
随后,对着馥橙打量琉璃灯的新奇眼神,低声道
“我不会生气,也会给你想要的,但你要一直是现在這個样子,知道嗎?”
馥橙疑惑地看俞寒洲,不太理解。
“你是說,我不怕你,還想当你祖宗作威作福的样子?”
俞寒洲闻言双眸一睁,片刻后忽然朗声笑起来。
那笑声畅快极了,连跟随他多年的暗卫都极为惊讶地侧目望過来,显然从未见過他如此。
馥橙不明白俞寒洲为什么這么高兴,但看着男人带着笑意的眉眼,他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晃了晃那盏灯,抿出一個漂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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